05 爸爸、mama和那個他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向學校請了假，連夜坐車返回了小鎮。

    第二天，我在警察局的太平間里見到了我的爸爸。這是他入獄三年來，我第一次見到他。

    他老了，也瘦了，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灰白的臉上平靜安詳，與世無爭。

    老警察是我爸爸的舊友，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略顯惋惜：其實，這案子查到現在，應該說已經有些眉目了，很多新的證據都說明，你爸爸似乎并不是那起殺人案的真兇，也許兇手另有其人。你mama也一直在為這件事情奔波，本來還指著等到合適的時候幫你爸爸翻案呢，可沒想到他竟然忍受不了繼續待在牢里而選擇了自殺。唉，真是可惜啊。

    我聽著，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

    雖然爸爸曾經好吃懶做，嗜賭成性，每個月都會花光家里所有的錢。但無論如何，那時的我，還有個爸爸，還有個家。可如今，家破人亡，一切都改變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望著他冰冷的面容，心里悲傷至極。

    我心里清楚，無論他是不是真兇，我都已經選擇了原諒。

    太平間里寒氣逼人，但我絲毫感受不到寒意。我就那樣呆呆地站著，淚流成河。

    箐箐

    忽然，一個柔軟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

    我轉過身，是mama。她兩鬢斑白，眼角也多了皺紋。

    才多久不見，剛過四十歲的她，竟然連頭發都白了。

    我一陣心酸，回想起小時候賴在mama懷里撒嬌的時光，酸澀讓我的眼淚更加洶涌。有那么一瞬間，我真想撲進她懷里，抱住她溫暖的身體，大哭著釋放自己的委屈。

    但我并沒有那么做，因為我看到跟在mama身后進來的，竟然是那個人。

    那個曾經被我撞見，和mama擁抱的男人。

    與此同時，我的心不知被什么東西猛烈地撞擊，那種鄙夷怨恨的情緒又重新將我籠罩起來，讓我無法呼吸。

    我紅著眼睛，噙著眼淚，攥緊了拳頭，身體繃得緊緊的，抑制不住地大喊出聲：你們真是不要臉！現在你們滿意了？爸爸死了，這下你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在一起了！

    mama欲言又止，把緊張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我身邊的老警察。

    老警察見狀，連忙輕輕拍著我的后背，示意我穩定情緒，然后緩緩說道：箐箐，不要激動。

    我怎么可能不激動？如果沒有那個男人，我的家怎么會變得支離破碎？如果沒有這些事情，我的生活怎么可能變成現在這樣？

    我恨他！更恨她！恨得幾乎要發瘋！

    我指著mama，眼淚紛紛落下，不顧一切地邊哭邊喊：你怎么這么不要臉？是不是爸爸坐牢你特別開心？現在你帶著你的情人來這種地方，是不是就想在爸爸面前示威？你贏了，爸爸死了，你可以和他遠走高飛了！

    箐箐你聽我說mama試探性地向前邁步，小心地呼喊。

    不要過來！不要叫我的名字！大家說得沒錯，你就是個不要臉的女人！你根本不配做我的mama！我恨你！恨死你！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永遠都不要！

    我發瘋一樣地大叫，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那男人扶住搖搖欲墜的mama，表情略顯不滿：箐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住口！我惡狠狠地打斷他，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說話？你這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你怎么不去死？你們都應該去死！去死吧！去死吧！

    我放聲大哭，積壓已久的情緒在瞬間爆發。世界仿佛忽然間安靜下來，我理不清頭緒，只能一味地發泄。

    mama的淚水早已將有了皺紋的臉龐打濕，她望著我，眼神中充滿絕望。

    很久以后，我對自己說，如果再回到這個時刻，我絕不會任由情緒主宰而說出那樣絕情的話，絕不會刻意撕裂母女間原有的感情。可惜時光不可逆轉，在我將鋒利的刀深深地扎進了mama的心里時，一切為時已晚。

    mama憐愛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復雜又悲哀。許久，她留下一句對不起，忽然撥開那男人的手，快步向門外跑去。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停止，我望著她消失的背影，聽到門外響起刺耳的剎車聲，滾下的眼淚在那個瞬間凝結成冰。

    我明白，一切，都結束了。

    第四章 塵封的真相

    01 爸爸的解脫

    我發誓，以前說過的那些都是發自內心的真心話。

    我討厭我的父母，討厭爸爸犯下那樣的罪行，討厭mama做出那樣的事情。

    是他們讓我的生活蒙上了陰影，是他們讓我終日陷在嘲笑譏諷的目光中，是他們奪走了我原本簡單快樂的童年。

    我恨他們，所以我說我希望他們都去死，希望自己擺脫所處的困境，希望他們永遠地離開我的生活。然而，當他們真的都離我遠去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內心竟是如此的恐慌和無助。

    我總是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如同當年倔強的故作堅強，直到抱住林茂才會失聲痛哭一樣。

    空空蕩蕩的房間里，光線昏暗，傍晚天氣又陰沉了下來。

    這個小鎮，仿佛有著下不完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