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而且,他也是在試探,他強硬地不答應他們,這些人會采取什么措施呢?如果這些人真的抱有誠意,只是單純地希望他接受那個什么大祭司的好意,應該就不會逼迫他,至少也會好意勸說;如果這件事背后有什么陰謀,李識曛也準備等著接招。 事情的發展卻遠遠超乎了李識曛的預料,他等來的既不是輪番的勸說也不是威逼利誘,或者更不堪的待遇。那些食物如李識曛要求的換了一些簡單日常的,都是些谷物rou類,應該也是圣殿里常見的食物,他要求的舊衣服也洗了干凈送了來,當然他隨身的小刀依然沒有還給他。 沒兩天,李識曛再次被帶上了一艘大船,船艙里只有左祭司、武長和他三個人,外面那些劃船的卻是一些李識曛之前沒見過的羽人,年齡、衣著都同武長不相上下。李識曛身上沒有任何武器,然后他目測了一下自己同武長的武力值,默默地坐到了座位上。 這次的船艙不再像上次一樣跟個牢籠似的完全密閉,反而敞著門窗,涼風習習,李識曛也漸漸發現,這艘船竟然駛向大海方向! ☆、第105章 一切 天空中烏云密布,海浪翻涌不休中,偶爾能遠遠見到巨大到可怕的魚鰭劃破水面,但那些巨大的海獸眼中,大概這艘船算不上什么能下口的獵物。 在李識曛的擔憂中,他們一行人終于抵達了目的地。這是一個不大的海島,人工改造的痕跡非常重,連船只??康拇a頭都是完全由人工搭建而成。李識曛遠遠看到底下的礁石和海島邊緣裸.露的石塊,但島上卻依舊濃蔭密布,巨大的樹木在海風呼嘯中發出“嘩嘩”的聲響。 李識曛踩上那個人工搭建的木橋一樣的碼頭,也不知海島上的人是怎么得知的消息,遠遠的,已經有人過來迎接,而船上的那些羽人則開始向船下卸貨,搬到島上的某個地方。李識曛粗略看了一眼,都是些rou類、食物和清水,數量還不少,看來這個島上本身不產這些東西,都需要貝城的供給。 哪怕是搬運的羽人,衣服上繁復的繡紋也不比那個圣殿武長少多少,看來,能知道這個海島存在的,都是圣殿中靠得住的人。李識曛更加大惑不解,那個左祭司和武長把他帶到這里來又是為了什么。 李識曛轉過頭來,驚訝地看到一個身著襯衫褲子的青年在同左祭司和武長交談,漫天翻涌的烏云低沉得像是天空要傾軋下來,但這個金發碧眼的青年卻像個天然發光體一般點亮了碼頭一角,他五官深刻凜冽,同白有種說不出的相似神韻。李識曛不由地十分驚訝,這個人同白……是什么關系?為什么他的身上竟然穿著現代地球的衣物款式? 看到那種熟悉的穿著,若不是旁邊活動著的羽族和他們那一身長袍,李識曛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地球,但那個青年的衣著依舊讓他覺得自己恍如在夢中,仿佛穿越之后的種種遭遇不過是自己夢中的遭遇,白只不過是他在現代遇到的一個外國青年。 那個青年結束了同左祭司、武長的交談,這邊搬運的東西也差不多送完了。他朝李識曛投來淡淡一瞥:“跟我來?!?/br> 李識曛有幾分震驚地看著這個金發碧眼的青年,盡管口音十分奇怪,他還是聽出來這個青年說的是漢語!世界上再不會有一門語言,能讓李識曛在這樣奇怪的口音之下也能清晰地明白它的語義,哪怕說話的是個初學它的異國人也能讓你一下子猜中對方的意思。 自從來這個世界上,除了從白那里偶爾能聽到自己的母語,李識曛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聽過自己的母語了,他學過豹子族的語言,學過雪峰山谷的語言,卻太久太久沒有使用過自己最熟悉最親切的語言。 李識曛喃喃道:“你白……你……會說漢語……”太久沒有說了,但他依舊能下意識脫口而出,仿佛語言也會深入骨髓,也會成為自己的一部分,不必刻意回想,只憑本能也依舊足夠說用它出自己的意思。 青年的態度卻十分冷淡,看到李識曛的失態,只微微皺眉:“沒聽到么?跟我來……” 李識曛這才回過神來,敏銳地看到了這個青年神情中隱藏的不耐煩與微妙的排斥,他在另一張相似的面孔上從未看到過這種神情,一時間,過去與現在在李識曛的心中無比清晰地割裂開來。 