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后
坑妖就不說了,這會兒他倆還有后背發涼的感覺。 南樂見白朗和朝朝慘白的臉,與小桃花和阿娟洋溢的歡笑形成鮮明對比,也難怪老者會那樣說。 “瞅瞅這小臉兒白的喲!后悔了吧,早知道就該直接拒絕陸淵源的是吧?” 老琵琶慣愛看人笑話,逮住奚落的機會就不肯放過。 白朗和朝朝也不是后悔接了這活,認真說起來,他倆在做擺渡人的時候欠下了許多輪回名額,冥府之主換了,可不是代表欠的人不必渡了。 朝朝且不提,白朗欠下的可不是小數目,照他這樣渡一人歇三天的功夫,何年何月才是個頭。 他們不一定后悔,只是深覺陸大哥是個無敵大坑。 朝朝心思活泛,問道:“陸大哥不受洗魂術影響,他身為冥主,此時不來蘭橋在忙什么?” 可能是偷得浮生半日閑,或許是懶得來。 朝朝的話乍一聽沒什么意思,但陸淵源要是會偷懶的人就不用大家cao心了。 “壞了!”南樂暗道:他怎么沒想到呢,陸淵源…一通安排已讓冥府步入正軌。 不就是,在交代身后事了嗎? 那他能做什么,要做什么,已經一目了然。 南樂陡然間變了臉色,朝朝和白朗也立即想到了此處,頓時沉聲道:“我們去看看。” 正當此時,蘭橋之下的黑水又一次翻滾,于堂芝被這反應吸引過來,見南樂三人行色匆匆,頓了頓嚴肅道:“冥河水又泛濫了……” 南樂無聲看他,陸淵源做了什么不要緊,都絕不會同朱明鏡走向同樣的路。 不得不說,他們以為陸淵源最多也就是個死心眼的凡人,現在看來好像不止如此。 他怕不是四年前就想好了有今日,所以才會自裁于黑戟之下,若真是那樣,心眼多得也不下于蜂窩煤了。 于堂芝又道:“我覺得冥河是在哀傷,你知道我和冥河有一定聯系,感覺不像是受到刺激或是發狂,更像是傷心到痛哭流涕……” 此言一出,不僅南樂,朝朝和白朗也忍不住側目。 朝朝不由得想到他陸大哥在過冥府公員考核的時候,也是僅有的一次,于冥河之畔送霓鴻樓主離開的時候,指尖燃起的幽藍色火焰。 他在修習了一樣效果改良后的“洗魂術”后仍覺得熟悉,直到于堂芝提起他才恍然。 那時候爺爺還在,清涯先生的一大愛好就是收集各類古書,殘缺的、久遠的……但又有個莫名的癖好,越是不凡越會盡快脫手,好似沾染了晦氣似的。 朝朝也曾這么向他吐槽過,得來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沾染了血腥的書怎么不晦氣?” 他不服氣,偷偷看過,好在爺爺并未阻攔,甚至頗為鼓勵,逆反期的他本就不喜歡書籍,匆匆翻了幾頁后就跑開了。 但那朵幽深的好似火焰一樣的花一直印在他腦海里。 聽了于堂芝遲疑的解釋后南樂立即到冥主府上去,朝朝卻覺得沒必要了,白朗向前不是向后也不是,好在徐令及時過來拉住了他。 “傻狗子,小喇叭,真正的世界就在眼前了,錯過了就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朝朝向前的腳緩緩后撤了一小步,反問道:“什么叫真正的世界?” 白朗神色不明道:“徐令,你還是人嗎?” 徐令不雅的翻了白眼,心說,裝得是有點溫文爾雅了,四年,一著急緊張,白朗就還是那個欠收拾的狼王。 “我是問,你生前真的是人類嗎?” “當然是了,死后又不能改物種,我仍是東區獲得合法滯留權的人類。” 白朗默認他的狡辯之詞,不再問了,而朝朝的問題始終得不到解答。 誰也不能否定現在的世界就是假的,最多也就是真得不明顯。 他們耽擱了一刻鐘,南樂這邊已經見到了陸淵源。 浴血的魂魄和縈繞不散的厄運,雙目赤紅,隱隱的血淚從眼角而下,比弄鬼的惡人還要可恨可怖。 南樂道:“陸淵源,你非得找死嗎?” 孰料他竟癡癡地從懷中取出來本書道:“是時候不到還是差了什么東西?明明我是按照上面寫的做的……” 南樂劈手奪過來正要撕毀這本書,卻看到那上面飽蘸筆墨的批注癲狂潦草寫著:【世間尚有此人只魂片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雖然無理取鬧,但南樂以為寫下這行字的人絕對沒有成功,也只是將失敗的期望傳達給后人,畢竟誰愿意相信一心復生的人在天地間蕩然無存呢? 南樂往前翻看幾頁就知道這書原本是誰的,洗魂術、補魂術、借尸還魂,他都見識過了,這枯木逢春和長河月圓委實像畫了張大餅。 枯木逢春便是說那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的法術解注者都沒成功,而長河月圓倒是說的輕巧,通俗的話就是“扭轉時空” 【風雨如晦,天意如刀,行行重行行;兜兜轉轉,天涯去萬里,長河月圓。】 南樂覺得陸淵源瘋了,所謂禁術就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仗著自己魂魄不滅就可勁兒作,起死回生的術法真有的話,代價也必然是與之命格身份同等之人的命。 你說巧不巧,陸淵源與朱明鏡,全然符合。 嗐,不止這些,還有呢,他不會魂飛魄散! 