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姜文苦笑道:“我那兒子圣人不曾見過,才十七歲便悶成我父親那般,若不替他尋個活潑些的媳婦兒,也不知道我倆誰是老子。況我太太喜歡那姑娘,又道顏色委實不錯,必不會委屈了兒子。” 圣人聽聞笑道:“如你這般如何能教出悶性子的兒子?莫非是姜先生自幼教導的?” 姜文嘆道:“圣人既是猜著了何必說出來。” 圣人當日在賈茁抓周禮上本是成心引著幾個兒子的,想瞧他們會不會朝賈赦那侄女下手。這才多少日子,果然盯上賈家了。且聰明得很,倒是先摸清楚了賈赦愛哪個侄女甥女的方才盯上。卻當他們老子死了不成。 要說林如海之女總歸是孤女,皇家得了不吉利。況賈赦那愛如心肝的小兒子他是見過的,淘天淘地沒個形狀。林如海的女兒若真是因淘氣得賈赦喜愛,賈赦又是個不管不顧護犢子的,如何能進皇家呢。倒是賣了姜文一個人情的好。 又想著姜文恐是成心尋個孤女為長媳,還能替他栓緊賈赦那沒籠頭的馬,委實是個忠心的。因點頭道:“罷了,既這么著,朕不與你搶。只是賈赦未必肯應你。” 姜文嘆道:“我正愁這個呢。賈赦一心想替她甥女尋個窮小子,橫豎他有錢能養著女婿全家。” 圣人一想,倒真像賈赦所為,不禁暗笑。 因賈赦為人從沒靠譜過,姜文還真怕他一著急將黛玉許給窮書生了,回去便讓他太太預備下禮來,他要親去榮國府見賈赦。 姜文太太起先以為姜文胡思亂想。黛玉何等品格兒?榮國公如何肯將她胡亂許人? 偏他倆說話的當口,姜皎恰在她母親炕上做針線,聽見了忙出來道:“母親不知道,賈伯父頗有幾分混不佞,只怕當真會。他才不管門第不門第,一心只要林jiejie迎春jiejie他們過的好。我瞧著只怕是真的。” 姜文太太這才忙開來,親去庫里尋了些好東西讓人小心收拾了,使了些靠得住的人跟著。 賈赦這日才打發了兩個跑來三味書屋使巧賣乖、一看就心懷不軌的小子,煩得很,回到家里正哄孫子尋開心呢,外頭說姜大人來了。這還罷了,他竟帶了禮來!腦門子一緊:這狐貍,欠扁!“讓他進這里來!” 何喜一愣:“爺?這里?” 賈赦哼道:“就這里,你家老爺帶孫子呢,他愛來不來!” 何喜無奈,只得親出去將姜文讓了進來。 姜文本以為去賈赦書房,誰知進了一間大大的屋子。才開了門,一股子熱氣撲面而來。只見屋里一應家俱全無。窗戶下頭并墻壁上伸出一支支架子來,上頭有許多蠟燭臺子。雖此刻天還亮著,可知晚上必然明如白晝。地下鋪著厚厚的褥子、墻上也掛著厚毯子,滿地都是大布球大布偶并一些頑器,五顏六色的,有趣得很。賈赦與他那才周歲的大孫子兩個都爬在地上同轉一個繡了各色星星的月白色大布球頑。 他才要抬腳進去,賈赦分明沒扭過頭來,卻喊道:“進來之前脫鞋,這里頭只穿襪子。” 何喜已替姜文搬了張椅子請他坐下。姜文一看,果然一旁擺著一雙靴子,想是賈赦的。故也脫了鞋進去,直坐在賈赦邊上——地下暖和得很,這廝果然會過日子。 他也知道與賈赦不用繞彎子,直言:“恩侯,我欲求你家甥女兒林姑娘為長媳。” 賈赦沒好氣道:“不給。” 姜文道:“為何?我兒哪里不好?” 賈赦道:“你老算計我,不高興嫁玉兒給你們家。”一面將爬在地上的壯壯翻了個身。 壯壯如今四肢都有力氣,笑呵呵的蹬蹬小腳揮揮小爪子,又翻了回去。 姜文道:“我兒子能終身不納二色——早知道你如何想的,不就是這個么。” 賈赦哼道:“我家玉兒那么好,誰娶了她都得不納二色。” 姜文道:“我兒子是長子。” 賈赦道:“長媳累。” 姜文嘆道:“林姑娘那般聰明,難不成你讓她在寒門小戶閑著過日子?” 賈赦道:“我帶她學物理學化學。” 姜文道:“那個豈能長遠?總有京中貴婦往來,莫非你肯讓人低看她一眼?” 賈赦哼道:“有我護著呢。” 姜文道:“成日仗著舅舅的威風,何趣?” 賈赦一噎,又道:“管他的,日子舒坦便是了。” 姜文道:“你何不去問問林姑娘?她可愿意尋個窮書生嫁了?” 賈赦本來就不預備將黛玉許給小戶,只是找不著合適人家罷了。因指了指這屋子:“你看,這是我給孫子預備的游戲屋。可好?” 姜文又打量了一番,道:“頗為有趣。” “豈止有趣,小孩子這般長大,性子能活潑樂觀。我疼孫子,才弄這么一個屋子。你家能這么疼我玉兒么?”