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那打擾了。”他沒有再推拒。 “不打擾不打擾……”明希連連搖頭,卻在看到百耳的臉時倒抽一口冷氣,眼中閃過一絲恐懼,語聲嘎然而止。原來之前百耳帶著疤痕的那半張臉是隱在陰影中的,看上去不是很明顯,但現在卻因為他的轉身而完全顯露在了光線里。 “抱歉,嚇到你了。”百耳對于自己臉上的疤痕倒是不太在意,不過對于嚇到別人,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 “沒、沒什么?!泵飨=Y結巴巴地回,眼神有些躲閃,“你們跟我來吧。”一邊說一邊迅速地跑到了前面,心口還在怦怦直跳。 對于他瞬間變得冷淡逃避的態度,百耳只是一笑,并沒放在心上。倒是小古臉上浮起憤怒的神色,緊緊抓著百耳的手,仿佛在說自己還在,自己永遠會在百耳身邊,不管他長成什么樣子。 “你剛才為什么防備明希?”百耳感受到他的心意,心中暖融融的,想到之前的疑問,于是小聲問。 “亞獸會欺負義父?!惫挪桓吲d地說。雖然在山洞里,跟出來的幾個亞獸都聽百耳的話,但是他卻還記得當初在部落里時,亞獸們都在排擠孤立百耳。那時他也是孤兒,所以會分外留意跟他一樣處境的人。百耳或許對他沒印象,但他卻親眼看見過百耳被亞獸或嘲笑或避如瘟疫的樣子,印象極為深刻,因此總覺得凡是部落的亞獸都會對百耳不好。 百耳低笑,用手撫摩了一下他的頭,“現在沒人能再欺負義父。” 他說這句話時神色平常,語氣也很隨意,但其中散發出的強大自信卻讓因聽到兩人悄語而回過頭來的明希看呆了眼。那是既不同于獸人的粗獷野蠻,也不同于亞獸的嬌柔漂亮,而是一種他從來沒在任何人身上看到過的感覺。與此相比,他那張獸人化的臉,以及臉上的疤痕便顯得是那么微不足道了。 “百耳,咳……百耳,你……”他想說點什么,卻發現舌頭不像平時那么靈活,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怎么?”百耳含笑抬眸,眼中幽光流轉,說不出的風華瀲滟。 明希呼吸一窒,這一回是徹底把自己要說什么給忘得干干凈凈了,心如擂鼓,卻再不復之前的害怕。很久以后回想起此事,他仍不由地感嘆,說是這世上若要論難看,肯定沒有比百耳更難看的亞獸,但若要說好看,也再沒任何獸人亞獸能比得上百耳。也是從這時他才知道,一個人美不美,其實不是單單依靠外貌長相。外貌長得好,不過得一個漂亮二字,可由精心修飾達到,但美卻是一種發自骨子里的東西,不是什么人都學得來的。而百耳在他心中,已不是一個美字能形容的了。 見他呆愣,古有些疑惑,百耳則垂眼輕笑出聲,他沒想到隔了時空,隔了種族,換了容貌,自己竟然還有能力讓一個初識本來心懷恐懼的亞獸看得呆了眼。如果換成上一世的那張臉,只怕又是禍害……他下意識地摸了下臉上的疤痕,很快將這個念頭拋開,帶著古走到明希旁邊。 “走吧?!毕噍^于上一世那張臉,他倒寧愿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會太突出惹目,自然不會招來許多麻煩。那些瘋狂的女人,那些目含異光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家世顯赫,自己又能力過人,只怕早被啃得連骨頭也不剩了。 他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又斂了眸中光華,明希立即回過神來,心中還殘留著剛才的悸動,但卻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眼,因此途中不止一次回頭,顯是想確定什么。 自己義父被一個亞獸這樣看,古登時覺得不高興了,拼命想擋在百耳面前,可惜個子不夠高,因此這種行為除了讓他自己更加郁悶外,便是擋得百耳連腳都沒處放。