可真是周全細致,天意如此啊,南樂也是瘋了才會在這時候想到這些。 但見陸淵源委頓在地,胸前帶著斑斑血跡的模樣,他就知道,自己肯定沒瘋,眼前真正的瘋子不是這么想的。 陸淵源只是不相信朱明鏡真的不存在于世界了,他賭上稀薄的靈魂,寧可覺得是不到時候、方法不對,也不愿意相信,沒了就是沒了。 南樂只想罵他,但也知道沒辦法。 就是沒辦法啊,死去的人不會回來。 朝朝和白朗到的時候眼前所見就是一副灰敗之相。 陸大哥頹唐在地,眼含血淚,素來無忌的老琵琶蹲在地上。 冥府是有五彩斑斕之色的,但他們的眼里都只有衰敗的灰。 徐令等在門口沒有進來,朝朝心說,這就是徐令說的真正的世界?那可真是…… 生而不易,福禍流轉。 “陸大哥,我和白朗在蘭橋幫忙的時候發現了你給的術法有個地方說的不對。” 白朗暗道,朝朝有什么打算,他一向不都挺待見陸大哥的嗎?這會兒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你說的洗魂術后遺癥是混淆記憶,將臆想當做現實,可我們都是曾經經歷過的事顛倒了順序,并無臆想成現實,陸大哥你當初用的時候是不是記錯了?” 陸淵源還是將朝朝的話聽進去了的,只是他思緒不在此。 一陣無名風吹動了南樂隨手擱在地上的書,潑墨一樣的字跡掀過后是記得滿滿的一張紙。 南樂只看了那行字,大致上掃了一下,他不想叫陸淵源再試驗一下所謂的禁術,但無名風起,天意又給了他希望。 陸淵源笑道:“我差點忘了,你們看。” “人一生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如果有想見的人,站在河上觀望,時間的長河亦會回頭。” 朝朝是不忍心陸大哥繼續苦相思,小聲道:“我聽爺爺說起過,以前傳說有一種神木,名為不盡木,據說是神明養的樹,不拘束于時間和空間,如果……” 如果陸大哥想回到有前冥主大人的光陰里,不盡木也許有用。 徐令在門外瞇著眼靜靜聽著這一切,忽覺自己被戲弄了。 裹挾時間、玩弄時間的人都會被時間玩弄。 南樂從前就覺得小喇叭花自有非凡之處,早聽聞過清涯先生的大名,可拋開這些,朝朝讓他驚艷的次數其實比不過白朗。 上一次還是他登上北域城主之位的時候,再有就是這次。 但他也沒有驚訝很久,南樂看著在場的三位,還有地上的書上寫的,天意如刀。 “我有不盡木,世上的最后一枝不盡木。” 南樂說:“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代有很多傳說和希望。”還有更多的絕望,但也許有你要的復生之法。 陸淵源抬眼望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他所有。 南樂笑,“你不必有負擔,本就是故人之托。” 只是那位故人與你眉眼間或有相似之處,太久遠的故人了,他都不記得了。 “他將最后一枝不盡木暫寄我這兒,只說有一天會用得到,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我一定知道。” “那位故人轟然消散,囑托承諾也沒有兌現。” 此時正是時候。 南樂從袖間中抽出一枝枯木,只有指節般大小,露在空氣中的時候迅速生芽,仿佛知道握住它的人要用他來做什么,長成了一根竹杖長短。 “我前幾天問過于堂芝,冥主和冥河水也是相連的,癡樓中人可趁著新舊冥主交替之際登上蘭橋,輪回自評功過。” 那他還是要去一趟北域神山,攔一攔新的冥府之主。 陸淵源說,雖然差強人意,他沒能眼見癡樓消散,沒有真切完成神山的條件,但好在今后的歲月會填補這點瑕疵。 “承蒙諸位厚待,陸淵源告辭了。” “再回。” 徐令聞言也悄悄遁走了。 白朗和朝朝齊聲反問南樂,“徐令說的真正的世界到底是什么?” 南樂看著兩個頗有朝氣的年輕人,拍了拍衣裳的灰,樂呵呵道:“你們腦子有坑吧,年輕人,少熬夜,多吃藥!” 而陸淵源登上雪山后,就見王熙在等著,笑瞇瞇的人總有些陰險狡詐的意味。 “陸大哥怎么又回來了?” “想你了,雖然咱們不熟,但還是恭賀你,要能離開神山了。” “那,陸大哥要來一個臨別的擁抱嗎?” “你走開。” 陸淵源嘴上這么說,但還是親切抱了抱王熙。 “對不住,癡樓的那個條件我做的不大好。” “沒關系。”王熙微笑道:“會完成的。” 直到陸淵源伴著繁復的光芒踏入從不曾重復的河流之后,王熙看著冥河才道:“這不能說,那不能說的……你們到底是喜歡他還是討厭他啊?” 神山的風輕輕吹過他的眼簾,像在說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我給他們收的尸體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王熙嘟嘟囔囔地,望向神山層層屏障下的冥府。 百里冥河水,良夜火蓮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