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當然不是!”梁熙答得很快,唇邊掛著飛色舞地的淺笑。 那是蘇曉沐久違的,為了理想而執著追求的笑容。 就像當年她剛畢業,一個人帶著兒子,生活并不寬裕,帶著作品一家一家出版社地投稿,都石沉大海。要不是遇到現在的主編,遇到子奇,她和小堯的生活還不知道會過得怎么樣。人欠缺的,往往只是一個機會。 梁熙陪蘇曉沐走進新家。 裝修中的房子蘇曉沐只來過一次,因為木屑和粉塵太多,空氣不怎么好,所以她再沒來過,此次再來,這里已經煥然一新,而且感覺比效果圖更佳。 梁熙挽著她的手,微笑著說:“蘇姐,怎么樣?我的設計你還滿意吧?”雖然接觸沒多久,可幾次來往后覺得彼此很投緣,她便親切改了稱呼。 蘇曉沐頷首,心情不錯地笑著跟她聊了起來:“嗯,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辛苦你了。” “你別跟我客氣呢,我拿薪水的時候可不會手軟。”梁熙不客氣地揶揄。 蘇曉沐偏頭一笑:“沒關系,反正支薪水的人不是我。” “呵呵,當時我問景先生的預算是多少,你猜他怎么回答?”見蘇曉沐但笑不語,梁熙繼續繪聲繪色地說,“他就這樣跟我四個字,‘沒有預算’。”說著還用手指把眉往兩邊扯高,極力還原當時景衍的表情。 “唔,可以想象。”蘇曉沐煞有介事地向梁熙點了點頭,然后兩個女人笑作一團。 她隨意在客廳繞了一圈,然后去看兒子的房間。這里比原先小堯的臥室要大了一倍,分了臥室區,游戲區,學習區,風格既充滿了童真又不失奢華精致,她嘆了口氣:“他這樣很容易把孩子寵壞的。” “我倒覺得景先生很疼孩子呢。”梁熙順口說了自己的看法,見蘇曉沐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她很識相地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良久,蘇曉沐抿了抿唇,淺笑著說:“是啊,他的確很愛孩子。” 臥室的角落放著先前送來的小堯的幾件行李,其實也就是衣服和玩具,她想稍微收拾一下,畢竟很快就搬進來了。 梁熙自告奮勇道:“蘇姐,我幫你吧!” 她麻利地接過蘇曉沐手里的行李箱,誰知道手被重力一壓頓時就變得軟弱無力,行李箱重重落在地板上發出很大的響聲。蘇曉沐眉頭一突跳,下意識低頭,竟看到從認識梁熙開始她左手就戴著的手鐲滑開,幾條已經變淡的疤痕露了出來。 梁熙怔住不動,看著自己的左手,表情有些難堪地低喃:“蘇姐,對不起,我真沒用,連這點忙都幫不上。” 怕她會不自在,蘇曉沐裝作什么都沒看到,無所謂地笑笑:“又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你別放在心上。要不這樣吧,我還要再收拾一下東西,你就不用陪我了,你手機響了好幾回了,有約會就趕緊去吧。” 梁熙尷尬地撥了撥劉海,語氣蕭索:“我哪有約會的福氣,是那人打錯了。”仿佛為了反駁她的話,她話音剛落手機又響了起來,她還是掐斷,然后對蘇曉沐說:“那蘇姐,我就先走了,拜拜咯。” 蘇曉沐揮揮手:“再見。” 家里一向是蘇曉沐自己收拾的,所以她很快就把小堯的行李整理好,這才想起也應該去看看自己的臥室,她和景衍的臥室都在二樓。 鬼使神差,她松開了自己房門的把手,打開了相連的另一扇門。 里面的裝潢風格一如景衍往昔的喜好,深沉內斂的色調,梁熙這個姑娘還是很有才華的,將黑,白,灰幾個顏色用到了極致,處處彰顯低調的華麗。 她走進來,在房間里細細看了好一會兒。 書桌上擺著一個相框,照片的顏色有些發黃,是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男孩環著女孩的肩膀,臉上帶著淡淡的笑,跟小堯有點像,應該是景衍,至于那個女孩,想必就是秦臻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她所到不了的從前。 