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姜昭也思忖了會子道:“若依著舅舅這想法,他們弄出科舉弊案來竟是幌子不成?這幌子也太大了。” 賈赦嘆道:“故此,幌子后頭的事兒想必是更大的。否則豈非對不住這幌子?” 這話已然直指奪嫡了。 過了會子,他又問:“那些考生如何了?” 姜昭道:“還在貢院關著呢,每日有人送水食進去,有身子弱的也請了大夫,只不得出來便是。”等于一個大監牢了。 賈赦道:“不若先放出來。一來顯得圣人看重天下學子,二來將人放出來了沒準還能有線索。” 姜昭笑道:“此二個借口太牽強。舅舅不過是擔心出人命罷了。” 賈赦嘆道:“哪科春闈沒幾個抬出來的?那些書生也怪可憐見的。橫豎這些考生多住在戶部的客棧,也好查訪些。卷子收好了,可再出一回考題,下月再考。也可比對學子的文章、查出蛛絲馬跡來。” 姜皎點點頭。 賈赦扭頭看小星星在黛玉懷里早睡得香噴噴的,又稀罕了他一會子,與姜昭一同往姜文書房去了。 次日賈璉當真入閣了,因賈赦讓他莫丟了姜文的臉面,倒還頗為得體。他竟初生牛犢子似的,圣人問有什么要說的,立時第一個上去奏了開貢院一事,還直說是昨晚姜文的主意。圣人想了會子,也有道理,這兩科舉子對他稱頌得了不得,一氣兒斷了這稱頌聲他還有點不習慣,便準了。 考生們起初驚懼萬分,后來又有許多人覺得朝廷冤屈了他們,很是受辱。終于有官員宣布,圣人雖知道本科有人舞弊,因憐憫眾多不曾舞弊之學子,特暫將考生悉數放了,四月再考。舞弊者,圣人自譴能手查處。學子一聽還有考試機會,山呼萬歲。 賈赦當真親去花市買了兩大車的文竹,又親送去姜府給小星星掐。誰知小星星又不愛掐那個頑了。賈赦也不介意,趁機又與他頑了大半日才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金子小時候,專門禍害祖父養的文竹 ☆、108 這一日賈赦上完課,溜達到三味書屋不遠處的私宅預備歇會子,才進了門,門房笑回道:“老爺,璉二爺并琮三爺都在呢。” “嗯?”賈璉今日不是上朝么?忙問,“可有客人?” 門房忙道:“璉二爺帶了位公子一道來的,琮三爺領著七八位小爺在后頭蹴鞠呢。” 賈赦皺眉,拿起腳往里走,先去了后頭的球場。 果然見一群少年鬧哄哄的擠在一處搶球。忽一人拐球而出,晃過前頭的攔截,如飛騎般殺過去,對著門將虛晃了一個假動作,輕輕將球推入空門。眾少年一片歡呼叫好。 賈赦瞪大了眼睛:嘩~~馬拉多納的節奏啊!這個人可以拐來當球星!隨即那人轉過身來,他立時打消了念頭——馮紫英。 這會子馮紫英也瞧見他了,笑跑了過來,抹了把臉上的汗:“紫英恰在等世伯呢。” 賈赦立時頭疼起來:“你不是圣人的密探么?你尋我準沒好事兒。” 馮紫英啼笑皆非 :“世伯縱知道了,可莫說出去。”哪有這樣公開說的。 賈赦哼道:“我才懶得,又不關我事。” 偏賈琮喊著“爹”跑過來了,一把拉住馮紫英:“馮大哥跟我們蹴鞠呢,你不許帶走!” 賈赦忙道:“不帶走不帶走!你們接著踢,我上后頭跟你二哥哥頑去 。”轉身腳不沾地跑了。 馮紫英無奈,只得回去接著哄那群半大的小子。可憐他堂堂圣人的密探頭子只能當孩子王。 賈赦到了院子里問璉二爺呢,下人回到,仿佛在前頭花園子里,遂走了過去。只見賈璉躺在花園的秋千長椅上,仿佛已是睡了。賈赦皺眉,口里道:“這還沒出二月的天兒,不怕著涼怎的?”忙喊人拿毯子來。 誰知賈璉忽然睜開眼:“爹,我沒睡呢。” “沒睡也搭個毯子。”賈赦在他對面坐下道,“萬一睡著了呢?” 