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升君白玉堂。 如箏雖然對他有怨憎之情,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字和詩,都是第一流的。 眾人也是贊不絕口,如婳笑著走上前,拿起他的詩作:“不知小妹能否有幸收藏蘇世兄這張墨寶呢?”說著,一雙盈盈大眼看著蘇百川,其中的情意一望便知。 如箏回憶前世如婳并沒有這般露骨地向蘇百川示好,不知是不是今生自己的退讓,才令她更進一步,不過今生無論他倆最終如何,如箏都不會去干涉,她只要明哲保身即可。 蘇百川看著如婳手中自己的詩作,笑到:“游戲之作,世妹既喜歡,便拿去吧。”如婳喜滋滋地將詩作卷起交給一旁侍立的丫鬟收好,便要讓人撤了書案。 如箏心頭冷笑:這做的也太明顯了,渾然忘了還有個蘇有容,她雖齒冷如婳的行為,卻也不愿意揭穿,卻不想一直冷眼旁觀的凌朔風卻開了金口: “蘇子淵,你不也曾經號稱京城才子么?怎不來一首?”如箏見他語氣戲謔,弄不懂他究竟是為蘇有容鳴不平,還是輸了棋刻意報復,便靜觀其變。 蘇有容聽了他的話,略微愣了一下,又笑到:“三年不摸書卷了,早忘光了……”他語氣輕松,如箏卻覺得有些微的凄涼,她記得他前世最擅詩詞,有些佳句便是蘇百川也比不上的,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才讓他前世今生都受人算計。 忘了也好……如箏這樣想著。 見他這么說,凌朔風也無奈笑笑:“算了,還是回去下棋吧。”事情眼見便要揭過,如婳卻不知想到了什么,輕輕福□:“是婳兒疏忽了,三世兄當年號稱詩曲雙絕,婳兒也正想請教呢,再說……”如婳轉向如箏:“今日我和jiejie算東道,我得了蘇世兄的詩作,jiejie還沒有呢。” 看著她羞澀的笑意,如箏心頭卻騰起怒火:且不說她強人所難,刻意揭人家舊傷疤,還連帶捎上了自己! 她往蘇百川身邊湊合,如箏可以不管,可她居然還要自己收藏一幅外男的詩作,實在是其心可誅。 如箏正待插話,卻見蘇有容瞇著眼睛笑了笑:“好,既然世妹不怕看,那愚兄也不怕獻丑了。”說著便走到桌案旁,拿起狼毫,思忖片刻,便奮筆疾書。 如箏看著他臉上笑意,不知怎么就聯想到了剛剛在暖閣凌朔風哪一句“蘇狐貍”,只可惜她說晚了一步,來不及攔他,想想雖然自己對他并無偏見,卻要中如婳之計收藏一個外男的墨寶,如箏心里暗自恨得咬牙,臉上卻不愿顯現出來。 此時凌霜璟裝作看花,伏在她耳邊道:“一會兒蘇子淵的詩作,若有半分旖旎意思,你便給我,我自撕了它,他也不敢和我理論。” 如箏心頭一暖,卻對她的主意不敢茍同,只盼今生的蘇有容不要像前世,辭藻工麗,意境曖昧。 這樣忐忑著,蘇有容已經笑著放下了狼毫,大家圍上,如箏也揪著心探頭看著,剛看到字,便愣了:拜他前世絕筆信所賜,她對他那一手端麗的近乎嫵媚的楷書過目難忘,可這篇字,雖然還帶著前世的端麗,卻像是被什么插入了三分傲骨,前世媚如芙蓉,今生卻冷艷如梅,如箏心里一震,不禁細細默讀: 颯颯西風滿院栽, 蕊寒香冷蝶難來。 姚黃魏紫庭中立, 留得霜色沙場開。 如箏細讀三遍,只覺得一陣浩然之氣鋪面而來,之前卻之唯恐不及的事,現在竟有些期待,這樣的字,這樣的詩,即使是自己收下了,也不會有什么不莊重的吧……她這樣想著。 蘇百川看了案頭的詩稿,心里也是一頓,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庶弟沉寂了四年,筆力非但沒有退步,反而更好了,心里雖然別扭,卻也不得不嘆了一句:“好詩,子淵你剛剛過謙了。” 蘇百川的話讓如箏心里一凜:如此……會不會給他惹了麻煩?她偷眼看看蘇有容,只見他淡淡一笑:“兄長謬贊。” 