她把相框放下,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出現的景衍站在門口。 景衍語氣很平靜,似乎不在意她的窺探:“都看過了吧?還滿意嗎?”說著就走進來,坐在沙發上,西裝外套隨意放在一邊,看他一身正式的打扮,應該從公司趕來的。 反倒是蘇曉沐像做了壞事的小孩,心虛地扯開一個笑容:“滿意,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她抬腕看了看時間,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到點接小堯了,他今天考期末考,我得早點過去。” 景衍點點頭,站起來,抬起眉眼看她:“我和你一起去吧。” 蘇曉沐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就五分鐘的路程,我去就可以了,你明天來接我們就行了。”他們說好明天一起搬進來。 “也好。” 蘇曉沐立馬松了口氣,快離開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也恨自己看的一這眼。她看著他來到書桌前,把相框小心地放回抽屜,那目光專注得讓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捶了一下,并不疼,不知道是已經麻木了還是怎么的,蘇曉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的溫柔,不會對自己開放。 第二天,一個緊急會議讓景衍脫不開身,他派了助手王皓去接他們母子。他一向公私分明,會議時不接私人電話,等會議差不多結束秘書才把王皓的電話接進來。 景衍一邊翻閱各個部門主管遞上來的文件,一邊問:“嗯?已經安排好了嗎?” 哪知王皓卻說:“老板,我還在蘇小姐家里。”他是少數知道他們兩個關系的人,所以稱呼也沒變。 景衍皺起眉,眼神變得幽深,語氣略顯鋒銳:“怎么回事?” “蘇小姐病了,我請了醫生,說她是哮喘復發。”王皓頓了頓,想好措辭才繼續說,“不過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您不用擔心。” 一直到王皓掛了電話,景衍手里的文件還是維持在接起電話時的那一頁。還是秘書提醒了一下他才回過神來,果斷地合上文件夾,他站起來,扣上西服的紐扣,然后對一眾主管說:“散會。” 來到蘇曉沐家里的時候,醫生已經走了,王皓坐在客廳,他指指臥室的門,小聲說:“老板,蘇小姐這會兒應該睡了,小堯在里面陪著。” “知道了。”景衍點點頭,吩咐他回公司跟進會議決議的事。 輕緩地打開房門,房間的窗簾都拉起來,擋住了所有的光線,墻上的小壁燈亮著柔和的光,他在門口站了一陣子,小堯坐在床邊,眼眶腫腫的,緊緊地握著母親的手。蘇曉沐的長發散開,被汗水打濕得擰成幾股,臉色也極不好,嘴唇已經白得有些許干裂。 小堯聽見聲音,回過頭,見到時他,用手指比了比嘴巴:“噓——”又看了一眼母親,才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拉著景衍的手離開。 景衍在客廳坐下,問兒子:“你mama……經常這樣嗎?” 小堯搖搖頭,小臉蛋上很困惑:“以前一直很好的,只是秋冬天會咳得厲害一些,不知道最近怎么經常咳。” 聽了兒子的話,景衍眉眼一凜,摸摸他的頭發問:“那你害怕嗎?” 沒想到小堯會搖頭:“我不能害怕,我答應過mama,我要保護她的。” 景衍贊賞地頷首,微笑:“嗯,你很乖,也做得很好。”王皓說這孩子一直表現得很鎮定,還能跟醫生說出母親常用的藥,從前發病的頻率,還有今早咳嗽的間隔時間。 “爸爸,不如等我放暑假了我們去這里吧!”小堯忽然指著茶幾上的一本旅游雜志的封面說,“我知道mama很喜歡這里呢,你和mama正好去度蜜月。” 景衍擰了擰他的鼻尖,笑言:“你又知道什么是度蜜月了?”他下意識地垂眸看向雜志,躍入眉眼的是馬爾代夫的碧海藍天。 