賈璉笑了兩聲坐起來抱怨道:“爹,閣臣太累了。” 賈赦長嘆了一聲,這可憐的孩子:“辛苦你了。咱們家里也沒旁人能幫的了你。能偷懶的時候只管偷懶,橫豎你在里頭不過是一個意思,圣人乃是告訴世人他信著雋之呢。” 賈璉愁道:“我本也這么以為呢。我才入閣這么幾日便覺得比吏部累多了,早知道拿嬸嬸的孝來推了便是。” 賈赦笑道:“這情形哪里能由得你推了去,圣人又不是傻子。況家事蓋不過國事。” 賈璉又道:“本想著扛過這陣子便是了,誰知今兒聽圣人的意思,仿佛不預備讓我出來了。” 賈赦道:“閣中要不了那么多人。” 賈璉揉了揉眼睛:“圣人大約預備動幾個了。馮紫英狠查了這么十來日,案子分毫無有進展,倒是查出數位重臣與皇子有瓜葛的,待本科考完,朝堂要大動了。” 賈赦這才想起馮紫英來,忙問:“馮紫英怎么來了?” 賈璉苦笑:“張大人那案子他遇到死胡同了,圣人讓他來尋你要歪主意。橫豎他也知道你早猜著紫英的身份了。” 賈赦哼道:“怪道呢,還陪琮兒蹴鞠。” 正說著,下人送了毯子過來,賈赦命給賈璉搭上:“這些日子上朝替皇帝賣命、下朝還得替你嬸嬸守孝,難得在家歇著,再睡會子。” 賈璉聞言又躺了回去,這回當真闔目睡了。 賈赦便在一旁守著他,直至馮紫英過來了。 賈赦“噓”了一聲,指指亭子,自己立起身來過去。馮紫英會意,也朝亭子走去。 賈赦隨意找了把椅子坐下,馮紫英過來行了個禮:“紫英今日來特向世伯求教。” 賈赦擺擺手:“真不知道圣人如何作想的,我哪里會審案。” 馮紫英笑道:“世伯常有些奇思妙想,保不齊能有法子。”乃苦笑道,“我查了這些日子,將獄卒并前去審案的一個個都排了。” 賈赦笑道:“從頭說來我聽聽,或是你身在局中。” 原來張大人入獄之時是喊冤的,關了四五日后忽然招供。馮紫英那會子在旁處忙著,等他得了信兒趕了半座城回來欲親審張大人,他便懸梁了。 賈赦笑道:“這明擺著是冤死人的節奏嘛。” 馮紫英嘆道:“如何不是?” 賈赦問:“他招供之前可見過人?尤其是家人。招供的時候誰審的?” 馮紫英笑道:“昭獄不得探視,他家中無人前去。他招供前除了幾位審案的大人,并不曾見過旁人。當日張大人忽然說有重情要稟告……” “等等!”賈赦打斷他,“他說的是重情要稟告?” 馮紫英道:“是。非為招供,乃是上報。當日在昭獄守著的恰是大理寺卿鐘大人,得信兒立時過去了,他便說了受人指使盜題一事。鐘大人只覺得奇怪,那話前因不搭后果的,忙來打發人來尋我。我卻是在另一處。待收到信兒趕過去聽了鐘大人的話并看了口供,也覺得奇怪,立時往他牢房去,誰知人已然沒救了。” 賈赦思忖道:“鐘大人去見他之時,幾個人?離開牢房后,他身邊幾個人?都是誰。” 馮紫英道:“鐘大人領著一位文書去的,現場還有一位昭獄的獄卒。問完后張大人畫押,鐘大人與文書先生離開,那獄卒便鎖了牢門走了。后直到我過去。” 賈赦“噗哧”一聲笑了:“這不明擺著唯有那獄卒有嫌疑么?” 馮紫英苦笑道:“那獄卒決計是信得過的,對圣人忠心耿耿。且張大人懸梁用的是他的囚衣,昭獄那房梁不低,那獄卒并無本事一個人將張大人掛上去。后他緊隨鐘大人身后便出來了,有人作證。” 賈赦又笑道:“顯見鐘大人與那獄卒是一伙的。鐘大人、文書、獄卒,可夠了?” 馮紫英道:“我曾疑心過這個,偏查訪許久,他二人全然不認得。” 賈赦擺手道:“不認得又如何?他們沒準一個暗號便能對上、或是張大人說了什么話,使他們立時都明白本歸于一個主子。” 他這是明指皇子結黨了,馮紫英也只得苦笑。“鐘大人亦是純臣。” 賈赦道:“依著我瞧,此事明擺著了。凡事除去了旁的可能,剩下的那一種,不論外頭看著多么不可能,也只能是真相。