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張村的人……起了歹心,”小魚娘靠在長山懷里吃力地說:“搶了我們的東西。捉住的人都要……都要宰了,還有孩子……” “孩子怎么了?”榮伯目眥欲裂。 “孩子……孩……”小魚娘氣息越來越弱,身上漸漸涼了。 “孩子他媽……”長山不敢相信人就這么在自己面前沒了。他看看懷里抽抽噎噎的孩子,再看看已經沒了氣的老婆,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榮伯的大手重重按在了長山的肩膀上,沙啞的嗓音中帶著刻骨的恨意,“長山,是男人就站起來!宰了那幫土匪,拿他們的人頭祭奠咱們死去的親人!” 118、最后的秘密 ... 莊洲回到家的時候,凌冬至還沒回來。 客廳里黑著燈,貓貓狗狗們都縮在儲藏室的門口圍著從凌冬至家里拿來的那個小地燈玩。小灰它們幾個已經玩膩了,但是小豆豆們從來沒見過一碰就亮的小東西,一個個好奇的不得了。黑糖其實也沒見過,莊洲一個大老爺們,家里是不可能出現這么可愛的小玩意兒的。但好奇歸好奇,黑糖面上還是很淡定的。它可不能讓這群小家伙覺得自己沒見過世面。 莊洲開燈之后,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他的狗兒子可憐巴巴地沖著地上那個一按就亮的小地燈流口水,狗臉上還偏偏擠出一副我才不稀罕的別扭表情。莊洲笑著走過去,伸手在地燈上來回按了幾下。小灰他們雖然跟莊洲不是很親,但也不會見了他就跑。小豆豆們是出生在這里的,見了莊洲也親昵的不行。于是……黑糖毫無懸念的又吃醋了。 黑糖拿爪子撥拉撥拉它爹地的褲腿,壓著嗓子嗚嗚叫喚了兩聲。 莊洲沒聽懂它說什么,但他從黑糖的表情上秒懂了它要表達的意思。于是,狗爹囧著臉把手里的小地燈往狗兒子面前推了推,“別跟它們吃醋,它們才多大。吶,玩這個,挺有意思的。” 黑糖光明正大的把爪子按在了地燈上,橘黃色的燈光隨之亮起。黑糖不由得咧開狗嘴,露出一個傻笑。 莊洲在它腦袋上揉了兩把,站起身到廚房晃了一圈。冷鍋冷灶的,凌冬至確實是沒回來。莊洲摸出手機給凌冬至打電話,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掛掉了。過了一會兒,凌冬至打了回來,“你回家了?” “剛到家。”莊洲把電話夾在脖子下面,挽起袖子從冰箱里往外拿東西,“正要做飯。晚上想吃什么?” 凌冬至的聲音里透出一絲疲憊,“老二,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在醫院呢。” 莊洲愣了一下,頓時緊張了起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沒,不是我。”凌冬至連忙解釋,“是我爸。他今天下樓的時候摔了一跤,大夫說要留院觀察。” 莊洲忙說:“我馬上過去。” “你別過來了。”凌冬至說:“醫院有規定,只能留一個陪夜的。等你跑過來也快到下門禁的時間了。我媽和我哥他們都被我攆回去了。你明天不是還要上班,早點兒休息吧。” “老爺子情況怎么樣?” “幸好穿得厚,沒有外傷。就是摔倒的時候碰到頭,大夫說輕微腦震蕩,需要觀察。” 莊洲猶豫了一下,“你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我哥回去之前給我叫的外賣。”凌冬至說:“行了,我看我爸要醒了,先不跟你說了。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也好。”莊洲叮囑他,“有事給我打電話。” 住院部八點鐘下門禁,陪床的人數都是有規定的,因此入夜之后走廊里顯得特別安靜。 凌冬至接了溫水給凌爸擦了擦臉,又細細擦拭雙手。凌爸從來沒被兒子這么服侍過,渾身上下不自在,“我自己就能行。” “不行。”凌冬至態度比他還強勢,“大夫說了你要好好臥床休息。不許亂動,有什么事兒你說就行,我去辦。” 凌爸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上廁所你也替老子去?” 