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路上車不算多。

    車子一路暢通無阻，到一個丁字路口，遇到紅燈時才停下。

    道路兩旁是一些小飯店，而東面的小飯店那里，有一條小胡同。這里有一家烤魚做得不錯，童筱筱之前帶慕修臣來這里吃過，還跟他一起在小胡同里喂過野貓。

    慕修臣偏頭，習慣性地往那掃了一眼，然后重新面向前方。

    但是很快，他微微直起身子，再次看向那個小胡同。

    兩個相貌出眾的高中生，正揪著一個黑胖子的衣領往小胡同里走，路上兩人還踹了那個黑胖子好幾腳。幾人說了些什么，漂亮的女高中生立刻緊張地看向車子這邊。

    見狀，慕修臣琥珀色的眸底染上淺淺的無奈。

    劉蓉很少見兒子這樣，問道：“看什么這么高興？”

    “也沒什么，就是……”

    “哎呀，那邊那幾個人還穿著校服呢，是高中生吧？他們怎么打人啊，這是校園暴力吧？我瞧著里面還有一個女生？”

    劉蓉驚愕地打斷了他的話，聲音里滿是不贊成。

    慕修臣輕咳一聲，暫時放棄了跟她介紹兒媳婦的打算，對司機道：“綠燈了，走吧。”

    再待下去，他媽要看清楚童筱筱的臉了。

    過了午休時間，童筱筱才回來。她耷拉著眉眼塌著腰，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萎靡不振。

    “……慕修臣？”她一直低著頭，走近了抬頭，才看到他在座位上坐著，眉眼間罕見地浮現一抹心虛。

    “嗯。”慕修臣給她拉了下椅子，示意她坐下，隨后從課桌抽屜里掏出與他氣質不符的花花綠綠零食，放到了她桌上。

    童筱筱拆了一袋薯片，往嘴里丟了一個，偷偷瞥他，欲言又止。

    他知道她在擔心什么，也不拆穿，只是拿出紙巾放到桌上，方便她一會兒擦手。

    “你怎么從醫院回來了？”童筱筱挪了挪屁股，離他近了些，看著他的腿道：“都受傷了，你就好好休息一下。”

    “不要緊。”

    沒她在身旁，他不習慣。

    童筱筱哦了一聲，又往嘴里丟了一個薯片。

    這時，有男同學從后門走了進來，扯著嗓子道：“我剛剛看到黑胖子，他被人給打了！”

    “誰打的？哪個壯士這么講義氣？”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聲音很大，童筱筱就是想聽不到都難。她頓時坐立不安，薯片袋一歪，薯片都險些灑出去。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幫她穩了下薯片袋子。

    童筱筱順著手看過去，正好對上慕修臣的視線，“在想什么，這么認真？”

    “沒……沒什么。”

    話音才落，后面那男生大聲道：“只知道被人打了，那黑胖子不說是誰，也沒人知道。是不是咱們班的哪位英雄啊？跟大家說說細節唄。”

    聽此，童筱筱略松了一口氣，抓起慕修臣給她買的奶茶，猛灌了一大口。

    慕修臣看她這樣子，有心逗她，“你之前請我吃飯的那家烤魚店……”

    “那怎么了？”她打斷他，哪怕努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睫毛眨動的頻率很快。

    他抬手給她擦了下嘴角的食物渣，溫聲道：“突然想吃那家店了。”

    “等下午我去買，然后給你拿過來。”童筱筱利落答完，磕磕巴巴道：“那你……那你今天回學校的時候，從那過了嗎？”

    “過了。”

    她臉都白了，“你有沒有看那家店，它……它排隊的人多不多？”

    慕修臣壓了壓嘴角，淡淡道：“當時有些困，瞇了會，沒太注意。”

    “哦。”她的眉眼又飛揚起來，“附近有家敬老院，等你好了，我們抽一天去做志愿者吧。”

    “嗯，好。”

    童筱筱這偷偷摸摸的小模樣太可愛了，慕修臣扭頭看著她，淺色眸底帶著絲絲點點的笑意。

    ……

    慕修臣從思緒中回過神，面上染著幾分晦澀。

    當時他只是以為童筱筱有些惡劣的小性子，只是沒想到，她竟然能連人命都不當回事。

    也許，等她的病治好就好了。

    只是她之前犯下的那些錯，終究沒辦法當做無事發生。

    慕修臣轉身，冷著臉離開。

    ……

    一夜噩夢。

    童筱筱醒時，已經天光大亮。

    她愣了會兒，坐起身，有東西自身上掉落。一低頭，發現是邵蕓給她的那兩張紙。

    童筱筱心不在焉展開，在看到上面的內容時，猛地坐直了身子。

    “筱筱，對不起，mama要用這樣的方式跟你告別。”