蘇有容拿起詩稿,轉向如箏笑到:“這張本該贈與世妹的,可惜愚兄手欠,此詩殺伐之氣太重,實在不適合收在世妹閨房里,不如就算愚兄和世妹一起贈與叔罡兄,如何?” 如箏心里一喜:他居然看出了如婳的詭計,刻意……她來不及多想,趕緊順著蘇有容的意思說道:“世兄所言極是,如此浩氣長存的詩作,還是贈與凌表兄更好。” 蘇有容看她同意了,便卷起詩作往凌朔風手里一塞:“還望凌兄好好保管。” 凌朔風看著手里的字紙,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糊窗正好。” 大家一陣哄笑,如箏瞟了一眼如婳,只見她咬著唇似是在思索什么,如箏也不多想,又招呼大家繼續賞花。 不一會兒丫鬟們來報:前面戲散了,眾家小姐公子趕忙回到中廳,隨自家母親拜別了老太君,各自回府去了。 夜,忙碌了一天的如箏梳洗完畢,坐在床上出了一會兒神,本以為今天會很難熬,卻不想因為琳瑯和霜璟這兩位表姐的緣故讓她充實快意,想到霜璟,她又笑了,前世的最后,她可是成了自己的大表嫂了呢,想到這些讓她溫暖的人,如箏因前世經歷而冷凝的心,終于融開了一角。 重生以來,她第一次噙著一個甜笑,進入了夢鄉……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注:本章中出現的四首詩分別為:宋梅堯臣所作:《殘菊》、乾隆皇帝菊花詩句加原創、唐李商隱《菊花》及黃巢詠菊詩前兩句加原創后兩句,作者水平有限無法像前輩先生們那樣為人物設計詩作,只得偷用前人詩句,謹于此向前輩文豪們致敬! 16籌謀(上) 老太君壽宴過后,天氣便一日寒過一日,過了葭月十五,各院也燒上了地龍,這天清晨,如箏請安回來,帶了如書到沁園閑坐,姊妹倆坐在烘得熱熱的屋子里,飲著略微煮過的普洱說說笑笑。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接觸,如書已經對如箏有七八分信任,如箏雖是真心疼自己這位伶俐乖巧的庶妹,卻也有通過她向徐氏姨娘投石問路的心思,如今她與如書情誼日深,徐氏卻無一絲動靜,如箏不由得對她又高看了一眼,看來自己這位姨娘真的是沉穩之極,不過如箏也不急,既然她穩,自己只有更穩,再說自己這一個多月對慈園和靜園態度的微妙變化,已經入了薛氏的眼,她猜想,現下薛氏只是看她并未礙著自己什么事,加之多年對如箏乖巧好騙的印象,讓她并沒有對自己采取什么打壓措施,自己更要小心行事…… 說笑間,姐妹倆飲了一壺茶,胃里有些空了,如箏看離午飯時間尚早,便叫秋雁端了早上做好的桂花杏仁糯米餅來,和如書凈了手,拿了點心來吃。 如書還是小孩子貪吃的年紀,吃了一塊餅便歡喜的嘆了口氣:“大jiejie這里總有好吃的,每次我走,都恨不得把秋雁jiejie拐了去才好。” 如箏笑著彈了她鼻子一下:“小饞貓,為了幾塊餅就要拐我的人?!”說著又愛憐的摸摸她頭:“若是饞了,就隨時來,反正我這沁園和你的荷香小筑離得也近,若是天冷懶得出來,就叫丫鬟過來拿,不拘什么,總有你吃的就是了。” 如書紅著臉扭了扭:“大jiejie真當我是饞貓了?”說著又斂眸:“大jiejie是真對我好……”這樣囁嚅著,眼圈居然漸漸紅了。 如箏失笑,拉起她的手:“怎么,一點糕就把你感動成這樣,可別哭,回去姨娘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如書吸吸鼻子搖搖頭:“怎么會,我來這里和大jiejie玩兒,姨娘也是極歡喜的,時時囑咐我要和大jiejie好好相處,多學大jiejie為人處世,可惜我天生愚笨,是怎么也學不來的。” 如箏知道她是在自艾自己庶女的出身,也不接話,只是拿起一塊糕喂到她嘴里:“我也不聰明,但只要咱們姐妹一心,傻點又如何?”說著她眨眨眼,如書也笑了。 