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如箏欠身:“恭送母親。” 薛氏忽又轉過身,笑道:“看我這記性。”她沖身后招招手,從小丫鬟手里接過一個提籃:“這是我特地向宮中太醫求來的方子,驅寒壓驚最好不過了,箏兒你趁熱喝了吧。”一邊說著,便打開提籃,從里面端出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 如箏微笑著,深棕色湯藥上氤氳著的霧氣在她心中幻化成詭異的圖景,仿佛是自己親娘崔氏臨終鐵青色的面龐,又仿佛是自己前世日漸孱弱,體寒無子的困境。 這便來了!如箏咬牙暗恨,她記得前世就是這次落水之后,自己服了薛氏送來的湯藥,身體奇跡般的迅速好轉,卻在之后幾年之內一直身體虛寒冷,乃至月信紊亂,嫁人后更是五年無所出,想來,便是這碗“奇方”的“好處”了。 想到這里,如箏接過藥碗,笑的更甜了:“多謝母親為箏兒費心了!”她端起碗一飲而盡:“好苦!” 薛氏看她喝進了碗里的藥,慈祥的笑了笑:“還是箏兒乖,你meimei每次喝藥都要去掉我半條命,良藥苦口,今后幾日的藥我會著人送來,我兒可要按時服下啊!” 如箏乖巧的點點頭:“是,多謝母親。” 薛氏微笑頷首,和如婳相攜離去。 如箏微笑目送著繼母繼妹走出自己的院子,唇角微挑,一個甜笑便轉為了冷笑:“奶娘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眾丫鬟不明就里,迅速退出內室。 如箏幾步搶到屏風后,對著馬桶猛摳喉嚨,干嘔了幾聲,酸苦的藥汁便盡數被她嘔出。 崔mama一邊幫她順氣,一邊落淚,半是為著她終于警醒而高興,半是心疼她嫡女做的如此小心:“小姐……” “沒事的。”如箏擺擺手,從妝臺上拿了一個空著的白瓷胭脂盒,吐了最后一點藥汁進去,關好遞給崔mama:“奶娘,想辦法幫我查清這藥里的貓膩,我這樣喝了再吐,也不知道有用沒用。” 崔氏點點頭,仔細收好瓷盒,如箏便示意她叫丫鬟們進來。 不一會兒,沁園的四個大丫鬟浣紗、待月、秋雁、夏魚并六個二等丫鬟緋紅、淺碧、絳紫、朱衣、青黛、銀藍便魚貫進入內室站好,本來寬敞的屋子也顯得有點局促了。 如箏側身倚在雕花拔步床的床頭,垂眸看著手中的茶碗,漸漸地,內室靜的落針可聞,只剩下如箏撥動碗蓋的聲音,一下一下,敲在眾婢的心頭。 “是誰把我醒了的消息,去稟了母親的?”如箏抬頭,閑閑地問了一句,音調不高,卻帶著丫鬟們陌生的威勢。 待月忐忑著上前一步:“回主子,是奴婢遣了灑掃的小丫頭去稟的。” 如箏掃了四個大丫頭一眼,只見夏魚秋雁都是一副默然的樣子,浣紗則皺了眉頭,如箏不禁心中一暖:浣紗還是這樣貼心又靈慧。 如箏放下茶碗,坐正身子:“還是待月機靈啊。”她笑著看向待月。 待月對上自家小姐的目光,心內一凜:這已經是今日第二次,小姐對她露出這種帶著寒意的目光了。 “機靈是好事……”如箏斂眸:“不過我倒是要問問你這個機靈的丫頭,這沁園,到底是誰在當家呢?” 如箏這話就很重了,嚇得待月撲通一聲跪下“小姐!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罷了。”眼前跪著的身影,在如箏腦海里和前世那個梳了妾侍頭的待月重合在一起,不知怎么,就讓她覺得意興闌珊:“念你初犯,今次便罷了,從今日起,沁園里一切事務不經我或者奶娘允許,一概不準外傳,如有違者,莫怪我不講多年主仆情分。”如箏輕聲撂下這么一句,卻猶如千斤錘,重重砸在眾婢子心里。 “是!小姐。”丫鬟齊齊跪下,脆生生答道。 “得了,浣紗去慈園回老太君,就說我好了,明日便去請安,其他的各自忙去吧。”如箏揮揮手,崔mama忙為她放下帳幔。 