凌冬至,“……” 見凌爸扶著床沿要起來,凌冬至連忙按住他,“爸,爸,別亂動,我給你拿盆兒。” “我不用那個!”凌爸氣得要捶床,“病房里就帶著衛生間,幾步路的功夫,就是爬也能爬過去了。” “等我問問醫生。”凌冬至不敢大意,按鈴叫來的值班大夫。值班大夫問了問情況,說頭不暈的話自己去衛生間也行。 凌冬至小心翼翼地扶著凌爸去了趟衛生間,回到床上的時候凌爸長長吁了一口氣,“你老子就不是個享福的命,讓兒子伺候著渾身上下都不得勁兒。” 凌冬至很無語的看著他老爹,“爸,你其實是在說反話吧?意思是你兒子平時對你太不好了。所以冷不丁對你好一點兒,你都不適應。” 凌爸拍了拍他手,眼神中頗多感慨。然而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很輕的一聲嘆息,聽在凌冬至的耳中卻有種難言的滋味。他忽然想起了以往生活中被他無意間忽略掉的一些小細節。他記得凌爸有時候會不言不語的打量他,有時候還會一個人躲在陽臺上,心事重重地發呆。 他眼里那種意味不明的深沉,凌冬至現在已經懂了。 凌冬至心里忽然有種強烈的沖動,想要將真相和盤托出,告訴他自己已經知道了當年的真相,他不用再一個人背負那么沉重的包袱了。可是對上那雙沉默滄桑的眼睛,凌冬至所有的話又都咽了下去。 說出來真的會讓凌爸覺得寬心嗎?凌冬至沒有把握。最終也只是小心翼翼的幫他把被子蓋好,“睡會兒。哪里不舒服告訴我,我去叫醫生。” 凌爸應了一聲,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你也睡會兒。” 病房里有一張沙發床,是留給陪夜的親屬休息用的。沙發床不算小,但是凌冬至這樣的大個子躺在上面卻絕對不會太舒服。凌冬至本來就有點兒認床,心里又不放心凌爸,閉著眼睛躺了半天也睡不著,迷迷糊糊好容易有了點兒睡意又冷不丁驚醒了過來。 凌爸的呼吸聲似乎不大對。 凌冬至爬起來按亮了壁燈,看見病床上的凌爸臉色似乎有點兒發紅,伸手一摸,額頭火熱。凌冬至連忙按鈴叫來值班大夫。值班大夫檢查后說凌爸發燒是因為之前就有些感冒,不要緊。 大夫給凌爸打了針就回去了。凌爸一直睡著,針打了之后燒慢慢開始退了,但睡得并不安穩,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的還說起了夢話。凌冬至心慌意亂的又把大夫叫了過來,大夫也說不出什么來,只說病人精神壓力大。 凌冬至驀然心酸。除了那個一輩子都不能對人說的秘密,凌爸還能有什么精神壓力? 凌爸眉頭緊緊皺著,口中喃喃喚著冬至的名字。從他的妻子在冬至那天感到陣痛開始,他就給自己即將出世的孩子取好了這個小名。這個名字跟他哥哥的名字相似。立冬、冬至,都是與冬天有緣分的孩子。 “冬至……冬至……” “爸爸,”凌冬至握住凌爸的大手。男人的手,溫暖而粗糙,讓他覺得無比安心,“爸,我在這兒呢。” “冬至……爸爸沒辦法……”凌爸喃喃自語,“……讓你一個人躺在……躺在……林子里……那么冷……爸對不起你……” 凌冬至的眼淚流了下來。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早夭的孩子,凌爸會不會在那個寒冷的夜晚走出房間?如果沒有被凌爸抱回家,他的族人要怎么安排他? 他有可能活下來嗎? 凌爸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凌晨時分青灰色的霧氣籠罩在窗外,安靜而冷清。 壁燈亮著,他的兒子正拿著一塊溫熱的毛巾小心地擦拭他的額頭。他身上出了汗,粘膩的很不舒服,但是額頭和脖子卻很清爽。 燒已經退了。 凌冬至收回毛巾的時候,才發現凌爸已經醒了。凌爸也看見了他,他的眼睛紅通通的,還有點兒腫,不像是熬了夜,倒像是大哭了一場。 “怎么了?”凌爸心里咯噔一下,想把兒子拽過來仔細看看。 凌冬至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心里一酸,眼淚順著臉頰又流了下來。 凌爸嚇了一跳,“怎么了?大夫不是說沒事?” “不是因為那個。”