此時,浣紗走進來向如書行了禮,到:“小姐,夫人派人來傳話,說今晚圣上五十大壽宮里大宴群臣,京里五品以上官員都要攜家眷出席,因小姐病體未愈之故,今次帶三小姐出席了,讓奴婢們告訴小姐一聲。” 如箏笑到:“知道了,好好賞了傳話的,讓她回母親天冷風寒多穿衣服,我午后再去請安。” 浣紗屈膝告退,如書嗤笑一聲:“這樣得見天顏的機會,本應該是大jiejie的,母親還真是……” 如箏笑著攔住她話頭:“我身體不好,往返宮中路途遙遠,宮里規矩又大,母親這是體恤我……”看如書面帶憤然之色,她眨眨眼笑到:“就像你是姨娘的女兒,姨娘疼愛你一般,母親自然也會疼愛我……這個女兒。” 如書搖搖頭,還要說什么,卻突然楞了一下,笑了:“長姊所言極是,我和姨娘也覺得是這樣……”如箏知道她明白了,也不多說,笑著又讓她吃茶。 午后,如箏捧了茶坐在里間雕花椅上,浣紗和夏魚則帶了小丫鬟們收拾桌子,忽聽二門上一陣喧嘩,浣紗和夏魚都停了手,夏魚臉上便帶了一絲憤憤。 如箏看收拾的差不多了,揮手讓小丫鬟們退下,笑看著夏魚:“怎么,嫌吵了?” 夏魚撅著嘴嘟囔:“小姐才是實實在在的嫡女,今兒宮宴……”還沒說完便被浣紗瞪了一眼,聲音低了下去。 如箏笑到:“行了,別嚇著她,咱們在自己院子里說說沒什么……” 她起身走到夏魚身邊,正色道:“只一樣,出了這個院子,無論何人問起,只是母親體恤我,我感激還來不及,懂么?” 夏魚連忙點點頭:“小姐,奴婢記下了” 如箏笑著拍拍她手,轉向浣紗:“我記得今日是待月伺候?” 浣紗笑到:“是,回小姐,待月她今天小日子來了,身子不爽,奴婢便替她一天。” 如箏笑笑:“你們姐妹自安排,不必回我,不過有替有還,誰也別讓人欺負了去……” 她話音剛落,夏魚眉毛一立:“正是小姐這話呢,奴婢也為浣紗jiejie不平,待月jiejie最近三天兩頭兒讓浣紗jiejie替值夜,卻從不替浣紗jiejie……”她還沒說完,便被浣紗狠狠拽了一下,委屈地閉了嘴。 “就屬你嘴快,在小姐跟前嚼什么舌頭!”浣紗薄怒:“小姐每天還不夠煩么,咱們下人的事情還要小姐上心。” 夏魚諾諾退到一邊,嘴里還不服:“我不還是看你被她欺負……” 浣紗厲聲道:“還說!” 如箏笑著拍拍她肩膀:“得了,夏魚都快被你數落哭了,可憐還是在為你鳴不平呢……” 她看著下人們居住的抱廈方向,淡淡地說:“夏魚你也不用賭氣,你們誰真心對我好,忠于我,我都知道,我就一句:在這沁園,偷jian耍滑,賣主求榮的,既逃不了我眼睛,也落不得好下場。” 浣紗和夏魚見她說的嚴厲,均屈下膝:“是,小姐。” 如箏笑笑讓她們起來:“你倆當值正好,也不用告訴待月秋雁了,浣紗你去和奶娘說一聲,夏魚去告訴張叔,天擦黑的時候給我套輛不打眼的小車子,我要出府。”夏魚應著出去了,浣紗卻聽出如箏話里的深意,小心問到:“小姐,不回了老太君么?” 如箏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不必回了,我也不想靜園知道這件事。” 浣紗點點頭:“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去。” 如箏笑望著她:“你不問我去哪里么?” 聽了她的話,浣紗愣了愣,微微一笑:“奴婢不想問,也不必問,奴婢知道小姐有自己的考慮,奴婢等只要跟著小姐,忠于小姐,嚴守小姐的吩咐即可。” 如箏贊許地笑笑:“好,你去吧。” 天色蒙蒙黑的時候,一輛烏油棚小車無聲無息地出了定遠侯府角門,車里坐著如箏和浣紗夏魚。 車子走在大道上,略微顛簸了幾下,浣紗和夏魚倚著兩盆墨菊擠在底板上,盡量給如箏騰出空間,浣紗抬頭看看如箏,說道:“委屈小姐了,要坐這種車子出門,可張叔能調度又不會引人注意的,只有這種采買上mama們用的車子了……” 如箏笑了笑:“無妨,現在咱們是偷偷出門,自然越不顯眼越好。”