既然獄卒無力單獨弄死張大人,那只能是他們三個合力。至于他們為何要合力弄死張大人……若鐘大人與那獄卒都委實忠心,只怕又是那個讓人頭疼的理由了。” 馮紫英忙問是什么。 “為你好。” 馮紫英一愣:“為我好?” 賈赦笑道:“為了圣人好。世人多愛以己度人,總覺得自己如何如何乃是為了誰誰好。如世上許多父母押著孩子早起念書,雖心里也心疼,只道是為了孩子的前程好罷了。殊不知小兒睡眠不足,身子便弱了。那張大人還不定說了什么呢,鐘大人與那獄卒大約覺得他說的話見不得人,或是與圣人有損。寧可滅口,也不讓此事曝光見人。” 馮紫英聞言思忖了半日,向他道了謝,便欲告辭。 誰知他才轉身,賈琮等幾個小子竟躲在花園外頭候著呢。見他二人說完了,一陣歡呼:“馮大哥!蹴鞠~~” 馮紫英忙求助的瞧向賈赦。 賈赦揮揮手:“外頭頑去,你哥哥睡覺呢。” 賈琮等早涌進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簇著馮紫英又上后頭球場去了。 他們才走,賈璉忽然躺著哈哈大笑起來。 賈赦忙走過去:“璉兒醒了?” 賈璉笑道:“琮兒他們那么大聲,豈能不醒。”他如今倒是不拘禮了,懶懶的躺著也不動,嘴邊直笑,“馮紫英也有今日!” 賈赦嘆道:“他倒是也不大,干了這個,雖為圣人心腹,也是個難的。” 賈璉怨道:“爹!我不難么?” 賈赦笑道:“你比他難。只是來日你還能辭職不干,他卻是難撂挑子的。” 賈璉伸了個懶腰:“理他呢,誰讓他自己要干這個。早先還蒙了我那么些年,世人都當他是個紈绔。”說著哼了一聲。 賈赦嘆了口氣,又道:“回頭你叮囑會子琮兒,你二嬸的五七還沒到呢,就這么瞎鬧。” 賈璉皺眉道:“這事兒當老子說才是呢。” 賈赦笑道:“你看琮兒可怕我這個老子?你這個哥哥說的話還管用些。” 賈璉也嘆了口氣,翻身起來:“爹,你那小兒子也不小了。難不成你真的欲讓他當個紈绔么?” 賈赦笑道:“無事,晚個幾年成親便是。”又不是后世那種激烈競爭的社會,能輕松點便輕松點。“讓他自個兒多想會子,日后想做什么。讓他做自己愛做的事兒,但凡能養活自己并老婆孩子,便是能頑成大家也不錯。” 賈璉無奈,撇了撇嘴,心道,既這么著,爺就不管了。又抬臂遮了遮日光:“那我再睡會子。” 賈赦點頭:“你睡著,爹守著你。” 賈璉嘟囔了一聲,又躺回去睡了。 這些日子賈母倒是頗有幾分后悔。當日聽說春闈果然出了弊案,尤其考生都關在貢院里頭的那些日子,心下十分慶幸;誰知后來又說本科四月重考。賈母暗自嘆道:早知能重考,不如讓寶玉裝病,還能不錯過這科。若本科得中,璉兒年紀輕輕又入閣了,也能趁勢得一門好親事。 待王夫人七七過后,賈母便又將賈赦尋來,問他可有好人家可悄悄替寶玉相看。 賈赦目瞪口呆:“我的老太太,老二媳婦尸骨未寒呢。” 賈母嘆道:“可憐老二媳婦臨了不曾吃上媳婦茶,她去了地下唯一掛心的便是寶玉了。老二是個呆子,我只問你可有什么好人家先相看著,待除了孝再說。” 賈赦無奈,他是當真怕這老太太人老了辦事兒亂來,忙道:“這會子委實不便,怎么也得百日熱孝之后。” 賈母道:“你們前些日子不都說了么,璉兒入閣不過是圣人昭示對姜大人并咱們家信任之意,過幾個月大約還得出來。不若趁著這功夫替寶玉相個好人家。” 賈赦嘴角抽了抽,心道,借東風也不是這么個借法,忙笑道:“縱然如此,也不過是替他日后打個埋伏的。璉兒不是科考上去的,更別提什么庶吉士,難以服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