百耳又好氣又好笑,但也不想辜負小家伙的一番心意,便沒說什么。幸好明希要去的地方很快就到了,才終于結束了這段辛苦的路程。 ****** 那是一個比百耳他們住的山洞還要大出許多的洞xue,里面除了散布著一些被磨蝕得玉潔光滑的平石外,并沒有其他東西,干凈而整齊。有幾個亞獸正坐在里面,一邊借著洞壁上透進來的光線縫補著獸皮,或做著其它事,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見到三人進來,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事,看了過來。 “這就是百耳,你們不是說想見見嗎?”明希再次恢復了剛見面時的話嘮,“這個是百耳的兒子,他們迷了路,正好遇到我,我就把他們帶過來了。我剛剛問了,百耳真的有殺死過野獸哦,翼可沒說謊話。你們別看百耳臉上有疤,其實他人很好的,一點都不嚇人……” 百耳父子倆對望一眼,頓時很有種無語的感覺,不知道曾被那道疤嚇得跑到前面,連話都沒聽百耳說過幾句的明希是怎么得出百耳人很好這個結論的。雖然古也認為自己的義父很好,但還是覺得這個明希太神奇了,不過并不妨礙他對這只他開始還防著的亞獸終于產生了幾分好感。 百耳注意到那幾個亞獸里,只有兩個年青的,其余都已是中年。他們看過來的眼神有一些好奇,還有一些防備,而在注意到他的長相和臉上的疤痕之后,似乎還閃過了一絲鄙夷和憐憫,并不是都像明希那樣沒心沒肺的樣子。他雖然不介意,但還是覺得那憐憫用在自己身上有些可笑。 “你真的殺了野獸嗎?你沒有獸人鋒利的爪牙,是怎么殺的?”一個年青的亞獸問,雖然沒說出來,仍讓人看到了他眼中的懷疑。 對于這樣近似于質疑的語氣,如果是在平時,百耳是懶得回的,直接轉身就走了。但現在還要在這里留上一段時間,如果不答的話,會讓明希面子上不好看,正想開口不軟不硬地回兩句,就聽古已搶先開了口。 “就算沒有鋒利的爪牙,我阿帕在捕獵上仍比最強的獸人更厲害。”一箭殺三頭野獸,沒有任何一個獸人能做到。至于將野獸困住,然后慢慢屠殺的陣法就更不用說了。 聽到古的稱呼,百耳有瞬間的詫異,但很快就明白過來,知道是小獸人不想這些人嘲笑他一個亞獸竟然讓人喊父,所以才臨時改變的。不免對古的機變能力有了更深刻的認識,相信這孩子只要引導得好,將來成就必然不一般。 62. 亞獸們笑了起來,他們當然不會相信百耳會比最強的獸人還厲害,但是維護阿帕的小獸人卻讓他們不自覺心生喜愛。其實大部分亞獸還是很喜歡孩子的,因為不容易懷上,像小穆的阿帕尼雅那樣的畢竟是少數。坐在這里的有七個亞獸,除了兩個年青的還沒找到伴侶,其他五人,有孩子的卻只有兩個,由此可見獸人繁衍的艱難。 古被笑得臉都紅透了,是給氣的,但是百耳這次卻感覺出他們沒有惡意,于是輕輕拍了拍古的背,示意他沒事。 “百耳,到這邊坐。”果然,笑過之后,一個中年亞獸便招呼百耳過去,神色間再沒了之前的生疏。這個亞獸沒有孩子,知道自己以后大概也沒什么機會有孩子了,所以對懂事的小古稀罕得很。 百耳道了謝,帶著古走了過去,在那亞獸旁邊的一塊平石上坐了下來。 亞獸們不再追問捕獵的問題,因為在他們看來,一個亞獸無論再怎么厲害,能殺死一頭野獸只怕也是靠的運氣。除非是親眼看見,相信不管是誰都難以相信亞獸會強過獸人。 “百耳,能讓我看看你身上這獸皮嗎?”天氣還冷,獸人們也許只需要在腰間圍塊獸皮,亞獸卻不得不仍將身體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的,只是實在是不方便。看到百耳那雖然破爛卻貼身保暖,而且不影響行動的獸皮衣褲,都不由有些心動。 “你若有多余的獸皮,可借我換下來。”百耳只是微一猶豫,便答應了,因為他還打算著讓人幫他把這身獸皮衣補補呢。 那亞獸原本只想就在百耳身上看看,聞言意外之余,更加高興起來,連聲說有,然后起身就往自己的洞屋跑去,生怕晚一點對方會反悔。 