李識曛沒有再多說什么,只微微點點頭,回頭見左祭司、武長同那些羽族一起上了船,看來他們準備冒著暴風雨返航了,不由暗暗對這個海島的不近人情更了解了一些??v然這個青年會說自己家鄉的語言,穿著地球上的衣物款式,長得同白十分相像,也不見得對方就會和自己站在一邊,那些語言和衣物也許不過是那個穿越前輩留下的另一個遺產而已,至于長相,想到白幼年時的遭遇,李識曛心中一時難以推測。 無論如何,至少,前面那個青年對他的態度并不友善,李識曛苦笑中跟著前面青年的腳步前進,此時天上已經開始砸落雨點,李識曛一時心中茫然,不知道這些人叫他來此的目的,更因為前面的青年回想起了地球上的種種,一時分不清地球上那些安逸肆意的生活是夢,還是自己來到這里之后血腥生存的日子是夢。 青年沒有同李識曛交談的意思,只叫過一個上了年紀的雄性獸人,讓他安排李識曛住宿。 然后,他冷冷看了李識曛一眼:“島上一些地方是禁地,不要亂跑,否則后果自負,祭司大人醒了自然會見你的。” 李識曛揚了揚眉,對這個青年這種傲慢的態度有幾分不置可否,這樣看來,左祭司把自己送到這里,就是為了那個大祭司的“接見”了?也許在他們這些人看來是種殊榮,但李識曛真心不待見圣殿從上到下這種態度。 青年沒管李識曛,徑自自己離開了。 李識曛的住所是一處小木屋,外面種植了一些植物花卉,十分精致,此時天空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那個負責安排他的雄性獸人點了燈火,在把油燈遞給李識曛的時候,他突然低低說一句:“你認識阿英?” 李識曛一訝,這個獸人說的居然是白的部族語言,李識曛點了點頭,這個獸人既然認識英阿姆,那應該算是英阿姆的舊識?這種一切不明的地方,能遇到一個可以照顧一二的人也是好的。 李識曛問道:“你認識英阿姆?” 獸人神情恍惚許久,才黯然道:“你可以叫我封阿帕,你的衣裳是阿英做的?只有他會喜歡這樣在袖子上下這種功夫。” 封阿帕半晌之后又問道:“穆那個老家伙還在山谷里吧?阿英……還好么?” 李識曛搖了搖頭,把嚎谷和近來山谷里的變化都同封阿帕一一講了。 許久之后,封阿帕才嘆了一口氣:“連圣樅也不在了啊……穆那個老家伙倒是一貫的硬朗,阿英……” 李識曛體貼地沒有去追問那些可能已經消逝在時光中的故事,只轉移了話題:“他們把我帶到這兒,是因為那個大祭司要見我?” 封阿帕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只是在島的外層做個下仆,圣殿里的事情,圣侍一般不會告訴我們?!?/br> 李識曛:“圣侍?” 封阿帕解釋道:“就是你剛剛見到的那個獸人,祭司大人已經病了許久,很長時間沒有出現了,島上的事情都是圣侍大人一手打理?!?/br> 李識曛猶豫再三還是問道:“你知道圣侍大人的身世么?” 封阿帕:“圣侍大人自幼在島上由祭司大人撫養長大。” 李識曛試探地問道:“我見過一個同圣侍大人長相非常相似的獸人?!?/br> 封阿帕沉默了,半晌才說道:“是不是一只白虎?” 李識曛十分驚訝:“你見過白!”電光火石間,李識曛想到:“白小時候在山谷你見過他?” 封阿帕搖頭:“我已經離開那里許多年了,那只小白虎,”他難得露出一個笑容:“小時候在島上我見過他,天天搗蛋頑皮,沒想到,竟然也長大了,還能變化形態了?!?/br> 李識曛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問道:“祭司大人為什么遺棄他?”讓白一個人小小年紀流落荒野雪原,要多么艱難才能活下來。 封阿帕只淡淡說道:“你不是看到圣侍大人了么,圣侍大人和他生下來都是人形,但圣侍大人可以一直保持人形,他在小時候變幻了獸形之后卻再也恢復不了。而且,祭司大人一見他的獸形就說他有瑕疵……” 李識曛抿緊了嘴唇,心中此時仿佛塞滿了什么,只需要一點火星就會徹底炸開。 封阿帕看了李識曛一眼:“當時如果他繼續留在島上,只怕下場會更可怕,我就偷偷把他放到了小船上?!?/br> 李識曛難以置信地看著封阿帕,不是大祭司放棄了他,而是封阿帕放逐的他? 他的神情卻半點動搖也沒有:“這個地方很可怕,從圣神傳說的年代就已經存在,它比你想像的要可怕得多,很多強大的獸人在這里出生,也在這里消失,你……一切小心?!