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發(fā)哥醒了酒，跑來找于老四道歉，于老四一句話都不愿跟他多說，冷冰冰的把他的車票扔過去，讓他回家收拾東西，發(fā)哥碰了釘子，只好拿著車票悻悻回家。

    說是收拾，也不過是帶幾件換洗的衣服，于老四煮了幾個雞蛋，亮子去買了些鹵雞爪之類的小菜和白酒，發(fā)哥帶了三副新?lián)淇伺疲蠹野凑占s定在于老四家集合，吃過晚飯后，于老四找出葉信送來的工作證分發(fā)給各人，三個人收拾妥當(dāng)，背著包早早來到了火車站。

    一上車三人才發(fā)現(xiàn)，原來用探勘隊的介紹信能夠買到軟臥票，起初于老四還猶豫是不是太奢侈了點，而且他總擔(dān)心葉信送來的介紹信有問題，生怕被人看出來，但當(dāng)聽乘務(wù)員說從平海到旺水要走整整兩天兩夜后，于老四二話沒說，趕緊掏錢補了三張軟臥票。

    軟臥的包廂里共有四張床，發(fā)哥一進(jìn)包廂，把包往另一張空上鋪一扔，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舒服的吁了口氣說“哎，這才符合咱哥幾個的身份嘛，你聞聞那硬座車廂里是什么味？嗆的大爺我直咳嗽，哎亮子，你看見沒，連座位底下都躺著人。”

    亮子一邊往小桌上擺酒和小菜，一邊嗯嗯的答應(yīng)著，于老四坐在亮子身邊有些焦慮的看著窗外的平海站，不知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太敏感了，自打一上車，他就有種此生一去永不回的感覺。

    于老四看了眼表，距離開車還有十分鐘的時間，亮子和發(fā)哥已經(jīng)開始捏著花生米，舉著搪瓷缸喝了起來，此時，包廂門突然被打開，三個人同時看向門口，又同時愣住了，發(fā)哥僵硬的站起身，諂媚的問候道“哎，還真巧啊。”

    葉禮背著一個雙肩包，依然一副冰冷的表情，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應(yīng)承，也算是同眾人打了招呼，轉(zhuǎn)頭看了眼上鋪發(fā)哥的背包，發(fā)哥急忙滿臉堆笑的把包拿了下來，葉禮脫鞋上鋪，摘了眼鏡，躺在床上，一副打算睡覺的樣子。

    發(fā)哥看看亮子，又看看于老四，于老四無奈的朝他聳聳肩，發(fā)哥低頭看看桌上的酒菜，轉(zhuǎn)身對葉禮說“老弟，一塊下來喝點吧，鼓樓陳家的鹵雞爪，特入味，還有這回味齋的醬牛rou…”

    沒等發(fā)哥介紹完，葉禮閉上眼，抬起手臂輕輕搖了搖，一翻身，給了發(fā)哥一個大大的后背。

    被晾了場的發(fā)哥先是一愣，隨后朝著葉禮的后背狠狠翻了個白眼，重重坐下，憤憤的對亮子說“來，來，接著喝。”

    兩人剛把搪瓷缸端起來，廣播中傳來列車員到點熄燈的通知，沒等兩個人拿穩(wěn)鹵雞爪，包廂內(nèi)瞬間一片漆黑，只聽黑暗中，發(fā)哥惱怒的罵了聲“他娘的。”

    整整兩天，葉禮除了上廁所外，就是躺在床上看書，無論發(fā)哥和于老四他們在下面怎么折騰，始終一言不發(fā)，好像這人根本就不存在，于老四有心跟他搭搭話，想套套葉德的底細(xì)，可是不管怎么問，除了含糊不清的“嗯、啊”兩聲外，葉禮多一個字都不說，搞的于老四也是十分郁悶。

    兩天之后的深夜，四個人在旺水站下了車，雖然于老四之前就預(yù)想旺水可能是個小地方，可真下了火車，還是嚇了眾人一跳，十幾米的站臺上除了一名工作人員外，只有他們四個乘客下車，加上前來接站的葉信，站臺上也不過只有六個人，一間比于老四家稍大的木板房充當(dāng)候車室，往遠(yuǎn)處眺望，周遭的群山隱藏在黑暗中，只顯露出大概的輪廓，除了站臺上幾盞昏黃的簡易路燈外，四周皆是一片漆黑。

    一下火車，于老四就感覺自己好像站在了蒸籠中，咸腥的水汽迅速將衣服浸濕，黏黏的粘在身上，整個人仿佛鉆進(jìn)了一張巨大的蜘蛛網(wǎng)中，想掙脫卻又無處發(fā)力。

