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在嗎？”

    “睡午覺呢，我給你叫她?！?/br>
    “不用了，您告訴她，我下午過去?！?/br>
    掛掉電話，沈芷就翻衣柜找錢，八張毛爺爺，五張是上學(xué)期期末考試得的獎金，她把錢放錢包塞書包最里面的夾層，背著書包騎車出了小區(qū)。

    她先奔了手機專賣店，一上來就說明了自己的需求：三防手機，待機時間長，彩色屏，帶觸控筆，有前置攝像頭，最好屏幕大一些。

    金美花家里是座機，要是出門，沈芷就沒辦法聯(lián)系她，她得給金美花買個手機。

    店員很喜歡她這種需求明確的顧客，一上來就給她推薦了幾款三千以上的機子。

    “有沒有七百以下的？”

    店員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凍住又馬上融化，取出一款翻蓋手機推薦給沈芷：“這款也賣得很好，屏幕小也有屏幕小的好處?！?/br>
    可也太小了，沈芷又問：“還有沒有別的？”

    沈芷一連逛了兩家手機店，都沒買到自己想要的，沿著路往前騎，一直到路口，她側(cè)頭看見一家賣二手手機的。

    吸取了之前的教訓(xùn)，沈芷一開始就說出了自己的心理價位。

    老板從玻璃隔板下面翻出了兩款手機，給沈芷看：“這兩款我從人手里收就沒低于一千，你要愿意要，我七百就賣你。做生意講究個眼緣，擱別人，一千二我都不賣他?！?/br>
    手機是大屏，也有觸控筆，老板拿著手機給沈芷解說：“看這大屏幕，看電影多帶勁，你想看什么一會兒我給你下，40天超長待機，3g網(wǎng)隨便上，java游戲隨便完，我給你聽聽這喇叭。你再看這成色，跟新的一樣。”

    賀北安進來的時候，老板正在給沈芷推銷另一款手機：“這個跟那個功能差不多，就是有藍牙，你要想要，八百就給你。”

    老板和賀北安算是熟人了，見賀北安進來，直說：“你先坐會兒，等人姑娘買完了我再跟你聊。”

    老板又拿出一副藍牙手機，跟沈芷推介：“這耳機別人我最低賣他兩百，我看你合眼緣，耳機和手機加一塊，八百五怎么樣？”

    賀北安主動走到沈芷身邊，問她：“買手機?。俊边@么冷的天，他還是沒拉拉鏈，他這些天換了幾雙鞋，今天穿的還是沈芷踩的白色板鞋，只不過當初的凸點已經(jīng)不見了。

    沈芷嗯了一聲，以為賀北安也是來買手機的。

    賀北安拿起手機上下翻看，沖老板說：“這玩意兒你要賣她八百？這雜牌機子新的今年買也沒多少錢，外屏還換過?！彼倏戳讼缕聊?，“你新?lián)Q的外屏有十塊錢嗎？”

    老板和賀北安之前有過一些交易，雙方也還算融洽，這突然的拆臺讓他有點兒猝不及防。

    “姑娘，別聽他胡說，我開店多少年，他用手機才多少年。”老板瞪了賀北安一眼，跟沈芷說，“你去別處看，能滿足你提的功能的，就算舊的，也沒低于一千的。”

    “謝謝，那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br>
    老板惱羞成怒：“就七八百塊錢，又要大彩屏，又要超長待機，有前置，有觸控筆，還想要品牌機，這不做夢呢嗎？”

    沈芷看著老板笑了一聲：“您管天管地還管別人做夢呢？”說完她沖賀北安說了聲謝謝就出了二手店。

    老板沖著賀北安抱怨：“要不是你瞎攪和，估計就他媽賣了。那女生是你同學(xué)啊？就她那種什么都不懂還沒錢的窮學(xué)生，又想要這個又想要那個，有得用就不錯了?！?/br>
    “你廢話怎么這么多？”

    “這回又來賣什么？”

    “路過?！?/br>
    老板最終選擇忍氣吞聲，他最討厭這種未成年的小流氓，搞死人也不會判死刑。

    賀北安出門騎車追上了沈芷，他兩手搭在車把上，和沈芷并排，嚼著口香糖跟她說話：“給自己買手機？”