她笑著拍拍自己身邊:“浣紗上來坐,別倆人擠成這樣。” 浣紗搖了搖頭:“奴婢們沒事的,小姐你坐好,當心一會兒顛簸起來。” 如箏笑著點點頭,不再說話,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小箱子,那里面是自己這些年素日積攢下來的存項還有過年時長輩給的小金銀錁子和平日里用不上的一些貴重首飾,可以說是自己現在唯一的一點財產了。 重活了一輩子,她才明白了錢財的重要性,如今母親的嫁妝還在薛氏手里管著,雖然她不敢妄動,但之后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再說嫁妝銀子是有數兒的,終究靠不住,她還是要靠自己多多的存私房,才能保證日后無論發生什么事情,自己和崔mama浣紗她們都能有依仗。 這幾日來,她一直在想這件事,今日圣上的壽宴到提醒了她,她記得前世,就是在圣上五十大壽過后不久,東邊邊境上的東夷國就犯了境,大戰一打就是三年,海禁也禁了三年,戰事一起,東夷諸島出產的特產倭卷,倭扇,彩珠,蜜涎香等便斷了來路,一年之內價格瘋長,幾乎是有價無市,很多做東夷貨品的商人都發了大財,可一年以后,這些東西便在市面上絕了跡,有些珍品彩珠簡直是千金難求,而僅僅是一年前,還只是一錠金子便可以買幾十顆的價格。 此次出來,如箏便是要用自己攢的這幾百兩銀子求舅父和表哥出面幫自己開一爿專做東夷貨品的小店。 定遠侯府和武國侯府同在權貴聚居的烏衣巷上,離得并不遠,如箏思量著,外面趕車的崔mama之子崔孝稟了一聲,車子已經駛進了武國侯府大門。 門子遠遠地迎出來,雖然這輛馬車看上去很破舊,他到也不敢托大,當下恭敬地問到:“請問車內是哪家貴客,與我家老爺夫人有約么?” 如箏示意浣紗回話,浣紗一撩簾子下了車,向門子福了福身:“有勞老伯了,我家小姐是定遠侯府大小姐,崔侯爺的外甥女兒,今日唐突拜訪求見侯爺和夫人。”說著,將一塊約莫一兩的散碎銀子塞到門子手中,那門子卻不收,推讓到: “姑娘這就見外了,既是林小姐到了,老奴這就去通稟。”說著便吆喝門上候著的小廝來幫著帶路趕車。 浣紗重新回到車里,笑道:“看崔侯爺的家風才真正是清貴的世家大族,門上的大伯連散碎銀子都不敢要,要是擱在咱們府里,一兩還嫌少呢。” 如箏唇角帶了一絲冷笑:“這便叫做‘上行下效’。” 17籌謀(中) 言談間,車子已經駛過了二門,如箏在門廊處下了車,抬頭就看見琳瑯笑盈盈地迎了上來: “我說今天怎么一大早就有個小黃鸝在我窗子邊兒上叫呢,原來是應到你這兒了。” 如箏笑到:“是啊,我是特地給你送禮來了……”說著讓人搬下車上那兩盆墨菊:“如何,可還入得了表姐的貴目?” 琳瑯笑著點點她額頭:“你就村我吧,和著我是沒有這么好的花兒,總之來了就別想再帶回去了。”說著拉起她的手:“跟我回屋說話兒去?” 如箏笑到:“是要好好和你說話兒呢,不過我還是想先去給舅舅請個安。” 琳瑯笑著一拍自己頭:“是啊,看我,你來了我高興的正事都忘了,爹爹知道你來了,別提多高興了。”說著,便領著如箏向崔衍住的院子走去。 一進堂屋,一股濃郁的藥味便撲面而來,熏得如箏心里一酸,又趕緊壓下,笑著走到里間門口:“舅舅,我來了。” 里面傳來崔侯清朗的聲音:“是箏兒來了,快進來。” 如箏掀開簾子走進去,藥味更濃了,床榻邊矮幾上,一碗藥還熱著,氤氳的水汽映著崔侯的臉,顯得更加蒼白。 如箏忍住心酸,笑著福□:“這么晚了還來打攪舅舅,是如箏的不是了,舅舅萬福。”又看了看一邊坐著的謝氏:“舅母萬福。” 崔衍笑著伸手虛扶:“好孩子,快起來。到自己家還說這樣客氣的話作甚。” 如箏笑著起身,走到謝氏身邊:“上次壽宴,沒能見到舅母,今日一見,舅母還似從前一樣,容顏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