    葉信滿臉堆笑的快步走上前，逐一打過招呼后，急匆匆的帶著大家出了站，邊走邊介紹說“這旺水就是個小縣城，咱們馬上出發(fā)去海邊。”

    于老四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葉信，紅色背心，藍(lán)色勞動布長褲一直麺到膝蓋，光腳穿雙黑布鞋，頭發(fā)也不像之前那般抹的油光水滑，蓬松的雞窩頭，咋一看跟葉禮真有幾分相似，再聽他催的這么急，于老四預(yù)感到事情可能出了岔子，剛要開口問，發(fā)哥在一邊不滿的發(fā)著牢sao“這坐了整整兩天綠皮車，好歹也先找個招待所吃頓飯洗個澡睡個安穩(wěn)覺啊，發(fā)財也不用這么著急忙慌的吧？”

    葉信撓撓頭，有些尷尬的說“額，說實話，是比較急，那個咱們路上說，路上說。”

    葉信帶著眾人快步行進(jìn)在青石條鋪成的狹窄街道上，穿過一排排老舊磚房，房頂上清一色的飛檐斗拱，透過朦朧的月光，依稀能看見有些房頂上立著長龍、瑞獸。

    此時整個旺水縣都已進(jìn)入到睡夢之中，街上萬籟俱寂，空無一人，這安靜有種強烈的震懾力，眾人起初還吵吵嚷嚷，尤其是發(fā)哥和亮子皮鞋后跟上的鐵掌踏在石板路上，發(fā)出的“噠噠”聲尖銳響亮，四處回蕩，漸漸的兩人不由自主踮起腳尖，躡手躡腳的碎步快行，到最后大家連呼吸都不由的放緩，好像生怕吵醒了誰。

    五個人如同鬼魅般穿梭于小巷之中，在悶熱的天氣的中急行軍實在太考驗體力，此時于老四也分不清身上究竟是汗還是潮氣，順著頭發(fā)、鼻尖、脊梁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就在他喘著粗氣剛要開口問還要走多久時，葉信突然站在一輛手扶拖拉機旁說了句“上車。”

    眾人聽到這話，如臨大赦般的松了口氣，急匆匆的把背包往拖拉機上扔，用僅剩的一點力氣蹦了上去，葉禮一手扶著拖拉機，一手按著腰，喘的上氣不接下氣。

    發(fā)哥朝下面一看，順勢向葉禮伸出手，葉禮抬頭看著發(fā)哥，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發(fā)哥朝他說了句“來啊”，葉禮這才伸出手一把拉住，發(fā)哥用力一拽，葉禮連拉帶爬的翻上了拖拉機。

    葉信見大家都上去了，便朝一旁的黑暗中揮了揮手，招出了一個頭戴斗笠，光著膀子的男人，這人站上駕駛位，發(fā)動拖拉機，排氣筒噴射出滾滾黑煙的同時，拖拉機搖搖晃晃的朝城外駛?cè)ァ?/br>
    于老四擠到葉信身邊問道“你不是要跟我們一起來的嗎？怎么提前來了？”

    葉信有些忌諱的看了眼蹲在角落里的葉禮，小聲說道“嗨，別提了…”

    原來葉德一到這，就開始張羅各種所需的設(shè)備，而其中一些東西國內(nèi)沒有，只能從香港運來，這旺水本就是個小縣城，既沒有什么廠礦單位，也沒有什么港口邊貿(mào)，全縣也不過才一萬人上下，再加上交通不是很便利，因此相對較為閉塞，可問題就出在這，葉德從香港調(diào)來的設(shè)備是用大木箱打包裝來的，木箱上的外國字為葉德招來了莫大的麻煩。

    負(fù)責(zé)運送木箱的司機首先發(fā)現(xiàn)了外國字，接受多年“反敵特”教育的司機將葉德順理成章的劃歸為“敵特分子”，旋即將此事報告給公安機關(guān)，公安機關(guān)連夜將葉德“請”來，并將貨物拆箱查驗，發(fā)現(xiàn)里面裝的是潛水裝備，這更加重了葉德的嫌疑，縱然葉德拿出地質(zhì)勘探隊的工作證，但公安機關(guān)還是要他從單位叫人送來介紹信以證明其身份，萬般無奈，葉德才將葉信叫了過來。

    于老四聽完問道“那咱也不用這么急啊。”

    葉信苦笑著搖搖頭說“見了我哥，他會跟你們解釋的。”