闭f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在飄搖的風雨中,背影蕭索而佝僂。 李識曛怔怔望著他的背影,風雨吹進木屋中,寒意徹骨。 李識曛在這個海島上的日子看似十分平靜,這個海島上人煙稀少卻植被非常茂密,那些林蔭間的小路都長得一模一樣,一個不慎就可能迷失在濃密的樹蔭中,李識曛牢記圣侍和封阿帕的忠告,并不敢隨意出去亂走。 自那天之后,封阿帕似乎也顧忌著什么,再不同他交談更多,只每日送來食水、打掃衛生。數次李識曛想開口詢問,都被封阿帕搖頭拒絕了交談。 縱然李識曛心中充滿了種種疑惑,卻也只能憋在心中,倒是這個房間里擺放著一些獸皮卷,李識曛無聊之時也會翻看一下,看封面那些“日”字標記,里面記錄的多半是左祭司跟他說的那些故事。 不過那些語言讓李識曛覺得似是而非,像漢語卻又仿佛有自己的發展,不能直接那樣解讀,所以多數時候,李識曛也只是看看圖形。 李識曛看著獸皮上繪制的那個高大的人形手中蹦出一個又一個的獸人形象,有時候也會神思飛馳,當年那個穿越而來的前輩到底做了什么?為什么留下這個海島和貝城這樣謎團重重的地方。 獸人們異口同聲說他創造了獸人這個種族,而這個圖畫上繪制的也的確是這樣,可一個穿越人士要怎么牛叉才能創造這么多新的種族?而且他如果創造了獸人這樣兩形態的種族,又為什么這樣強調他們的人形,這樣不喜歡他們的獸形? 海島上甚至那個圣侍還會說漢語,穿著也和地球一樣,所以至少那個人也是中國來的?可為什么圣城中街道卻是左車道的?封阿帕口中描述的“可怕”也讓李識曛有時不寒而顫,什么樣的下場會讓封阿帕覺得不如讓白小小一只去自生自滅還好些? 在越來越多的疑團中,李識曛終于等來了那位圣侍大人的再次出現。 青年依舊是襯衫褲子,金發碧眼,如同地球上任何一個普通青年一般,他對李識曛道:“祭司大人要見你,跟我來?!?/br> 縱然之前李識曛心中對他們綁他來這里的方式充滿了疑惑,此時卻也有些迫不及待起來,他有太多太多的問題需要人來解答。 一路上這個青年的態度依舊冷淡而疏遠,但他的長相和衣著讓李識曛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這個圣侍大人:“你……是不是有兄弟?” 出乎李識曛的預料,這個圣侍居然淡笑一聲回答了:“我聽說你的伴侶選的是那只白虎?” 李識曛非常詫異,他居然知道白和自己的關系:“你怎么知道的?” 圣侍的口氣淡淡的:“大人想知道你的事情,我讓人去查了,沒想到你居然選了那只白虎。”言下之意帶著幾分不屑。 李識曛語氣也有些冷冰冰的,他實在不喜歡這個圣侍提到白虎的口吻:“他有名字,叫白。” 青年無所謂地道:“無論叫什么,他也只是個瑕疵品,一個有瑕疵的失敗品罷了。大人關心你,所以才會過問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李識曛握緊的拳頭松開又握緊,他真想一拳打到這個人的臉上,李識曛覺得白同這個人肯定半點關系也沒有,自己真不該問出來! 大概聽到了旁邊李識曛握拳的聲音,青年語意中帶著幾分嘲諷:“怎么,戳到你的痛處了?他本來就是大人的試驗品,還是個失敗的試驗品。其實你不必這么生氣,就算是個瑕疵品,那也是個不錯的瑕疵品,他出生的時候大人還非常高興呢,畢竟一出生就是人形。只可惜,他發育的時候不太符合大人的預期?!?/br> 李識曛冷笑一聲:“你說白是試驗品,你在你那個大人心目中又能高貴到哪里去么?” 青年停下腳步,睨著李識曛淡淡說道:“我是大人最成功的作品,你不必拿那個失敗品來做比較?!?/br> 李識曛目瞪口呆,一個人要扭曲成什么樣,才能為自己是個實驗品而驕傲?才能因為自己是個成功的實驗品就去鄙夷別人? 青年仿佛看穿了李識曛的心思:“沒有大人,就沒有我,我為大人而驕傲,能成為大人最成功的作品當然是我的榮幸?!?/br> 李識曛質問道:“什么作品?你不覺得自己太扭曲了么?你是一個人,白也是一個人,不是誰的作品!沒有人可以決定你們的一切,除了你們自己!” 青年似乎覺得李識曛的觀點十分不可理喻:“沒有大人選定我們的父母,就不會有我們的誕生,自然要心懷感激。大人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當然也必須是圣殿的意愿和貝城的意愿。” 