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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敦煌離開之后,我轉道甘南。 七月是甘南一年中最美的季節,漫山遍野怒放的油菜花將廣袤的藏區裝點成一片明媚金黃色。可我卻全然沒有心思為這片美好風光露出笑臉,一路西行的這場旅途,酷暑與車馬勞頓已經令我筋疲力盡,而敦煌之行并未讓我找到要找的人,心里細細密密的全是失望。 抵達拉卜楞寺時是午后,高原陽光熾烈,強烈紫外線將我的兩頰曬出明顯的高原紅,嘴唇干裂,整張臉仿佛被誰的手強制拉扯著一般繃得要命地難受。我用絲巾蒙住臉,跟在一群虔誠的藏民身后圍繞著轉經長廊上的轉經筒一圈又一圈地轉,在漫長而寂靜的70分鐘里,這些天來心里的起伏與動蕩情緒得到了難得的平靜。 從拉卜楞寺出來,我去找旅館落腳,拐過幾條街,在一排兜售小工藝品的攤販中,看到那個吉普賽女人。她穿波希米亞傳統的層層疊疊裙衫,安靜地坐在占卜桌后面,熾烈陽光赤裸裸地打在她臉上,她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熱,神色平靜。見我走過去,她微微笑,用生澀的中文與我打招呼:“你好,請抽一張牌。” 我心下一怔,并沒有說我要占卜。她依舊抬頭沖我微微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伸出手,從攤開的那疊牌最中央的位置抽出一張,遞給她后,心里開始莫名緊張,忐忑地等待解答。 過了片刻,她抬頭望著我,神色復雜,而后說了一句深奧且莫名其妙的話。“小姑娘,緣與分冥冥中自有注定。莫強求,莫執念。放下才能快樂。” 我剛想開口詢問,手臂卻忽然被人往后用力一扯,有人將五塊錢扔在占卜桌子上,輕飄飄的話響在我耳畔:“別相信,她是騙子!” 拉我走的人就是蘇燦。 她將我帶到她住的那個小旅館,我們坐在旅館天臺上,她吐著煙圈憤憤地說:“她是不是跟你講,不要強求啊不要固執啊緣分天注定,是不是這樣?” 不等我回答,她又說:“我特意蹲在旁邊等下一個抽牌的人,果然!她講的是同一番話。你不信?我們現在回去那里,等下一個抽牌人出現,我打賭她一定用同樣的話來行騙!”說著她掐滅煙蒂起身就要拉我走,我按住她的手,“算了,是我們自愿。” 是的,是我們自愿走向她,沒有人逼迫我們。我不知道蘇燦為什么會這樣生氣,但我想絕對不僅僅是因為那個女人對我們兩個先后講的是同一番話。大抵是戳中了心底最真實的想法,才會惱羞成怒吧。但我沒有把這個疑問說出來,畢竟我與她才第一次見面。 “我只是好奇!更何況,她不是吉卜賽女郎么,說的卻是我們佛家用語!這個騙子!”她頓了頓,忽然輕聲問我:“你抽牌時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低了低頭,沒有回答。我覺得她有點突兀了。 還好她也沒有繼續追問,轉口對我笑說:“我叫蘇燦。蘇州的蘇,燦爛的燦,你呢?” “盛西曼。”我說。 我常常想,人與人的際遇真的很奇妙,你永遠無法猜測到下一秒將要遇見什么人,發生怎樣的故事,而你的生命軌跡又會因此有著怎樣的改變。就好像那個時候我以為與蘇燦的關系大概止于旅途中的結伴而行,住同一間旅館,一起到拉卜楞寺曬太陽,看喇嘛們做功課,看心懷虔誠的藏民圍著轉經筒永無止盡地轉下去……然后回到各自該回的地方。可命運之神只是小小地打個盹,屬于我們的軌道就偏離了。 我在那個小旅館逗留了五天,從敦煌出來之后,原本我只是想到拉卜楞寺走一遭,看一看九曲黃河的落日,然后回家。但不幸的是,我住下來的第二天,就病倒了。出來近一個月,吃得不盡人意,沒有哪一晚睡得踏實,終于使得原本就不太好的腸胃系統崩潰了,嘔吐,腹瀉,身體虛脫,那么熱的天,我卻冷汗連連。 若不是有蘇燦在,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熬到回家。她放棄了原本的行程安排,在我身邊照顧了兩天兩夜。 半夜里我忽然醒過來,看到她蜷在椅子里睡了過去,桌上煙灰缸里落滿許多支燃盡的煙蒂。我的眼角不自覺地微微濡濕,我何德何能,在異地他鄉,遇見這么善良的一個女子,非親非故,卻如此細心地照顧我妥帖。 身體恢復之后,我與蘇燦并肩坐在索克藏寺的一個山丘上觀看黃河第一彎的日落時,在那片美麗壯觀的寂靜中,我偏頭輕輕問她,“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呢?我們才認識。” 她沒有看我,眼睛望著前方,說:“我也不知道誒,怎么想就怎么做咯,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她忽然偏頭,沖我擠擠眼:“或許是命中注定呢,你想,那么多張牌,偏偏我們抽中同一張,就連占卜語都是一模一樣。” “咳,不說這些了。我是真佩服你的勇氣,17歲就敢一個人四處亂跑。我的17歲……”蘇燦沒繼續說下去,又點燃一支煙,我發現她抽得很厲害,吸進去的力度很猛。23歲的女孩子,歲月肯定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故事,我不知道她到底有著怎樣盛大的哀愁的心事,需要用煙草來狠狠麻痹自己,求得心里的平靜。 偶然一瞬間,我瞥見了她左手腕幾串珠子掩蓋下的淡淡傷疤,只一眼,卻令我觸目心驚。我也并非看不出來,她哪怕笑著時,也無法掩飾住那無處不在的濃厚落寞。 她其實不太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