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喻老微笑:“百年之前,誰敢想象當今這般盛世。國無大病,民疾有醫。” “喻派先輩有知,必感欣慰。” “我心甚安,無需掛懷,待來年清明,可酌一杯小酒謂我:新醫,是人所能為也!” 孟老痛哭失聲。 顧深和楚兆也都紅了眼眶。 楚定山也忍不住嘆息。 張耒的《龐安常墓志銘》中提到醫書醫術,有一句話:予問以華佗之事,君曰:“術若是,非人所能為也,苦史之妄乎! 意思是醫術如果像書中寫的那樣,根本就不是人所能達到的,是史書謬記。 但到今日,曾經古老醫書上的那些想象,那些被稱為非人所能為的,都已是人所能為。 而喻老口中的新醫,也正是沈畫一直追求的新醫。 非純粹中醫,非純粹西醫,而是新時代下的現代醫學。 是人所能為。 沈畫鄭重點頭。 一代國手,現代中醫的奠基人,在戰場上救活了無數戰士的功臣,值得所有人尊重。 在彌留之際,重要領導們給了他應該享有的尊重和告別。 當晚的七點新聞,主持人莊重地宣讀了喻老離世的訃告。 次日,喻老追悼會舉行。 華國醫學界夠資格來的都來了,重要領導也出席了追悼會,給這位大國手應該有的尊榮。 來賓不僅有華國醫學界的大佬,還有h國和r國的知名醫者。 沈畫不認得這些人,但孟老和顧深都認識。 顧深低聲跟沈畫說:“r國的島津友希,是r國名醫,對中醫非常感興趣,這些年更是多次到訪我國,開展了很多醫學交流活動,站在他旁邊的那個是他的得意弟子,巖淵明那,天賦很高。” “其實r國也很有趣,他們是不承認中醫的,在r國想要當醫生,必須學西醫,必須拿到西醫執照。” “r國就是廢醫驗藥的典型,他們只有漢方,醫生要給病人開中藥,首先必須確認病人的病是什么病,有一個具體的病名,就對照拿藥,是不存在中醫望聞問切以及辨證的。其實就跟西醫一樣了,發燒就給退燒藥,感冒就給感冒藥。” “島津友希就是r國島津紀念醫院的院長,r國島津財團的董事之一。和傳統中醫協會開展的交流活動,基本都是他促成的。當年師祖去r國救治某位皇室成員,算是某種友好任務吧。就此被島津給盯上了。” “以前島津友希很想讓巖淵明那拜在我們喻派門下,被老師拒絕,后來島津友希通過官方再次向我國表達這種意向,外交部的人詢問師祖意見,被師祖親口拒絕,這事兒才算了。” “那次r國很不滿意,可不滿意又如何?” 沈畫微微頷首,抬眸過去的時候,正巧對上巖淵明那的視線。 巖淵明那沖她微微鞠躬。 沈畫只是頷首還禮。 顧深又示意沈畫看另一邊:“那是h國的名醫李承泛,韓醫傳承人,獲得過h國很多項韓醫獎項的,也是h國推出來的,韓醫中醫交流會h方的負責人。” 沈畫好奇:“什么獎項?” 顧深眼神淡漠:“中醫的一些治療手段、藥方等等,換個說法換個名字,就是他們的新研究成果了。” “比如他們前些年申遺成功的《韓醫寶鑒》,95%的內容都來自中醫著作,那其實就是一個朝鮮人學了中醫之后,編纂而成的中醫集成讀本。” “所謂韓醫,其實就是中醫,中醫進行了現代化的發展,韓醫也一樣,但根本上還是中醫。不過h國一直在致力于把韓醫和中醫區分開來,然而再怎么區分,也改變不了根本。” “最簡單的一點,h國的韓醫學會每年都會安排大量韓醫來華進行交流,學習中醫傳統醫藥技術。而在h國,他們甚至規定在華取得中醫大學畢業文憑的人,都可以直接考h國執業醫師。” “前些年h國的職業調查顯示,韓醫是最有前景的職業之一,社會地位和收入都非常可觀。” 沈畫看向顧深:“你對這個韓醫,很有成見啊。” 顧深:“是。我就是煩他們這種明明是從中醫得來的,卻非不承認,總覺得改個名字就是自己的了。” “他們韓醫開設的課程有內經、本草、傷寒論……還有四象理論,但偏偏沒有中醫最受重視的溫病學。不是不想,是他們教不了。” “而他們最為自豪也認為是韓醫獨有體系,能夠區分韓醫和中醫的四象理論,其實就是中醫的陰陽五行,甚至四象這個概念本身就是來源于《周易》。” 沈畫點點頭。 顧深嘆了口氣:“像《韓醫寶鑒》這樣水平的東西,中醫隨便能找出來三五百本,但人家就是申遺成功了。以前我也很不忿,后來么,就理解了。” 顧深看向沈畫:“中醫更像是一盤散沙,坐擁寶山,卻無人能抗。甚至現在很多中醫自己就不信中醫,這絕不夸張。” “中醫很多人思想陳舊,懶政,又因為中醫藥的范圍太廣博,申遺時受到經濟利益影響極大,又要考慮地區平衡等等,不像韓醫那樣,精準地朝著申遺的中心點‘文化’二字出擊……” “再有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h國在政府和財團的支持下,很早就在積極參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各種評委活動,而我國相對來說并沒有很重視這一塊。” 顧深看向沈畫:“中醫派系太多,地域因素太多,也缺乏一個象征意義上的領頭人。” “師祖年齡太大,體力上跟不上,再加上師祖的思想更豁達,對韓醫申遺成功,師祖也并不介意,在他看來,那本《韓醫寶鑒》就是中醫著作,無需計較。” “但我覺得,長此以往,此消彼長,對中醫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哪一天,中醫才能真正像現代醫學一樣?” 