    一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拖拉機才在海邊停了下來，葉信將睡眼惺忪的發(fā)哥和亮子趕起來，下了車，帶著眾人踩著松軟的沙灘，朝海天連接處前進(jìn)。

    除了葉信外，大家都是第一次看見大海，又正巧趕上日出，眾人瞬間被眼前的美景震傻了，一個個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遠(yuǎn)方紅日初升，海上白浪連綿，鳥飛魚躍，無限寬廣的海天，讓人心也放大至無限寬廣，緊繃的神經(jīng)、心里的糾結(jié)在大海面前都顯的那般微不足道，海風(fēng)徐來，帶走了潮濕和悶熱，整個人如同久旱遇甘霖，連毛孔都舒張開來，說不盡的愉悅和滿足。

    在葉信的催促下，眾人看著景色緩慢前行，走了大約兩三百米，只見空無一人的沙灘盡頭有一條木板搭建的小碼頭，碼頭旁停著一艘木頭漁船，跟葉信同樣裝扮的葉德正站在船頭，惦著腳朝沙灘上眺望。

    眾人登上船，發(fā)哥剛想和葉德打個招呼客套幾句，卻沒想葉德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轉(zhuǎn)頭朝駕駛室喊了聲“開船！”

    柴油機馬達(dá)轟鳴，漁船緩慢的離開碼頭，朝大海深處駛?cè)ィ~德這才回過頭，滿面笑容的對大家說“各位，實在對不住啊，是我計算失誤導(dǎo)致大家沒能休息好，怨我怨我。”

    葉德這么說，于老四他們?nèi)朔炊缓谜f什么，發(fā)哥笑著說“理解，理解，人非圣賢誰不犯錯，知錯能改就是好同志嘛。”

    葉德笑了笑說“大家抓緊時間休息一下，預(yù)計今天晚上我們就會到達(dá)鬼王域。”

    葉禮獨自一人走到船頭看著大海出神，葉信叫了他幾聲，都好像沒聽見似得，葉信只好搖搖頭，帶著于老四他們?nèi)诉M(jìn)了船艙，一開艙門，一股濃烈的魚腥味撲鼻而來，嗆的于老四直皺眉，而發(fā)哥和亮子則好像鼻子失靈了似得，滿不在乎的走進(jìn)狹小的船艙，把背包放在地上當(dāng)枕頭，躺下不到三分鐘就打起了呼嚕。

    于老四忍著腥味，勉強打了個盹，漁船緩緩駛?cè)氪笱螅嶔ひ搽S之劇烈起來，上下左右起伏不定，于老四感覺自己就像是笸籮里的元宵，被搖的暈頭轉(zhuǎn)向。

    發(fā)哥和亮子也被搖醒了，亮子坐起來沒一分鐘，就臉紅脖子粗的捂著嘴往外沖，發(fā)哥貓著腰緊隨其后，于老四勉強站起身，扶著身邊一切可以扶的東西，頭重腳輕的走出了船艙。

    甲板上也是一片混亂，亮子和發(fā)哥趴在船幫上，吐的昏天黑地，葉禮緊閉雙眼一臉慘白的躺在甲板上，瓶底厚的眼鏡也甩到了一邊，于老四看著他嘴邊的白沫，估計也吐的差不多了。

    海面上波濤翻滾，漁船行駛其間，好似一片弱不禁風(fēng)的小樹葉，被海浪肆意蹂躪著，戲耍著，不時有幾個浪頭砸上甲板，甲板上的眾人瞬間變成了落湯雞。

    頭一次出海的于老四被這大海的氣勢徹底鎮(zhèn)住了，他突然想起之前在《讀者》中看過的一篇關(guān)于海上風(fēng)暴的小說，他急忙抬頭看了看天上越加厚重的云層，回頭再去尋找葉德，發(fā)現(xiàn)他在駕駛室里，站在船老大身旁，捧著一張好像是地圖的東西，神情嚴(yán)肅的死死盯著前方。

    于老四的心里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他想起之前葉信說的上了船葉德會親自跟他們解釋為何如此倉促的原因，于老四徑直走到駕駛室，輕輕敲了敲玻璃，葉德回頭一看是他，表情瞬間變的親和起來，打開門讓進(jìn)于老四。

    本就狹小的駕駛室，容納兩個人就已顯的十分擁擠，于老四一進(jìn)來，三個人連轉(zhuǎn)身的余地都沒有，幾乎是rou貼rou的擠在一起，葉德沒等于老四張嘴搶先介紹道“這位是海叔，這條船的船老大，航海行船幾十年，經(jīng)驗十分豐富。”