小堯人小鬼大地哼了一下:“我當然知道,小宇說他爸媽結婚的時候去海南度蜜月了,你跟媽結婚了當然也得去!” 景衍耐心地等他說完才問:“你不是說暑假想去香港迪士尼玩的么?” 小堯很想了一會兒,才看著父親的眼睛認真回答:“可是比起迪士尼,我更喜歡mama,我希望她開心。”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景衍一怔,開始沉思,難道她一直都不開心? 蘇曉沐一直到傍晚才醒過來,才張開眼就看見景衍棱角分明的側臉,他靠著椅背,眼睛緊閉著,仿佛睡著了。 她掙扎著想起來,可全身都沒有力氣,倒是把淺眠的景衍吵醒了。 他問她:“你想要什么?喝水嗎?” 蘇曉沐點頭,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開水,等喉嚨潤了一下才問:“小堯呢?”她隱約間記得早上兒子哭得很傷心,該是嚇怕了。 景衍扶她重新躺下,才低柔地說:“別擔心,他剛剛睡了。” “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吧?”她說得很客氣,因為早上咳得太厲害,喉嚨一說話就有撕裂的感覺,聲音也變得沙啞。 景衍定定地看著她柔和的眼眸,不答反說:“等小堯放暑假我們就去馬爾代夫吧。” 17、蜜月1 蘇曉沐頓時愕然,轉眼瞥見擱在床頭小書桌上攤開的雜志,正巧翻到介紹太陽島的那一頁,上面還有她昨晚看旅游節目做的筆記,霎時明白過來。 她半晌才回神,手指緊緊攥著被緣,全神貫注地望著眼前的男人,暈黃的小壁燈照出他的輪廓更深邃立體,雙手交握自然放在交疊的膝上,一派閑適的姿態,又該死的賞心悅目。她忽然很惱恨他,自己的底牌通通被他看透,卻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更惱恨自己,明明知道這個男人冷情冷性,所以一再地心理建設要做到心如止水淡定從容,可是只要他隨口的一句話,心湖又被輕易撩動。 在他面前,她總是很難堅定立場。 越想越郁悶,她黯然地別開眼眸,不想看到他那種洞悉一切的表情,去馬爾代夫?他能明白這個地方在她心中的意義么? 彼此靜默了一陣,她終于勉強開口說:“我不去。” 景衍的目光微微一凜,眉宇皺緊仿佛沒料到她會拒絕,可是一看到她蒼白的臉色,臉色又柔軟了幾分,溫淡地說:“嗯?理由呢?” “不想去就不去,還要什么理由?”蘇曉沐猛地坐起來,剛發過病,她胸腔的氣還很不順,咳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復,倒是本來白如紙的臉色此時染上幾許血色。等她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過激的行為,她已經很久沒試過這么失控了,越來越頻繁的發病,景衍意圖不明的舉動都讓她有抓不住未來的感覺。 她抬起眸與他對視,極為認真地說:“我再說一遍,景衍,你不欠我什么,當年生下小堯還有現在和你結婚都是我自己選擇的,分寸我拎得清,你也不必同情我,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大家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我們互不干涉,這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說到最后她喉嚨發出的聲音已經像一把破二胡拉出的殘音,呼吸也急促起來,只得讓自己有規律的深呼吸,慢慢將氣息調整過來。 如果不愛她,就不要對她好,因為那樣的話,她會連離開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景衍一直坐著不動,安靜地聽她把話說完,在暗光下的雙眸明亮如炬,看著她說:“我想你誤會了,我從來不同情任何人。我在馬爾代夫有個新的合作項目下個月要飛去馬累洽商,不能和小堯去香港。不過中間有幾天休息,可以順便帶他去玩一玩。”