沈畫:“現代中醫,本來就是現代醫學的一部分。你師祖努力了他所該努力的,接下來我們也努力我們應該努力的,終有一日……” 顧深點頭。 追悼會已經結束,向遺體遺相鞠躬的儀式也都進行完畢,領導們已經提前離場。 剩下參加追悼會的人員,也在工作人員安排之下陸續離場。 這時,楚兆忽然低聲跟沈畫說:“老師,那個李承泛好像有點兒問題。” 沈畫微微皺眉。 顧深也說:“這是追悼會,能有什么問題?” 他話音剛落,李承泛那邊就真的出了問題! 李承泛和幾位隨行人員,是前來參加喻老追悼會的韓醫代表。 這會兒,李承泛團隊的一個隨行人員忽然臉色發白,猛地捂住心口,口吐白沫,僵直片刻就重重栽倒在地。 楚兆的表情有些詭異,李承泛那一行人明顯發現自己的同伴情況不對,他們距離那么近,完全有時間扶住即將摔倒的同伴,可他們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那位同伴直挺挺摔倒在地。 幸虧地板是大理石的,要不然怕是都要被砸個坑來。 領導們已經離開。 剩下都是前來參加追悼會的,見這邊出了亂子,所有人都朝這邊看來。 此刻喻老的遺體還在停放著,不遠處賓客區就出了這么大亂子,實在是叫人心情不好。 孟老沉著臉快步上前,距離最近的楚定山也連忙跟上去。 韓醫李承泛的隨行人員已經開始大呼小叫,讓趕緊找醫生來。 他們大h國的名醫李承泛,不就站在邊上么,都不先給病人檢查一下,就呼喊著讓叫醫生,是該說他們這些隨從壓根兒不信這位李名醫,還是……別有所圖? 孟老和楚定山楚老快步上前去給倒下的人做檢查。 沈畫臉色嚴肅,也跟著要上前去查看情況。 老師的追悼會上出了這種亂子,倒下那人要是被治好了也罷了,要是那人當場死在這兒…… 顧深抓住沈畫的胳膊,攔了她一下。 他臉色非常難看:“他們慣用的伎倆。” 沈畫轉頭:“什么?” 顧深低聲說道:“5年前,韓老開在京市的北華中醫診所通過古方研究和xue位熏蒸療法,對中風病人能達到很好的治療效果。韓老的研究成果一經發布,就引來社會關注。” “但韓老和大多數的老中醫一樣,為人比較低調,平素也不愛過多宣傳,往往都是病人口口相傳,帶來大量患者。” “韓老的療法對中風病人治療效果極佳,被中醫協會做了一些推廣之后,病人就更多了。” “但好景不長,一次醫療事故,就毀了韓老的全部心血。” “那次,韓老接待了一個外國中風病人,無論是西醫上的檢查,還是韓老自己做的檢查,都證明這個病人的確就是中風。” “韓老就按照慣例進行診治……” “病人在治療三天之后情況有極大好轉,可第四天,病人情況忽然急轉直下,忽然出現心梗,緊接著就是呼吸衰竭。” “但無論韓老怎么用藥,病人的情況都越來越危重。” “病人家屬開始大鬧醫院,又通過h國大使館鬧騰,通過輿論施壓,說中醫治死外國友人等等。” “在官方介入之下,那位病人被送去京市醫院,京市最好的綜合性醫院,西醫檢查結果,您猜是什么?” 顧深看向沈畫。 沈畫眉頭皺著:“這還真不好猜。” 站在邊上的楚兆小聲說道:“是尿毒癥?我聽說過這起事件,我爺爺說是被人算計了,算計的人也很高明,韓老只能認栽。” 沈畫眼神詫異:“尿毒癥?” 韓老再怎么說,也是跟孟老一輩的老中醫,雖然是中醫,也不意味著只學中醫,真正的醫者心中,中西醫界限是沒有那么明顯的。 隨便找一個中醫大佬,他們對西醫也是有所涉獵的。 把腎衰竭看成中風? 這不是在搞笑呢么! 也太離譜了。 顧深眼神冷肅:“可不就是離譜。離譜到叫人都說不出話的地方。可西醫上的檢查,的確就是尿毒癥,而且在進行透析之后,病人的情況就漸漸好轉。半月之后,病人直接出院,只需要定期做透析即可。” 沈畫:“……” 顧深:“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也成了許多人攻擊中醫的一個典型案例。出了這么重大的事故,又涉及到外國友人,對方一直在鬧,最終韓老的診所被關停,接受調查。調查結果顯示,韓老一開始的治療方向并沒有錯,可結果錯了,一切都錯了……后來,韓老隨家人一起移居a國,去年,韓老過世。” 沈畫臉色凝重起來:“當時師兄沒過去看嗎?” 顧深:“老師去看了,但查不出來任何痕跡。誰都知道其中有問題,可查不出來,就沒證據說有問題,總不能光憑臆測,就說人家是在訛人吧。” 楚兆點頭:“那沒請師祖出山嗎?” 顧深無奈地搖頭:“師祖已經百歲高齡,年輕時又吃過太多苦,受過太多傷,身體底子多年調理,也依舊比不得常人。若不是一直牽掛著晉安,師祖早就撒手人寰。當初韓老出事時,老師也說不行的話就請師祖出山,可偏偏那段時間,師祖精神特別不好,昏睡過去沒人能叫醒,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醒來。就沒打擾師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