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筱筱努力揚起唇，硬生生逼下眼角的酸澀，可眼眶還是有些紅。

    路唯楓知道她是在給他找臺階下，但就像之前幾次一樣，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拆穿。

    甜品店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童筱筱又不愿意路唯楓一直站著，最后找了一家奶茶店坐下了。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買奶茶。”她道：“我懷孕以后，口味有點變了，到那得仔細挑挑。”

    路唯楓不愿意提自己身體殘缺的事情，怕她自責。可每次這樣被特殊對待的時候，哪怕她已經找好借口，顧全他的顏面，他心里多多少還是有些堵得難受。

    他站了起來，隨口道：“我現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過買奶茶這種事，我還是可以的。”

    “……好。”

    童筱筱讓他把手里那些東西都放到座位上了，也不好再堅持。

    奶茶店的人只是相對那家甜品店人少，但是國慶節，不論哪兒都是爆滿。她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拎著那幾個購物袋過去找路唯楓。

    已經輪到路唯楓了，但是他沒買，而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身旁的一對情侶。

    情侶里面男性跟他長得有幾分相似，只是病殃殃的，整個人看起來弱不禁風，跟他氣質截然相反。而女人則是典型的御姐風，漂亮而英氣，是女孩子很喜歡的那一種類型。

    這個女人童筱筱不認識，只是莫名覺得有幾分眼熟。

    但她認識這個男人，路唯珺，路唯楓的私生子哥哥。他十歲的時候查出來慢性腎衰竭尿毒癥，才被路耀帶進家里。

    路唯楓母親歇斯底里地跟路耀吵過架以后，兩人離婚了。之后三年，路唯楓再沒見過他母親，他以為他母親不要她了，也已經放棄尋找她。

    可就在他想放棄的那天，他從外人口中得知，他的母親早在三年前就已經交通事故去世了。

    據說，離婚當天他母親開車出門，路上路耀打了電話，說一直找不到跟路唯珺匹配的腎臟，希望路唯楓可以把一顆腎換給他。

    路唯楓母親過于氣憤，沒看到角落里有大貨車出來，當場殞命，最后連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沒能留下。而路家擔心路唯楓因此記恨路耀，隱瞞了他母親去世的事情，連葬禮都沒松口讓他去。

    路唯楓恨足了那一家三口，平時事事跟他們對著干，巴不得路唯珺早點因病去世。

    可是為了童筱筱，他卻把一顆腎捐給了路唯珺。

    所以在這件事上，她不知道有多愧疚。

    “麻煩讓一下。”童筱筱推開路唯珺，拉住路唯楓道：“我突然不想喝奶茶了。走吧。”

    路唯楓沒反駁，點點頭，跟她一起往外走。

    只是他們在路過路唯珺跟他女友時，他女友突然陰陽怪氣道：“童筱筱，你就沒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童筱筱有些不解，她又不認識這個女人，跟她有什么好說的？

    她停下腳步，正要跟那個女人說話，路唯楓卻低聲道：“走吧。”

    他聲音很低，隱隱帶著幾分乞求。

    童筱筱還從未見過他這樣，她從小受的苦多了，最是能屈能伸。但路唯楓不一樣，他不論處于什么情況下，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退縮一步。

    她心鈍鈍地疼了一下，悶不做聲跟路唯楓往外走。

    童筱筱背對著路唯珺他們，所以沒看到路唯珺面上的復雜，還有他女友眼底的怨恨。

    “路唯珺是不是又做什么了？”等出了奶茶店，童筱筱問道。

    路唯楓已經松開了她，低著頭無所謂道：“他跟他那個白蓮花媽，也就能在我爸面前使使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把戲了，再大的事他們也做不出來。”

    他看了眼烏泱泱的人群，“有些累了。你一個孕婦也不要到處亂跑的好，我送你回去？”

    “鐘宴給我安排了司機。”

    要是被其他人送回去，別說是路唯楓，就算是個女人，鐘宴也不會高興。到時候，還指不定怎么折騰她。

    路唯楓自然知道鐘宴那些臭毛病，他面色鐵青道：“那個瘋子！你準備什么時候離開他？”

    “離了他，我在慕修臣跟前沒有自保能力。跟著鐘宴，他可以護我，也可以幫我報仇。其實跟他待在一起，也沒那么可怕，只要順著他的意思來就好。”

    童筱筱彎著眸子笑了笑，一臉不以為意的樣子。

    路唯楓心里特別不是滋味，可他已經沒有幫她的能力了，他對著她，認認真真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號碼。

    “背你號碼干嘛？”她笑道。

    他摸了摸她的頭，認真道：“我什么都沒了，但還有一條命。如果那個瘋子敢傷你，給我打電話，我殺了他。”