如箏重新躺倒在織金繡枕上,舒服地翻了個身,看著帳幔上七彩的流蘇,喧囂的心重歸平靜,該來的總會來,如今,該好好把身子養起來了。 這樣想著,她又進入了夢鄉。 作者有話要說:重生了,敬請期待后續~ 另,感謝小夢給做的精美封面,感動ing~ 5涅槃(下) 一覺醒來,已是上燈時分,如箏睜開眼睛翻了個身,不期然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嚇了好大一跳。 “喲!”如箏欠起身,眼前的人慌忙躲開,滿臉驚喜:“jiejie,你醒了!” 看到眼前熟悉又透著幾分陌生的面龐,如箏眼里浮上一絲淚光:“柏兒……” 守在如箏床前的少年,正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林如柏。 “姐!”少年喜的搓搓手,跳上如箏的雕花大床,握著她的手說道:“我下了學,便聽他們說你醒了,姐,你可大好了?” “好了,好了,累的我們柏兒惦念了,jiejie都好了,你放心……”如箏伸手擦掉眼角的淚:“等了多久了?” “沒多久。”如柏笑著撓撓頭:“jiejie,都怪我,要是那天我和你們一起去花園就好了,我就可以救你上來……” 聽了他的話,如箏半是感動,半是后怕,一把將如柏攬到懷里:“說什么呢,還好那天你不在。”若是如柏也在,說不定她們暗害的目標……想到這里如箏心里一顫,不顧如柏掙扎又摟緊了一點:“柏兒,今后jiejie再也不會大意了。” 如柏讓自家jiejie反常的親昵舉動弄了個大紅臉,哼哧了半天好容易掙扎出來:“姐,你干嘛,我都是大人了。” 看著他故作老成的樣子,如箏“撲哧”一聲笑了:“好了,我的‘大人’今日塾師留的功課可都做完了?” 如柏撓撓頭:“差不多了。” 如箏臉一沉:“差不多是差多少?” 如柏往后縮了縮:“還差兩篇大字。” 如箏嘆了口氣,想到前世的自己從不在如柏的功課上著意,總以為自己父親和薛氏會安排好,直到嫁進蘇府,她才知道,同為公侯府嫡子的蘇百川四歲就請了京師宿儒開蒙,七歲已經讀完了四書,十歲就以恩蔭入了太學,這才造就了京師第一才子的名號,即便是身為庶子的蘇有容,也是早早就入塾讀書了,哪像自家如柏,七歲才正式開蒙,不但如此,漸漸長大后,還不知從哪兒學會了很多京師不入流的富家紈绔的惡習,漸漸為林侯和老太君所不喜,乃至直到前世她被害死之前,林侯還未替十九歲的如柏請封世子,想來也都是薛氏“寵愛”所致。 想到這里,如箏心中騰起一陣怒火:今生再不能讓她們得逞! 林如柏看著自家jiejie臉上風云變幻,心里沒底,抓住她手搖了幾下:“jiejie,素日我的功課都是做好了的,今日因擔心你,便忘了,我這就補上,你別生氣!” 如箏抬頭,看著如柏清澈的眸子,再一次慶幸自己的重生,她笑著拍拍如柏的手:“柏兒,一次做不好功課無妨,重要的是你要記住,你是侯府的嫡子,是將來的世子爺,一切都要比別人強,至少要比這府里其他的兄弟強才行,你懂么?” 如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姐,你放心,我今后會于學業上上心的。” 如箏笑著拍拍他頭:“那就好。” 如柏看她笑了,也笑著跳下床:“姐,我餓了,讓奶娘她們擺飯吧!” 如箏笑著點點頭,姐弟二人吃了如箏落水以來的第一次團圓飯,于如柏來說,這不過是千篇一律的生活中一段驚險的小插曲,于如箏來說,卻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嶺,今生,她再也不要犯前世那些錯誤,她林如箏,要重活一次新的,揚眉吐氣的人生。 飯后,如箏不顧崔mama阻攔,堅持親自看如柏把功課做完,才讓夏魚打了燈籠,把他送回了沁園東廂房自己的屋子里。 