    這是母親的遺書！

    就算這份遺書復印件是怎么來的，邵蕓并沒有說，童筱筱應該也能猜個差不離。

    爺爺太貪心了，他既想逼她發瘋，趁機給她栽贓精神病的名頭。但是他又舍不得扔掉遺書，他想留著以防萬一，若是她擺脫困境，他就可以借用遺書再威脅她。

    真真是打的好主意！

    “mama得了很嚴重的病，每分每秒都很痛苦，所以mama很懦弱地選擇了自殺。等你能認識信上這些字的時候，我可能已經死好好幾年了。”

    “這樣也好，這樣我們筱筱啊，就不用為mama感到難過了。”

    童老爺子說遺書上寫了不利于童家的東西，可童筱筱完完整整看下來，都沒發現她母親說童家一句不是。

    大概是擔心她會背負太多，所以母親把所有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還為童家人說了很多好話，讓她跟童家人好好相處。

    這個溫柔的女人，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心中恨意滔天。她給女兒留下的，也只有美好。

    她以為這樣就可以讓童筱筱對童家毫無芥蒂，她以為這樣，童家看在血緣至親的份上，就可以放過自己的女兒一面。

    這個女人啊，用前半生賭童顯宏是一個好丈夫，用后半生賭，他可能是個糟糕的丈夫，但是一個好父親。

    只是她把整條命都賭上了，也沒換來女兒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長大……

    “都說女大十八變，可是我沒辦法看著我們筱筱長大了。以后在天上遇到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認出我的女兒，你還記不記得我……”

    童筱筱只是看著這些字，就能想象到母親寫這些時，嘴角含笑又無奈的模樣。

    母親最后只剩一條命，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了。

    而她這么多年，竟然還在怪母親的懦弱，怪她拋下自己離開……

    淚不受控制地淌落，打濕了遺書。

    童筱筱慌亂地把遺書收起來，小心翼翼擦著上面的淚痕。她微張著嘴，喉嚨緊澀得難受，以至于發不出半點聲音，只有淚水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外面有腳步聲響起，她慌亂地折起遺書放好，然后抹掉臉上的淚水，看向門口。

    慕修臣推開門，走了進來。他今天穿了身藍色條紋西裝，里面搭配了白色襯衫還有一條黑色暗紋領帶。他領帶很多，每天戴的幾乎不重樣，唯有這條領帶，童筱筱見他戴了很多次。

    那是童媛媛送的。

    童筱筱一直以為他是拉自己出童家這個沼澤的，可最后，他為了害死她母親的那對母女，把她從沼澤拖入了地獄。

    她面上冷了幾分，第一次如此討厭一個人。

    慕修臣視線從她微紅的眼眶，挪到她淬了冷芒的眼底，心中莫名空得難受。

    他瞥了眼床邊小柜子上的藥，“喝藥了嗎？”

    童筱筱看著他，扯了扯唇角，一開口，卻沒發出聲。口中血腥味蔓延，她捂著嘴努力往下咽，可還是有血順著指縫流了出來。

    “童筱筱！”

    慕修臣面上血色在那一瞬間褪去，他幾步走過去，抱起她就往外走，臉上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惶恐。

    童筱筱被送到醫院，做了很多檢查。不過她吐血看著瘆人，實際上也就是氣急攻心，多注意疏導心情就可以。慕修臣希望她能住幾天院，但是她拒絕了。

    “禍害遺千年，我沒那么容易死。”

    慕修臣跟柯雅詩在這兒待著，后者陰陽怪氣一句話能有十個意思，搞得這里護士醫生都覺得童筱筱是第三者。

    她受夠了那樣打量的眼神。

    只是一晚沒見而已，慕修臣卻覺得他跟童筱筱之間，又疏遠了很多。他站在病床邊，鬼使神差說了一句，“回去以后乖乖喝藥，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童筱筱一直看著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聽見這話，她卻看了過來。

    見狀，柯雅詩整個人都緊張起來，“慕少，隨便提一個要求嗎？那要是筱筱提出來一個……不是那么好完成的要求怎么辦？”

    童筱筱要是借此機會翻身，那以后大概沒有她的好日子過！

    而且童筱筱都做出那么多過分的事了，怎么慕少還是這么縱容她？

    慕修臣說出口后，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但他不是一個出爾反爾的人。他垂眸看著童筱筱，等著她的回答。

    柯雅詩見他不理會自己，只能暫時按下焦躁的心，跟著看向童筱筱， “筱筱，你珍惜這個機會，可別太過分了。”

    以往童筱筱總會嗆她兩句，這次卻沒搭理她。

    童筱筱道：“如果可以，麻煩幫我拍一張照片，買一束花，然后帶我去我母親的墳墓前看看吧。”

    她想她媽了。

    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