    他比她大一個月，就是她的哥哥。

    他們兩個都沒人護，沒人管，那他就管著她，護著她，當她身前的矛和盾。總不至于讓她一個做meimei的，掉進刀山火海的時候，連根可以抓的稻草都沒有。

    童筱筱嗓子干澀，淚險些流下來。她別開頭，氣樂了，“說什么生跟死，我媽在遺書里都交代希望我好好活著了，我會好好珍惜我這條小命，你也不許胡來。”

    路唯楓沒接話，只是笑了笑。

    她知道，他說殺人是真的。

    為了她，他可以連命都不要。

    只是他今天情緒看起來格外低落，沒有再拉著她跟男mama似的絮絮叨叨。他很快便離開，身影融入人群時，童筱筱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真得瘦了很多。

    像是……一陣風就可以吹走。

    童筱筱壓下心中的那份酸澀，正要跟鐘宴安排的司機打電話，有人走至她身旁，停了下來，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面無表情回頭，見是路唯楓那個病秧子哥哥路唯珺。他自己一個人，他女朋友不在。

    “如果我沒記錯，我很早以前就提醒過路大少。你一個人的時候，最好見到我就跑，不然我不保證我會做出來什么！”

    童筱筱原本就討厭這個病秧子，現在路唯楓的一顆腎在他身體里，她就更討厭他了。

    比起之前單純的討厭，現在還多了幾分揪心。

    “童小姐要一起吃點什么嗎？”路唯珺并未因她的態度，有任何表情變化，仍舊是一副溫吞的樣子。

    童筱筱擔心自己忍不住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他動手，起身就要走。他卻在她身后說道：“跟阿楓有關。”

    二十分鐘后，兩人離開商場，進了一家消費水平頗高的西餐廳。

    這里環境優雅，桌子之間相對距離較遠，很適合談話。

    “人均消費五千起……之前那個連刀叉都不會用的人，現在這少爺派頭越來越足了。”而這些，是踩踏著路唯楓母親的尸體，從路唯楓那里偷來的！

    路唯珺由著她說，繼續點餐。

    點完后，他才看向童筱筱，“童小姐大可不必如此刻薄，我今天找你過來，是認真想跟你說下阿楓的事。”

    “如果不是跟路唯楓有關，我也未必有時間陪路大少吃這頓飯。”

    童筱筱對路唯楓有多愧疚，此刻見了路唯珺就有多怨恨。

    聽此，路唯珺輕嘆一口氣，不再強求，“看童小姐的樣子，不認識我女朋友吧？她是阿楓的前女友，因為他為你給我捐腎的事情，他們兩個分手了。”

    他看到童筱筱的眼神，無奈道：“你不用這么看著我，她為了報復阿楓故意跟我在一起的。我知道她是利用我，但是我沒辦法，我喜歡她。”

    童筱筱想指責路唯珺，卻又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么。

    如果不是她，路唯楓也不用在扛了這么多年后，答應他父親的要求。

    路唯珺有責任，她也有責任，可笑的是，她的責任看起來比他更大。

    “……我沒興趣聽你的感情故事，如果你找我來只是為了說這些，那我就先告辭了。”

    見童筱筱要走，路唯珺扶額道：“本想等吃完飯，或者邊吃邊說的，既然童小姐這么急性子，我就開門見山了。”

    他道：“家里逼著阿楓放棄繼承權，不是人人不喜歡他。只是爸覺得，阿楓性子極端，容不下我。如果阿楓繼承了路家，我肯定會被趕出路家。再加上他屢次為你做出出格之事，爸才會逼著他放棄繼承人的位置，想讓他多反省自己。”

    童筱筱譏諷道：“怎么，換成你繼承路家，難不成你還會善待路唯楓？”

    她討厭他身上這股悲天憫人的勁兒，明明就是個“小偷”，地溝里的老鼠，卻總是喜歡做出一副大善人的虛偽樣子。

    “自然。”路唯珺卻像是沒察覺出她話里的譏諷，“如果你不相信我，爸還留了后手。”

    “我以后做路家的繼承人，但是繼承長輩們的遺產之后，最多三年，我要把一半資產給阿楓。總裁位置也是他的，我只留一個繼承人的名頭，算是兩人相互制衡。這在遺囑里面都有寫，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找阿楓回去看。”

    “另外，過幾天家里要祭祖，長輩們很看重。阿楓已經屢次惹得家里不快了，你要是真有心幫他的話，就勸勸他乖乖回去參加祭祖，不要再鬧脾氣了。好，我說完了。”

    他這話聽起來像是處處為路唯楓著想，可童筱筱卻半點不信，“你要是這么好心，處處替路唯楓考慮，還會用他的腎？”

    這次，路唯珺難得變了臉色，久久沉默不語。

    童筱筱以為自己等不到答案時，他聲音微顫道：“因為……我想活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