李識曛突然感到一陣反胃,選定他們的父母?這和地球上那些所謂的純種動物的育種有什么區別?難道這個所謂的圣殿進行的都這樣的事情? 李識曛打斷了他們的話:“你的祭司大人覺得自己可以進行這些試驗就是上帝?就真的是什么神?可以隨意決定別人的人生?” 圣侍口氣中已經十分不高興:“大人本來就是神明,是外面那些低等生物的神明,沒有大人,他們同外面那些野獸有什么分別!更何況大人做到了圣神也沒有做的事,他建立了貝城,給予他們庇護!大人本來就應該享受他們的跪拜朝奉,他們的一切都是大人給的,這本來就是應該的!” 李識曛總算知道圣殿那所謂的高人一等的態度是怎么來的了!他冷笑了一聲:“你們是不是以為眾生都在掌握之中,獸人的一切都是你們給的么?白現在可以在人形和獸形之間隨意地切換,怎么?還是你說的瑕疵品?出乎你的意料么?” 青年淡淡皺眉:“那只是個意外?!?/br> 李識曛冷笑:“可他不是唯一一個,也有其他人開始沒有辦法變化,后來也可以!” 李識曛只說了一句話:“我告訴你,也告訴你那個大人,也許你們真的創造了這個世界,可這個世界并不只屬于你們!就算沒有你們,遙遠的地方也依舊有獸人建立自己的文明,千百年之后同那個自視過高的圣殿誰強誰弱還兩說,你們哪里來的驕傲覺得自己可以主宰眾生?真是狂妄又荒謬!” 青年淡定地說道:“大人想建立一個與圣神的世界一樣的地方,哪里錯了?” 李識曛奇特地看了他一眼:“那個圣神是地球來的吧?!?/br> 他沒說話,李識曛當他默認了。 然后,李識曛笑了:“你們的想法還真是奇葩,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吧,那些暴龍、恐爪龍、翼龍,危險的植物,哪里和地球一樣?!不一樣的環境造就不一樣的文明!你們卻想狂妄地將另一個文明復制?這里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地球那樣的地方!” 青年卻說道:“你去過貝城,那里只是發展程度不夠,給他們時間,發展成另一個地球有什么不可能?” 李識曛反駁道:“你覺得這種畸形的城池真的可以繼續發展下去?明明獸人有兩種形態,卻強調只有人形可以進入貝城,這得多荒謬才能想出這樣的規定!貝城偏居一處自己繁華,但它周圍的地方卻都那么落后,這難道還不畸形么?而且,如果沒有問題,怎么會發生那樣大的叛亂?你們從上到下都是這樣自以為是,高高在上,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么樣的,圣侍閣下,我也沒什么興趣再同你爭辯了,就這樣吧。” 青年的臉上卻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似憐憫又似嘲諷:“你什么也不知道……” 李識曛卻只覺得這個圣侍大人莫名其妙,對于這種自以為是、自我膨脹得厲害的家伙,李識曛根本懶得再去浪費口水。 青年卻只轉過頭,在心中冷笑:你什么也不知道……真想看看你知道一切之后的表情。大人他做的都是對的! 兩人都失去了談話的興致,只在一片窒息的沉默中穿過叢林間那些一模一樣的小徑,很快地來到了一個磚瓦屋子前。 青年恭敬地屋子外面說道:“大人,人我已經帶來了。” 里面傳來一個含混不清的聲音,似乎還帶著幾分顫抖:“快、快進來?!?/br> 青年應聲推門而入,李識曛跟在后面,屋子里一股奇怪而刺鼻的味道,而且光線十分地昏暗,李識曛從光線明亮的地方邁進去,一時間覺得一片黑暗。 只聽見一個含混不清仿佛金屬摩擦的聲音用漢語顫抖著說道:“你終于回來啦?!?/br> 半晌,李識曛適應了屋里昏暗的光線之后順著聲音看過去,只在屋子最暗的一角看到一個輪椅上坐著個人,身上裹得密不透風,頭上還戴著帷帽,幾乎看不出人形來。 圣侍只讓李識曛坐在門邊的椅子上,自己卻上前恭敬地向那個人單膝跪下:“大人,我把他帶來了。”看來,這個輪椅上的人應該就是那位大祭司了。 大祭司低頭對圣侍說道:“臻,做得好,起來吧?!比缓笏路饘钭R曛再說了一次:“小曛,你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