凌冬至搖搖頭,從床頭柜上拽了張面巾紙把自己的臉擦干凈。他心里壓抑著的那些委屈被他這么一問,越來越忍耐不住了。 凌爸捏住了他的手,“這么大人了還哭……有什么不能跟爸爸說?” “爸……”凌冬至抽噎了兩聲,越想忍就越是忍不住。 一旦開了頭就再也剎不住車,凌冬至抓著凌爸的胳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凌爸被他哭懵了,“怎么了?” 厚實的大手在自己背上一下一下地順著,小時候的冬至跟他哥哥打架,受了委屈之后就是這樣跑來找凌爸求安慰的。 這種感覺甚至沒有因為他長大就有所改變。 凌冬至把腦袋靠在了凌爸的肩膀上,哽咽著說:“爸,等你好了,我陪你回老家去。我陪你……” 凌爸的臉色變了,“回什么老家?!” “我都知道。”凌冬至不敢抬頭看他的臉,只能鴕鳥似的抱著他的胳膊,“我陪你回去……給冬至換個好一點兒的地方……免得你這么難過……” 凌爸的肩膀微微抖了起來。 “爸,”凌冬至在凌爸肩膀上蹭了蹭眼淚,“大夫說你精神壓力太大,總這樣對身體不好。” 凌爸的聲音微微有點兒抖,“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記得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一次跟同學打架的事兒嗎?” 凌爸想了想,忽然失笑,“你說你聽見樹上有兩只鳥在吵架。同學說你瞎編。” “不是我瞎編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能聽懂動物們說話。冬至的事……也是我回老家的時候,姨姥家院子里的那只大鳥告訴我的。村子里還有一只老耗子,它也說它親眼看見二十多年前冬至那個晚上發生的事。” 凌爸的臉色已經不能用奇幻來形容了,“那你……你……” “我出生在深山里,那個村子里的人都已經沒了。就在冬至那天晚上出的事,他們被偷獵者給害了。后來又趕上地震……” 凌爸長長嘆了口氣。 “我去那個村子看過了,大半個村子都被埋在山石的下面。什么都沒了。” 凌爸摸了摸凌冬至的腦袋,“別哭。” 凌冬至本來已經不哭了,被凌爸這么一安慰,眼淚又掉了下來,“所以,爸爸,你可不能不要我。” “我怎么會不要你,”凌爸被他說的眼圈也紅了,“我把你抱回來的時候你才出生那么幾天,小小的……” “爸!” “當初光想要防著被人看見,沒想到天上地下還有眼睛。”凌爸說著臉上流露出感慨的神氣,“防不勝防就是這個意思吧?” “爸……” 凌爸揉了揉凌冬至的腦袋。自從這個兒子離家去上學,就很少在他面前撒嬌了。這一刻,眼睛紅通通的樣子倒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別告訴你媽。”凌爸說:“別讓她知道。” 凌冬至紅著眼圈點點頭,“嗯,不告訴她。”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 小魚,小魚(六) 第二波震動的到來更為迅猛,山搖地動,巨大的石塊自遠處的山頂滾落,挾裹著驚天的氣勢,所過之處能把一人合抱的大樹攔腰砸斷。 榮伯帶著幾個人剛跑到林外的空地,剛才他們站立的地方就被山坡上滾落的石塊泥土埋在了下面。空氣里多出了一種嗆人的氣味,時濃時淡,像是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正在這大山里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著火了!”一個小伙子驚叫起來,“是張村!” 榮伯回頭,果然看見山坡后面亮起的紅光已經染紅了半邊天。 “得過去看看。”榮伯看了看周圍的人,“長山、阿佟、仲伯留下,剩下的人跟我走。”長山手里有孩子,阿佟和仲伯都受了傷,實在不能走了。 長山把手里的孩子塞進了阿佟手里,站起身對榮伯說:“我跟大家一起去。” 榮伯看了看他,沒有再說什么,帶著人匆匆朝著張村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