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賈赦早將姜文日常用的大案前那椅子轉了個圈兒坐下,晃了晃二郎腿:“那是!也不瞧瞧她舅舅是誰?!?/br> 說得姜昭啼笑皆非。 不一會兒姜文笑瞇瞇的來了,直望著賈赦道:“你給了五殿下什么好處?他不要側妃不算,還親替自己戴了一頂綠帽子?!?/br> 賈赦忙問那事如何了。 原來五皇子果然依著前言在府中鬧了一出戲,又放出話去了,將側妃王氏重責了一番。因他竟不曾休棄王氏,反倒顯得可憐且癡情。 賈赦搖搖頭,乃將前日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回。末了嘆道:“他其實不必如此吧,應當有許多省些力氣的法子。” 姜文哼道:“帝王家哪有省油的燈。他已犯下大錯,一時半刻竟起不來了。偏這一兩年他們兄弟斗的太兇,彼此結下不少仇怨。這會子若三皇子補上一刀,他還不定怎么死呢。不如從無關痛癢之處將自己往慘了整,如此三皇子或旁人再落井下石反落了下乘。他與圣人終究是父子,沒準圣人又瞧他可憐呢?!?/br> “果然,對他們姓司徒的而言,除了權力,旁的都無關痛癢。”賈赦皺眉道:“他大老婆既繞了個大彎子對付那個小老婆,想必平日挺受寵的。對喜歡的女人狠、對自己也狠,這樣的人如有一日讓他當權還不定如何呢?!?/br> 姜文笑道:“你又杞人憂天,太子是不論如何輪不到他了?!?/br> 賈赦嘆道:“借您吉言?!庇终f,“剛才那個老四呢?見老五瓜完了預備補上?” 姜文直搖頭:“我還當這是個安分的。” 賈赦冷笑道:“人家怎么不安分了?不過學他老子罷了。他老子若無野心怎能坐上龍椅?” 姜文繞開不提,正色道:“那個王然我看著竟不是個省事的,當心他背后使花招。” 賈赦笑道:“他能使出什么來?他是誰我是誰?” 遂就此揭過,三人說些旁的。又坐了一會子,賈赦正欲告辭回府,外頭有人來回道,方才那位客人使了人來說一句要緊話。三人皆是一怔,姜文乃命將人領進來。 只見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恰是方才跟著四皇子的,眼眸亮的很,進來給諸位老爺叩頭。因拿眼睛溜了一溜賈赦。 姜文擺手道:“有什么話你只管說。” 那小廝笑道:“我家主子有句話給姜家大爺?!币蛳蛑训?,“我主子說,是他想窄了,這會子還是避諱些的好。來日塵埃落定,他再與大爺把盞吟詩、登高做賦?!?/br> 說得眾人都一愣。 姜昭忙客氣了幾句,見他無旁的事,讓人好生送他出去,因扭頭看他父親與賈伯父。 姜文問他:“你覺得呢?” 姜昭思忖了一會子:“眼下斷不出來。數年后恐也未必能斷出來?!?/br> 賈赦笑道:“你管他呢,橫豎他都搬了梯子了,你只管下去。我瞧著縱然日后太子落在誰頭上了,你也莫與他交往過密。先義忠親王也當了那么許久的太子呢,誰知道轉回頭又掛了,另幾個兄弟斗成一團?!?/br> 姜昭道:“若他真的只想與我詩文相交呢?” 賈赦道:“你爹不是姜文你可與他不計門第身份吟風頌月;你爹既是姜文,總有些事碰不得,也只能對不住他了。誰讓他生在皇帝家?生下來就得了那許多好處,有些旁的不如意也天經地義?!?/br> 姜文苦笑道:“哪有這么便宜。今日之事換作旁人必對他頗生好感,日后如有峰回路轉……他真無心倒好;若是有心的,憑這份心計便勝出三皇子幾分。” 賈赦不明所以:“那又怎樣?” 姜文直言:“四皇子心思深沉。今番此舉若為一計,昭兒不上當;來日他得了勢,恐會記恨?!?/br> 賈赦嗤笑:“你家姜小昭也不是軟柿子。” 姜文知道他對帝王毫無敬畏,只搖頭不語。 賈赦一皺眉,拉了姜昭到角落裝作密語,聲音并不小:“君要臣死,臣不想死,你待如何?!?/br> 姜昭苦笑,回頭瞥了他老子一眼:“想來小侄不至于落到君要臣死那境地?!?/br> “非也非也?!辟Z赦擺了擺手指頭,“其一,莫許讓你死的那一位上臺;其二,他真的上臺了,你溜之大吉;其三,若不便溜掉,就早留后路;其四,”他忽然壓低了聲音,“以后再說,我晃點你老子的?!