不一會兒,慈園老太君的親信韓嬤嬤來探視如箏,告訴如箏老太君本想自己來看如箏怎奈近日食傷,胃疾又犯了,只得遣了自己來探。如箏對著老嬤嬤行了半禮,口稱“不孝”,讓韓嬤嬤帶信,自己明日一定到老太君處請安,讓她不必為自己掛心,又封了賞錢,讓浣紗打著燈籠,親自送了韓嬤嬤回慈園,這才放下一口氣,一松下來,便覺得勞累了。 崔mama忙和待月伺候著如箏盥洗完畢,上了拔步床,便催著她早睡。 如箏笑到:“睡了一天,現下反倒不困了,今日上夜的是誰?” 崔mama為她掖掖被子答道:“本是待月和夏魚,不過這幾日小姐身子不爽,我叫她們四個都在外屋候著了,屋里陪著的是待月。” 如箏看了看一旁美人榻上屬于丫鬟的鋪蓋,心里一沉:“不必,她們忙了這許多天,就在外間榻上好好歇歇吧,我半夜有事再叫人。” 崔mama笑到:“小姐體恤了,我這就讓她們回去。” “不急,都進來說說話也好。”如箏拿起床邊放著的一個青玉福瓜手把件摩挲著,崔mama為她端上一杯姜茶:“好,奴婢這就叫她們去。” 不一會兒四婢進了內室,如箏笑著讓她們坐下,挨個從她們臉上掃過:比前世自己記憶里年輕了,也沒有跟著不得寵的她在國公府時那種郁郁之色,四人里待月的容貌是最好的,更難得的是還有三分像自己,尤其是那一雙杏眼,笑起來更是像到了五分,也正是這個原因,前世的自己十分寵愛待月,視她為四婢之首,卻沒想到,正是這個自己寵慣了的機靈丫頭,最終成了害死自己的關鍵人物。 如箏輕咳了一聲,放下手里的茶碗:“白天我說的那些話,大半是說給那些二等小丫頭們聽的,你們別入心。” 婢子們趕緊欠身起來道“不敢。” 如箏笑著擺手讓她們坐下,又接著說:“不過自今日起,咱們沁園上下也該處處當心了。”她低頭,不看各人神色:“以前我還小,凡事都盡靠著母親,如今我也大了,你們當差也有一段日子了,咱們自己園子里的事,便要自己擔起來,不然還讓母親處處憂心,時時在意,便是我的不孝了,我說的,你們可懂么?”說完她抬頭看著四人,目中滿含深意。 夏魚和秋雁都是懵懵懂懂,只是點頭,待月咬著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只有浣紗,一雙細長的眼睛看著如箏,臉上帶著一點沉肅,更多的是了然。 如箏對著她微笑了一下,浣紗反倒是一愣,不知一向不喜自己的小姐怎會這樣對著自己甜笑,心里也是暗跳了幾下。 說完,如箏又想到韓嬤嬤剛剛走時那個探究的眼神,她覺得老太君一定也知道些什么,想想自己前世一直得祖母庇護,卻始終對靜園薛氏比對老太君要親近一些,乃至常常三五天都不去慈園請安,反倒是如婳幾乎天天去……此次自己蘇醒,老太君不來探,有身子不適的因子在里面,又何嘗不是為著對自己有些寒心的緣故呢,想到這里,如箏又嘆了口氣。 “小姐,可是有什么煩心事?”浣紗試探著問。 如箏愣了一下,笑到:“就是想到祖母的胃疾……”她沉吟著,想于此事上上上心,卻又不知從何處著手。 “小姐……”秋雁猶豫著開了口:“奴婢以前因緣巧合曾經學過一段時間的食療,恰好有個方子便是解油膩,適合老人胃弱的,不知……” 如箏心中一亮,前世的她從不知道秋雁還有這么一手,可見前世她的確是太忽略身邊人了。 還沒等如箏說話,待月卻先轉向秋雁一頓排揎:“小姐說話,哪兒有你插嘴的份兒,是顯得你能耐還是如何?這可不是咱們難受,你拿幾個野方子碰運氣,老太君可是一品誥命夫人,那是宮里太醫下方子都要斟酌著辦的,就你那點能耐還想……”她還想繼續說下去,卻看到如箏沉了臉看著自己,忙吞回后半段話,燦燦一笑。 如箏沒有理她,而是轉向秋雁:“你接著說。” 秋雁有點瑟縮的看來待月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說到:“其實奴婢也沒試過,不過這方子里的東西都是食材,即使是不管用,至少也沒害處……” 如箏微笑了:“無妨,明日你將方子寫下,交給崔mama,我自有安排。” 