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別耗盡一生
舅舅他們來的那晚,大伯大媽也趕了回來。 據說也是去了新疆那邊,前不久二哥打去電話,那晚八點才到的蘭州,一直等到九點,兩人才急匆匆地邁進了屋子。一臉的疲憊和心憂的憔悴,即使昏暗的燈下,也異常使人替他們身體擔憂。 進得門來,大伯一個跨步繞過東北方一個炕角,未近爺爺身前,一聲“爸”帶著哭腔喊了出來。“你咋樣了?”說著就趴在爺爺頭前啜泣了,大媽這會兒也緊跟著問了爺爺。屋里的人無不動容。好一會兒兩人才去了正屋隨便吃點東西,填填饑腸轆轆的肚子。 這一夜,大伯跟我爸和二哥一起給爺爺守的夜,兩人輪換著瞇瞇眼,不再像以前兩人都不敢睡,一直睜眼了。而其他屋子里,姨夫跟舅舅,村里一位親近些的大叔,還有幾位爺爺奶奶那邊來的老態龍鐘的舅爺姑婆們,因人太多,床又少,幾個人在沙發上勉強坐了一夜……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姨夫跟舅舅看爺爺稍微有點穩定了,便又沒吃早飯急匆匆地走了(實在是地里離不開人,家里又沒有可幫上忙的)。就這一天的中午,一場大冰雹劈天蓋地地襲擊了大半個省,足足有幾分鐘。舅爺擔心他大山里無人看管的牛,焦急地干嘆氣,好不容易冰雹停息,說什么也要回去。 雖說來了場驚心動魄的大冰雹,爺爺的神色卻看起來好多了。 還記得到家的頭一天,爺爺根本沒有辦法安靜地躺下,喉嚨里不停地喘著氣。對他來說,哪一個姿勢都讓他呼吸困難,不得不躺下一分鐘不到就又坐起來,這樣反復折騰到晚上,才艱難地躺一會兒。而第二天,卻難得地看到他可以躺一陣子了。村里幾位大媽jiejie們也都涌進來看他,他也有氣力多說兩句話了。他還說他一點都不糊涂,心里特別清醒,也沒有眼花,認得清誰是誰。 爺爺安靜了,我們都很高興,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氣,看來爺爺還有恢復的可能……只怪當時太傻了,根本沒想到還有可能是回光返照,這才有了后面一次次的欺瞞,直至沒有了必要。 假期有限,一天一晃過去,待了一天多,第三天我該走了。加之爺爺開始安靜下來,我也可以放心地離開了。meimei也到開學時間,晚上收拾妥當,第三天我倆就一起走了,以后的日子,只能辛苦爸媽還有二哥他們了。 因為要趕六點多的班車,第三天早上黎明還未破曉,村里的狗還沉浸在夢里,世界還一派寧靜祥和,我就不得不起床了。收拾好后去與爺爺話別。 那盞燈繼續著它的昏黃,明明吊在俗世里,卻保持著超然世外的模樣。世外高人隱逸的風采,是不是就是這般?“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紅塵俗世的悲哀,怕看也是懶得看的。 二哥同村里那位大叔靜默坐著,爺爺隱約還可聽到呻吟。我躡腳過去,告訴他我現在就要走了。爺爺應了一聲,無限傷心地說,他本來還想等我考上大學的,看來是等不到了。眼淚是憋也憋不住了,和著鼻涕讓我措手不及。我安慰他一定能等到,我說還有幾個月了,明年夏天就高考了,他的病也會歇好的。他沒再繼續,只叮囑我好好念,考個好大學…… 回想他遺憾的叮囑,想想我后來的頹廢,再看看我現在讀的學校(雖說洛陽是人杰地靈),還有固執己見不思進取庸碌無為的自己……爺爺,您的遺愿,我終歸是反其道而行了。 我最不曾想到的,是那無奈的一別,竟成了我終生的遺恨。爺爺,您可知,那一別,注定要賭上我一生……然后,耗盡我一生的長度,去和回憶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