毖粤T神秘兮兮告辭。 姜昭啼笑皆非,親送他出去。 不料到了府門口,賈赦接過何喜送來的馬鞭,忽然賊兮兮的一笑,向姜昭招手讓他靠近些,湊在他耳邊道:“其四,若后路都被堵死、逃不掉了,就反吧。”遂翻身上馬,施施然走了。 姜昭立在原地怔了半晌,身邊小幺兒喊了他三四回,方慢慢轉身回去。 才一進門就聽姜文哼道:“賈恩侯說的其四,恐是他也不知道、或是他還沒想到?” 姜昭一愣。 姜文道:“瞧他說完你臉上那神色便猜著了。” 姜昭苦笑道:“父親料事如神,賈伯父道,‘以后再說,我晃點你老子的’?!?/br> 姜文嗤道:“就他那兩下子還晃點我?!?/br> 姜昭賠笑幾聲,并不言語。 四皇子后來果然不再訪姜昭,每每詩會文宴之時也特繞開些權臣子弟,倒讓三皇子放下心來。此為后話。 話說姜昭此文傳入宮中,圣人一時興起也讓人抄來看了看,向戴權笑道:“聽聞西山紅葉如今恰是最妙時節,尋個日子咱們也去逛逛。” 戴權笑道:“老奴且跟著圣人逛逛,也看看風景兒?!?/br> 圣人果然起了興致,過兩日便白龍魚服的往西山游賞。他只帶著幾個侍衛并兩個太監,倒也輕便。因本無目的,只隨意亂走,忽聽旁邊游人道,今日碧云寺有人施粥做法事,便也過去瞧瞧熱鬧。 偏他到的時候法事已做完了,唯有外頭的粥棚依然排著長龍。圣人見僧人大桶中的粥都是好好的白米粥,頗為粘稠;排隊的百姓雖有衣衫襤褸者,都較為知禮,點點頭。隨意走進寺中。 因他們氣度不凡,早有知客僧過來相陪,又著小和尚去請方丈。不多時方丈到了一瞧,念了聲“阿彌陀佛”,過來合什行禮。圣人是認得他的,只擺手道“無妨”,方丈親陪著他說話兒。 圣人因問起今日施粥之事,方丈笑道:“原是一位大家公子替他父親祈福,從我們這里請了個護身符回去,在佛前親跪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經,又拿回來我們寺里再供上七七四十九日,今日已滿了日子,又煩我們做了場法事、向窮苦人家施粥,過會子大約就有人來取回去了?!?/br> 圣人點頭贊道:“這孩子是個有心的,也不知是誰家的?” 那方丈道:“來人不曾說,老僧也不便問?!币蛑钢蛔畹溃骸氨闶窃谀莾汗┲亍!?/br> 圣人抬腳走了進去,見佛前果然供著一個護身符,有十來個僧人正坐在蒲團上念經。圣人隨手拿起來瞧了會子,點點頭,領著人走了。 誰知三日后他便見到了那枚護身符,原來是何嬪請娘家代八皇子替圣人求的。 圣人眉頭一皺。八皇子尚不滿周歲,自然不會跪什么經。何嬪容姿美麗,卻是個沒什么成算的,圣人也不愿問她。想了會子,讓戴權去查查。 戴權當日是跟著去了西山了,自然知道圣人那會子聽了孝子之事心情頗為舒暢,忙細細去查了。不過半日功夫便知道了個大概。原來此物竟是二皇子請何嬪假托八皇子之名上進的。 圣人聞報,再看看那枚小小的護身符,不禁唏噓起來。 二皇子出生之時,他的長子已夭折三四年了,那會子他還是很喜歡這個兒子的。誰知此子漸漸長大,為人輕狂淺薄、多次仗著他外祖是吳閣老、自己年紀又最大欺負弟弟們,連嫡子都不放在眼里。偏吳閣老是老圣人心腹,圣人收回朝政后便將請吳閣老回家養老了;恨屋及烏,自然順帶著不待見這個老二。 許久,長嘆一聲,倒是將那枚護身符命人好生收了起來。 這年十一月,宮中的貴妃賈氏誕下皇十一子,圣人滿心歡喜,其母家榮國府也得了不少賞賜。賈母賈政自然狂喜無比;賈赦腦中晃蕩著司徒塬那張笑瞇瞇的臉,心中無比煩躁;偏那些下人都是有眼色的,見賈赦不高興,他們也興不起來。整個榮國府氣氛頗有幾分詭異。 宮中大擺筵席慶賀,席上圣人忽然對失勢已久的二皇子噓寒問暖、很是眼青。 二皇子驚愕了半日,熱淚盈眶,只喃喃道:“還當父王不要我了……” ‘父王’本是他幼年那會子圣人尚未登基時的稱呼,圣人聽了一時也傷感起來,嘆了口氣,安慰了他幾句。再看二皇子,整個人仿佛又活了一般。 這些又是多事長舌的司徒塬親來三味書屋說與賈赦的。 賈赦如今也慣了他無事跑來各種花邊八卦,只當聽故事了。