賈赦扭頭瞧了瞧他,“我為何想著替她尋個小戶人家,乃因恐她在大戶人家受欺負、過得不順心。人人都只疼自家兒子,有幾個肯疼別人家女兒的?若她婆家有求與我,自然能對她好些。”因道,“你如今已入閣了,縱對玉兒不好,我又能將你家如何?” 姜文半日摸不著頭腦:“我家為何要對林姑娘不好?我太太卻是對她愛的很。” 賈赦道:“凡是都得做最壞打算。萬一不好呢?一輩子那么長。” 姜文道:“那你不是會報復么?” 賈赦哼道:“為何不將早早她安排好了,也可省了日后費神報復?” 姜文見他擰了,哭笑不得:“我怕你報復,不敢對你的寶貝甥女兒不好,行了吧?” 兩個人又拉扯了半日,雖誰也沒說服誰,姜文見他口中松了許多,心中大定。因直言:“你開個單子,要如何才肯吧。” 賈赦心道:費了這大半日的功夫,可算等到你這句話了。遂想了想:“你等著,我過幾日寫與你。” 姜文一聽這是有門了,滿意而去。 賈赦望了他去后的門呆了半日,直到壯壯見祖父不理他了,上來拽他的老爪子。賈赦長嘆一聲,抱起孫子讓人喊黛玉過來。 黛玉不知何故,匆匆過來。 賈赦將壯壯丟進布偶堆里任他愛走愛滾愛爬,轉身讓黛玉抓個布偶當墩子坐下,慢慢將如今這種種悉數說與黛玉聽。 黛玉不過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如何聽過這個?那年頭也沒有同女孩子自己商議親事的,又羞又無措。 賈赦也管不得這些,只一條條與她說明了,道:“我將滿朝都過了個過子,因著你爹的名聲與我的實惠、還有你的嫁妝,委實惹人眼紅的。能護著你的人家不多。姜文與我交好,又是帝王心腹,唯有他們家護的住你了。姜家你常去,他太太也頗為喜歡你,姜昭那孩子是個靠得住的。橫豎你還小,我花幾年時間慢慢修理他。這幾日我寫些條件,你也說些,回頭一并算與他。” 黛玉低頭半日才道:“哪有這樣的……” 賈赦哼道:“凡是先說在前頭,比后頭好。橫豎我是這脾氣,姜文早盡知。黑臉我唱、紅臉你唱,我們家的孩子不受委屈。玉兒啊,你還是性子太好了,對人寬厚。” 黛玉仍是不言語,只捏她坐著的那只大紅豬的尾巴。 賈赦又道:“有句話,我不曾告訴迎兒,因她許是做不到的。舅舅愿你能做到。如做不到,舅舅也不失望。總歸形勢比人強。”賈赦不禁長嘆一聲,這個年代,自己會不會太理想化了。 黛玉這才抬頭:“請舅舅賜教。” 賈赦仍是遐思了一會兒,才說:“早年我聽劉先生說過一個西洋故事,極為贊賞當中的一句話。不在任何東西面前失去自我,不論是規矩、或是旁人之眼光、甚至情誼。” 黛玉愣了半日。 他又嘆道:“當世過于束縛女子……莫說女子,男子也一樣。能守著自己一顆心、不因外事而變、不為旁人而活,殊為難事。”見黛玉臉上若有所思,忽覺自己說的太沉重,便笑道,“再送玉兒兩句詩,若能參悟明白,你便不再吃虧,我也不再惦記憂心你。” 黛玉忙請賜教。 “人生自古誰無死,賤人先死我后死。”因揮了揮手,“你天資聰穎,慢慢參悟,必能明白。” 黛玉又愣了一愣,終是掩口而笑。 三日后,姜文收到了賈赦送來的厚厚一封“結親條約”,許多不著邊際的“不得”,什么“不得尋借口讓我甥女罰跪”、“不得侵占我甥女嫁妝”之類的,起先啼笑皆非,后來純粹做笑話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林meimei終于訂出去了 游戲什么的,我還是再打兩天吧嘿嘿反正不斷更 ☆、第71章 話說姜文樂呵呵的將自己與長子都簽了字的一式六份的“結親條約”送了回來,渾然不覺那個算一回事,只當賈赦腦子又進水了。賈赦并不多言,自己也簽上字,又去找了姜武齊周做見證人。終是兩份歸了姜家、姜文姜昭各收一份;兩個證人各收一份;賈赦自己小心收好一份“條約”,留一份出閣的時候給黛玉。雖心下有幾分不甘,也委實尋不出第二戶合適的人家來。 如此一來便是拆了木石前緣,還得將寶玉說通了。好在這個有科學依據,他便讓人去打聽近親結婚產生智障殘疾兒的人家。忽然想起原著的金玉良緣來,一時興起也上王子騰家問了一聲。 王子騰道,寶釵前年便出嫁了,嫁的是大理寺左寺丞施隆之嫡次子,今秋已育長女。原也來榮國府上說過的,王熙鳳使了人送禮去,不曾驚動賈赦。 賈赦聽了心中暗笑,原著早讓他蝴蝶得七零八落了。