秋雁起身福了一福:“是,小姐。” 此時,梆子響了一聲,已入頭更了,如箏擺擺手:“待月留下,你們都歇了吧。” 眾人行禮退下,如箏看著略帶不安的待月,嘆了口氣,想到她前世所為,自己心里不是不恨,但幾個婢女里,就屬她和浣紗跟自己最久,浣紗是崔mama的女兒,待月也是崔mama的侄女兒,都是武國侯府老人兒之后,現下如箏還不想動她,便垂了眼,輕聲說到: “你和秋雁,都是一等丫鬟,她和夏魚平日里敬著你和浣紗,不過是因為你們是從崔府跟過來的老人兒,與她們相比,和我親近幾分的緣故……”如箏沉吟著開了口:“她們年紀小,平日里你們提點著也沒錯,不過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兒打壓爭寵的把戲,就別怪我不顧主仆情分了,你自己掂量著吧。”說完,不等她分辨,便擺擺手讓她下去,自己翻身蓋上錦被就寢了。 待月何曾被自家小姐這樣疾言厲色地訓斥過,含著眼淚福了福身,退到外間。 浣紗還在收拾著,見她眼圈紅著出來,知道她是挨了訓了,忙遞上自己的帕子:“得了,別哭了,小姐訓你也是為你好,日后你的嘴也別那么利了……” 待月正煩著,一把推開她手:“你少來假惺惺,崔府跟來的老人兒就咱倆,我失了寵,正是你浣紗jiejie上位的好時機了,你少貓哭耗子!”說著,自取了被褥躺下運氣,浣紗無語,嘆了口氣,叮囑了夏魚幾句,便回房休息去了。 夜深了,如箏摟著湯婆子縮在厚厚的蜀錦被里,仍然能感到絲絲寒意,她知道,這是自己多年身體孱弱加上此次落水受寒所致,也許,也有心寒的因素吧。 望著雕花床邊青色的帳幔,如箏久久不能成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不急,不急,她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一步一步走出困境,然后…… 孟秋之際,天氣雖寒,較之明德二十八年那個雪夜,卻好的多了。 6請安(一) 一夜淺眠,清晨,被噩夢驚醒的如箏定了定心神,撥開床幔:“浣紗。” 聽到招呼的浣紗馬上走進內室:“小姐,您醒了。”她甜甜笑著:“早膳小姐想用點什么?” “不拘什么,隨便弄點簡單的,我還要去慈園請安。”如箏看了看已經大亮的天色,匆忙穿鞋下床。 浣紗趕緊上前服侍如箏穿上緞面棉袍,一邊叫小丫頭擺飯,一邊伺候如箏洗漱: “小姐,請安的事不著急,老太君今晨使人來傳話,說早上風涼,讓小姐少爺們都午后再去請安呢。” 聽了她的話,如箏放下手巾,嘆了口氣:“到底還是祖母疼人,這樣我就更得去了,等午后你派個小丫頭到慈園守著,老太君午歇起來便馬上來報我。” “是,小姐,那您快用飯吧。”浣紗拿起釉下彩繪著團花福字的骨瓷湯碗,給如箏盛了一滿碗碧粳粥。 用完早膳,如箏從待月手里要過盛著自己細軟的箱籠鑰匙,細細盤點了一遍,便仔細收好了鑰匙。 重生一次,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錢財的重要性,前世,成親后為了幫國公府還國庫的債務,她搭上了幾乎所有的妝奩,卻被國公府恩將仇報,若是她還有妝奩,即使是破門而出自梳蟄居,至少也能茍活于世,今生,她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 待月看著自家小姐把細軟鑰匙收到床頭,想問又不敢問,面露為難之色,如箏看出他的猜疑,卻也懶得解釋。 此時,崔mama神色緊張地走進來,如箏揮揮手屏退了正在灑掃的丫鬟們,拉崔mama坐在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