感慨道:“你們生來就比常人高一大截,做什么不好生過日子呢?這般鬧來鬧去的,上一輩兒斗完了下一輩兒斗,有什么趣兒。” 司徒塬道:“我們與你們不同。你們只管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哪怕那大殿上換了一個皇帝,也照樣賣給他。我便是想賣、我那皇兄也不肯買的?;实垡菹履艹既菀椎煤埽袔讉€容得下賢王呢?!?/br> 賈赦一想也是,皇帝的兄弟若想施展才學實在比臣子難得多,倒不再勸他這種話了。 雖說宮里有了十一皇子,賈赦心里可是半點不待見人家,榮府里只顧著忙壯壯的兩歲生日。王熙鳳忽然在禮單子中瞧見一張少見名字的,偏又有幾分眼熟。細想了一會子竟想不起來,隨口問了一聲:“鄭滿子媳婦,這個欽天監監判童希太太是何人,我怎么忘了?” 鄭滿子媳婦笑道:“這個我倒是記得,早年他們家小姐丟了,倒是咱們老爺出的主意、用大狗嗅了她的日常之物去尋回來的,好懸沒讓人牙子給賣了呢?!?/br> 王熙鳳這才想起來,拍了下巴掌,哼道:“我說瞧著眼熟呢,竟是他們家。下流沒品的坯子,見了個清俊的男人便想黏上。算她有造化,遇上咱們家了?!?/br> 隨手將那禮單子展開來抖了抖,忽然其中飄下一張極小的小紙片來。 王熙鳳一愣,忙讓人撿起來。只見那小紙片上用極小的小楷寫著幾個字:“延慶縣出了下蛋公雞?!?/br> 她瞧了這紙條子半晌,不明所以,晚上便拿回院子遞予賈璉。 賈璉見了笑道:“哪里來的這么個東西?!?/br> 鳳姐兒嗔道:“沒準是你小情人兒寫的呢。” 賈璉本是個多情的,偏這幾年公務上委實太忙。莫說沾花惹草,連想想的功夫都沒有。再加上他老子一再叮囑,從王爺到皇子各色人等從不曾消停,萬勿在外頭讓人拿了把柄,他竟莫名的不再往風月之所去了。故此笑問鳳姐兒緣故。 鳳姐兒笑道:“這倒是一樁趣事。”才將這小紙片子的來歷說了。 賈璉登時便覺察出不對來。自己思忖了一會子,忽然拿起腳來往外走。 鳳姐兒在后頭趕著問:“二爺上哪兒去?” “去見父親。” 鳳姐兒急道:“且穿了大衣裳再去,看外頭什么天兒,皮不凍破了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夢見自己在魔獸世界以人族圣騎士身份攻城略地統一整個大陸…… ☆、第84章 話說欽天監監判童希太太忽然給榮國府送來一份禮,明面上是為了賀賈茁兩歲生辰的,禮單中夾著一張小紙片,說延慶縣出了下蛋公雞。賈璉聽說了忙去尋他老子商議。 賈赦正挑燈備課呢,見他慌慌張張的便問何事。 賈璉遂將那紙片兒拿給他老子瞧,又說了來歷。 賈赦一皺眉,“欽天監,那不是給皇帝算命的地方么,” 賈璉哭笑不得,“父親,那是觀察天象、推演節氣、制定歷法的。只是若有異事,也常讓他們推算緣由?!?/br> 賈赦問,“他們能推算出來,那趙葫蘆又是做什么的,” 賈璉笑道:“趙先生替尋常百姓推算、高僧高道替圣人算?!?/br> “那欽天監是不算命的?”賈赦問。 賈璉道:“平白無故的,誰去尋人算命呢?總得有些由頭才行?!?/br> 賈赦點了點頭:“明白了,下蛋的公雞、欽天監與算命的高僧高道聯手,便能哄著圣人頑了?!?/br> 賈璉忍俊不禁:“爹!莫說得這般實在?!币蛘f,“我想著,自打那年我替二meimei背了回黑鍋……”說著瞞怨的瞧了他老子一眼,賈赦只管笑。“因此事有損童家女眷閨譽,他們后并不曾與我們府里過多往來。忽送了這么一份禮,又夾了這么張東西,保不齊是有人欲算計咱們家呢。” 賈赦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小子聰明多了。不用問,明著頑咱們不過,欲來暗的。也不知誰買通了欽天監,讓這童老大人探得了首尾。人家知恩圖報,特來提醒咱們的?!?/br> 賈璉見他老子滿臉是笑,想是有了主意,忙恭敬請教。 賈赦笑道:“你莫管了,我且賣個關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