忽然腦子一抽,想起兩個沒出現的原著人物來,也特使人去打聽。原來劉姥姥是來過的,還在府里陪了賈母一日,卻是迎春領著黛玉探春招呼的,恰賈赦下江南幫齊周查案去了,沒遇上;妙玉的師父精演先天神數,三年前圓寂時分并不曾叮囑她“衣食起居不宜回鄉”之言,她早由她的丫鬟嬤嬤陪著回蘇州去了。賈赦不由得點頭,這位師太或是當真有兩把刷子。 過了些日子,何喜那頭終于預備好了,賈赦特選了個學里休沐日子讓人請寶玉換了出門的衣裳過來。寶玉心里便直打鼓。他大伯平日里不找他,每回找他必無好事。 賈赦見他穿著一身秋香色箭袖,不禁點點頭。原著的大紅色寶玉實在太挑戰他的審美了。并不多言,直領著他出去,上了馬車。 寶玉愈發有不妙之感。 待馬車跑開了,賈赦道:“寶玉,西洋有位墨菲氏先生說過一句話,你且聽聽。” 寶玉不明所以。 賈赦正色道:“凡是若是聽天由命,多半總有最壞的結果。” 寶玉默然,他已知道今日必有一件極壞之事候著。 過了許久,馬車停下,賈赦引著寶玉出來。 只見眼前一座尋常人家的屋子,門檻上坐著一個傻子正在吃手指頭,憨憨的望著他們。 寶玉望望賈赦。賈赦也不多說,讓他再回馬車。一路無話,到了另一戶人家。這戶有四個孩子,三子一女,三個兒子都是傻子,一個女兒腿腳不便。第三戶則有兩個傻子。 寶玉便是傻子也明白今日之事怕與傻子有關了。 賈赦不曾吊他太久,看完第三戶人家上了馬車,直將他拉至一處茶樓靜室,待茶水上了,直言道:“方才那三戶人家,那些孩子父母俱是表兄妹。” 寶玉張著嘴遭了雷劈似的,如泥雕木塑只管愣著。 許久,方抬頭怔怔的看著賈赦。 賈赦心下不忍,卻又無法,仍是正色道:“并非所有表兄妹成婚都會生出來傻子,許多表兄妹生出的孩子較之尋常孩子聰明許多或是健壯許多。然生出傻子也委實多,比非表兄妹成婚生出的傻子多的多。” 他也不再多言,只陪著在一旁坐著喝茶。 寶玉坐在那里愣了許久,終是流出淚來。 不曾想他只默默哭了兩盞茶功夫,忽然道:“我早就猜舅舅不會將林meimei許我。” 賈赦嘆道:“你是好孩子,從前只不知道世事罷了。如今你長進了,我喜歡的很。黛玉能留在咱們家比嫁去旁人家讓我安心,更省事得多。然終歸你倆血緣太近,我不敢冒險,想來你也不敢。不論大人如何,孩子總歸是無辜的。” 寶玉竟笑了:“我只當大伯不待見我。原來是這般,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賈赦哼道:“你大伯我絕非君子,咱們兩個比起來委實你君子些。” 寶玉頗有幾分超脫,慨然道:“我乃是俗中而又俗的一個人。” “起初我確不待見你。當日朝中危機四伏,你倒是像個小傻子般以為天永遠不會塌下來,便是塌下來也先砸著高個子,可是如此?”他也笑了,“也不止你,那會子你璉二哥亦如此想的。你還是個孩子,我們這些父輩之錯總要大些。然那會子你也不小了,尋常孩子十二三歲性子都定下來了。若不給你幾下重錘,那般天真性子再過幾年,我怕讓人利用了給家中招禍——朝廷是永無寧日的,處處都是坑,尤其咱們家還這般惹人眼。這不?王爺們才消停兩個月,皇子們便跳出來了……哦,王爺尚未全然消停。”想起那頭五狐貍賈赦腦袋都大了三圈。 寶玉笑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他們圖了那些有什么趣兒。” 賈赦也笑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那般人物數千年來才出幾個?世上庸人多、俗人多;不庸不俗的縱有心也無力。他們或是看破,或是躲開。莫瞧不起庸人俗人,他們比你有所求,故此你懶得對付他們、他們倒是勤快對付你。然總歸我們不是一個人過活、我們有一大家子。若只顧著自己干凈的,唯有出家。我是不喜歡出家人的。出家自然一了百了,什么腌臜污濁都不用顧著了。可他的家人何等無辜。為了他一人的干凈、家人平白受著失親之痛,于心何忍。或是他不待見他家人,倒是無所謂的,只管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橫豎他自己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