    于老四一想自己的性命此時就掌握在這個人手里，絲毫不敢怠慢，急忙點頭哈腰的笑著問好，海叔死死抓住船舵，緊緊盯著前方，頭也沒回的從鼻子眼里“哼”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這讓葉德和于老四都有點尷尬，于老四借機碰了碰葉德，使了個出去說話的眼神，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駕駛室。

    站在外面，于老四開門見山的問“葉先生，我聽葉信說您之前遇到了些不愉快的事，不過即便如此，咱們是不是也有些cao之過急了，我還好，但你看葉禮和我那兩個朋友，一下火車就上船，這都吐的站不起來了，以他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今天恐怕很難下海啊，你看咱們是不是應(yīng)該休整休整再來？”

    葉德苦笑了一聲說“于先生，你有所不知啊，我這次從香港調(diào)來設(shè)備時驚動了不少人，其中有幾幫人已經(jīng)盯上我們了，當(dāng)然，我在調(diào)設(shè)備之前就已經(jīng)想到了，照我當(dāng)時的計劃是準(zhǔn)備打一個時間差，只要我們籌劃妥當(dāng)，對方即便知道此地有寶，在時間上也沒有便宜可占，但沒想到會無緣無故惹上官非，這一來二往的，耽誤了七八天，若不再快點，恐怕被別人捷足先登，到那時大家只能是空忙一場了。”

    于老四有些好奇的問“究竟是什么設(shè)備非得從香港調(diào)？”

    葉德說了聲“于先生您隨我來”，說著帶著于老四走到了船尾，于老四這才發(fā)現(xiàn)，船尾用角鋼焊起了個一人多高的架子，架子上晃晃悠悠的吊著一只手拉葫蘆，鋼架下放著一只半人高的四方形大木箱，上面寫滿了外國字，木箱已經(jīng)被打開了，于老四估計這就是給葉德惹事的那只木箱。

    葉德從木箱里拎出一件厚重的潛水服，又從里面抱出一個純銅的潛水頭盔說“就是這些東西嘛，國內(nèi)其實也有，但都?xì)w相關(guān)單位管理，若是想用，光有介紹信不行，還需層層審批，級級蓋章，沒個十天半月根本借不來，而且光是用途審查一項就很難通過，所以只好從香港調(diào)了。”

    于老四想拿起頭盔看看，可發(fā)現(xiàn)自己一手根本拎不動，一想到要穿著這么重的東西到海底，心里不由的一驚，擔(dān)憂的問葉德“這玩意就沒有輕一點的？就這頭盔都快比我重了，這要是下去，不跟往水里扔了個石頭似得，誰還能上的來？”

    葉德笑著說“哎呀，于先生多慮了，輕的是有的，但是那種一是潛不了多深，二是那種潛水服對潛水技術(shù)要求很高，您看見這個手拉葫蘆沒？到時候會在你們身上系上鋼絲繩，等你們挖到寶藏后，在海底扔出這個塑料燈，它會浮到水面上，我們看見燈了，就會用這個，呶，就是這個自鎖裝置鎖住繩子，掛在手拉葫蘆上把你們拉出來，別小看這葫蘆，純正德國貨，起重一噸完全沒問題。”

    于老四看了看葉德手里的透明塑料小球和一個由螺栓鋼扣組成的自鎖裝置，心里還是不由的一陣悸動，葉德看出了他的膽怯，拍了拍于老四的肩膀說“放心啦于先生，這套裝備是我找人專門從英國進(jìn)口的，在國外被廣泛應(yīng)用，不會有問題的，況且事關(guān)大家共同的富貴，我怎么也不會拿您幾位的性命冒險，你說對吧？你想想，過了今天，以后無限的榮華富貴在等著你，男人大丈夫無論如何也要拼一把不是？”

    這話堵的于老四啞口無言，他抬頭看看逐漸暗沉的天氣問道“這天氣不會出什么問題吧？”

    “放心吧，不會的，雖然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會有陣雨，但海上下雨一下子的事，很快就過去了，不用擔(dān)心。”葉德打包票的說。

    于老四沒再言語，此時葉信叫葉德去駕駛室，留下于老四一個人扶著鋼架，望著浪頭越來越大的海面發(fā)呆，開船以后，他總覺的這海好像哪里不對勁，可又一時想不出來，此時海風(fēng)勁起，黑云低垂，于老四看著天，料想這雨勢恐怕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