他頓了頓,不動神色地低語,“至于你,去與不去是你的自由。”言下之意,無論她去不去,小堯他是一定要帶在身邊的了。 等了一會沒聽見她說話,他又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尾音稍微往上一勾,就勾中蘇曉沐的心,兒子和名義上的丈夫都去,她根本沒道理不跟著去的。 是以她有些賭氣,語氣很差地說:“我和小堯都沒有辦護照!” “你把證件交給我,我來辦。”景衍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表情,仿佛早料到這樣的結果,又或者說他習慣了掌握主動權,將事情的走向引向自己所希冀的方向,不過也有例外的時候——就是她和他們的兒子的出現。 蘇曉沐沒吭聲,掃了他一眼,才伸手拉開床頭柜的抽屜,把疊得整整齊齊的她和兒子的相關證件擱在他跟前。 景衍拿了東西,離開房間時又用余光看了看她,她臉上的神色還是悶悶的,不知怎的反而覺得心情很好,唇角淡淡上揚,這樣的她比早上毫無生氣的樣子好太多了。 后來蘇曉沐又在家里休養了幾天,小堯也拿到期末成績,正式開始放暑假。她這邊才著手要裝修咖啡館,還要搬進新家,那邊景衍就說磋商會提前,人還沒反應過來呢,就已經在去馬爾代夫的飛機上了,而且是他的私人商務機。 好在有了上一次高爾夫球場的經驗,蘇曉沐對景衍這兩個字背后所擁有的財富已經可以處變不驚了。 木材,皮革,金屬,凝練地打造了一個奢華又不失溫馨的天上豪宅。 她坐在沙發上看雜志,有時候又忍不住瞄一眼坐在前面總裁位置的景衍,他正低著頭翻看文件,又時不時地跟他的下屬討論,專注而認真的表情讓她覺得前些天的自己有些可笑,自作多情地以為他是為了她才說要去馬爾代夫。 她看著看著就出了神,想起剛才上機前,他第一次正式地向外人宣布他們的關系:“這是我的太太和兒子。” 當時主管們一臉驚訝,不過能在景衍的公司當上主管的人都是見慣大場面的精英,都能泰若自如地跟她打招呼奉承幾句,可明顯地沒人敢多問別的去碰觸景衍的逆鱗,除非他不想混了。 我的太太——這個稱呼很奇妙。 她甩甩頭努力讓自己清醒點,起身去休息廳,陪兒子玩游戲總比聽他們說生意經要強。 玩累了,兒子窩在她懷里撒嬌:“媽,你開心么?” 她一愣,奇怪他怎么突然這么問:“開心啊,怎么了?” 兒子翻了個身,抓了她的手在自個兒臉上磨蹭:“我也很開心,就是……”猶猶豫豫地仿佛拿捏不準該怎么表達。 她順著兒子的話問下去:“就是什么?” “就是覺得不真實,爸爸,mama,還有我在一起,那是我以前做夢才會出現的,而且爸爸好像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有錢。” “疼不疼?”她捏了捏兒子的小下巴,他用力地點頭,她又說,“疼就說明是真的,有什么好懷疑的?而且你記住,不管他有沒有錢都是你爸爸,這點永遠不會變,你更不能因為有了個有錢的爸爸就可以囂張揮霍,知道嗎?” “知道啦,‘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揮霍就不是你兒子了對不對?” “知道就好。”蘇曉沐滿意地笑了笑,把薄毯蓋在兒子身上,“好了,你快閉上眼睛瞇一會兒,還有一段時間才到呢。”然后像小時候那樣,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背哄他入睡,慢慢的,她也睡著了。 而景衍則在休息廳外站了很久才離開。 18、蜜月2 若說馬爾代夫是上天賜給印度洋的五彩花環,那么被碧色海水包圍著的首都馬累則是鑲嵌在花環上最耀眼的珍珠。這里的房子都被涂成亮麗的色調,是以整座城市鮮活而明艷,地方不大卻顯得十分精致,游人熙熙攘攘的熱鬧極了。 這是一座舒適又有活力的島嶼城市。他們住在靠海的酒店,望出窗外,碧海藍天揉成了一幅天然的純美的風景畫,讓人忍不住屏著呼吸,不舍得驚擾這一份獨特的美,自覺地靜靜看,細細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