其他亞獸都忍不住笑他,一個說:“旦夷這是高興壞了。都餓得手腳沒力氣,平時不是躺著就是坐著,多久沒這樣跑過了啊!” 聽到他這話,百耳這才注意到他們都是背靠在山壁上的,灰黑的臉上泛著菜色,雖然手里做些縫補的活計,動作卻很慢,可見饑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雪季就沒吃飽過,那時獸人們不用出去打獵,還會省下些食物給我們?!甭牭剿囊蓡?,另一個中年亞獸接話,但是和藹的目光大多時候都是落在乖乖坐在百耳身邊的小古身上,“后來過了雪季,洞里的食物已經吃得差不多,每個人都盼望著雨季能飽飽地吃上一頓,誰知道又發生了獸潮。剛開始獸潮沒到我們山洞,獸人們還能打到一些獵物,到了后來……在你們來之前,已經有好幾天沒打到獵物了,還死了幾個獸人?!闭f到這,中年亞獸眼睛有些發紅,將臉轉了開。 “幸好你們來了,昨天我們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小塊獸rou呢?!泵飨=恿嗽挘⒉幌衿渌四菢右荒樀慕^望悲傷,還能嘿嘿地樂,“你們那獸rou可真嫩,比我們以前吃過的都好吃,生的也香,我都舍不得一下子吃完?!?/br> 經他這樣一歪,亞獸們的注意力頓時又轉到了各種生獸rou的味道上去了,之前的難過頓時煙消云散。 百耳不由覺得這明希也算是個人才,難怪他剛才進來時,看到這些亞獸一點也沒有想到饑餓這個問題。沒過一會兒,旦夷手中拿著一大塊黑色的獸皮回轉,不過沒像剛才那樣奔跑,而是扶著墻慢吞吞地走著回來的。 百耳借了個洞屋,將身上的獸皮衣褲換下,裹上寬大的獸皮。他太久沒這樣穿獸皮了,實在覺得很不自在,于是坐在那里直到亞獸們研究完,并幫他補上獸皮衣褲之前都沒再站起過。 “百耳,你這背上破的地方很像野獸抓破的啊,還有腿上這個地方,這是血跡吧?”旦夷拿在手上看了半天,最后忍不住問。 “來時遇到獸潮,受了點傷?!卑俣卮鸬迷频L輕,哪怕那傷差點要了他的命。雖然在盆地里時曾搓洗過這獸皮衣,但終究還是沒洗得太干凈,留下了一些印跡。 “獸潮?”亞獸們都吃驚地看了過來,其中尤以明希表現得最夸張,“百耳我看看你的傷……你們怎么從獸潮里逃出來的?全都活下來了嗎?好厲害!看你們的樣子,好像也沒餓肚子呢?!彼贿呎f,一邊就要來扒百耳的獸皮。 百耳瞬間窘了,因所處位置的關系,一時并沒能躲開,立時被掀開了半塊獸皮,腿上那道因少了塊rou而凹陷下去勉強愈合的難看傷疤便顯露在了眾人的目光中。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百耳輕咳一聲,又將獸皮蓋了回去,同時跟古使了個眼色,兩人交換位置,古擋在百耳前面,不讓其他人再有機會動手動腳。 “百耳,那很疼吧。”過了一會兒,從見面起便喜歡笑的明希眼圈發紅地說。他是看過獸人們受傷的,也有比這個重的,但是在亞獸身上看到,卻是第一次。他無法想像那種疼痛,因為平時偶爾磕磕碰碰,他都會疼得眼淚直冒,要被翼抱著哄上半天。 “唔,還好。”百耳對著動不動就眼紅的亞獸不由生起一種無力感。他本來就怕女人的眼淚,而亞獸又頂著男人的臉,露出一副泫然若泣的樣子,更讓他無法消受。 “所以,百耳你是真的能捕殺野獸吧?”從來沒開口的一個年青亞獸突然說。獸人們換鹽還會帶著他,受了那么重的傷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除了真正能狩獵的人,還有誰能做到? “阿帕本來就能啊,今天就獵了三頭野獸上來。阿帕還會給斷了腿的歧接骨,歧的腿現在都能走路了,再也不用變成殘廢。”古非常郁悶,覺得跟這些人說也說不聽,還以為他騙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