    沈芷沒否認：“你剛才也是去買手機的？”

    “我打算把我以前手機賣了?！?/br>
    “你想賣多少錢??？”

    “七八百吧?！?/br>
    沈芷有些心動，她看過賀北安讓她藏的手機，側(cè)滑蓋大屏幕全鍵盤，完美符合她的要求。

    “你賣得太便宜了?！鄙蜍齐m然對手機不了解，也知道那是諾基亞去年的新款，今年折舊賣二手，絕不會賣這么低。

    “沒辦法，電子產(chǎn)品就這樣，二手根本賣不出價，而且我還急用錢。你要的話，我就七百給你了，也省得我去跑別的地方了。你愿意嗎？”

    賀北安本來約好了買家，為滿足客戶需求，他自己重新貼了膜，下了一堆3d游戲，結(jié)果被放了鴿子，來二手店之前，他還帶了整套的盒子說明書和充電器，這些全都在飲品店交接給了沈芷。

    賀北安到了店不好意思什么都不點，給沈芷要了一杯熱檸茶。

    他掏出書包里的盒子，翻出手機，趁沈芷沒注意，對著她的臉咔嚓拍了一張照。

    照片上的沈芷牛角扣大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一張臉也就眼睛大些。

    賀北安看了眼照片，問她：“你怎么是三層眼皮??？右眼好像是四層。”

    沈芷一沒睡好覺，眼皮數(shù)就會增長。

    賀北安又對著沈芷的眼皮拍了一張，沈芷繼續(xù)面無表情地坐在那兒，賀北安把他剛拍的沈芷照片給她看：“這像素，你還滿意嗎？”

    “挺好的?！?/br>
    賀北安又對著自己拍了一張，繼續(xù)給沈芷看：“再看看前置的拍照效果?！?/br>
    照片里的賀北安跟照哈哈鏡一樣，比本人丑得不是一點兒半點，也不知道他怎么拍的，沈芷忍不住笑。

    賀北安趕緊搶過手機給她拍了一張：“這么多天，終于看見你笑了。別說，你笑得還挺好看。”

    沈芷馬上恢復(fù)了之前的面無表情。

    手機的每版頁面都是游戲，沈芷一連翻了好幾個頁面：“這些你都玩過？”

    “你要不玩，直接刪了就行?！?/br>
    沈芷從書包里翻出錢包，給了賀北安七百一，賀北安沒數(shù)直接把七百塊揣兜里，又把十塊錢推給沈芷。

    他對沈芷說：“這十塊是給你的中介費，一個月內(nèi)保修，隨時都可以找我?！?/br>
    “謝謝。”

    賀北安拎起書包出了飲品店，沈芷捧著茶杯看賀北安輕巧地上了車，他雙手搭在車把上，很快就閃出了她的視線。

    沈芷在手機專賣店買了卡預(yù)充了話費，就騎車奔了桉城的公交車站，兩點半有一趟發(fā)往塔橋村的車，一個小時到，六點還有一趟回來的車。

    金美花就住在塔橋，沈芷在塔橋和金美花住了將近十四年。

    金美花是朝鮮族，《桔梗謠》唱得很好，泡菜也做得很好。

    沈芷回城前兩年，金美花經(jīng)常做泡菜出去賣，理由是做多了吃不完。沈芷一開始只負責(zé)刷泡菜壇子，后來也切菜腌菜。金美花把賣泡菜掙的錢拿來給她買牛奶和反季蔬菜吃。

    沈芷喜歡吃西瓜，尤其喜歡在暖氣屋里拿著勺子一勺一勺蒯著吃。西瓜是夏天儲存下來的，遠比溫室西瓜要甜。在夏季最后一茬西瓜成熟前，金美花就會買上一大麻袋，放在地窖里，能保存好幾個月。每當沈芷饞得不行不行的時候，金美花就拿著鐵鉤子去地窖里勾瓜。

    大巴車上在放電影，香港九十年代的僵尸片，色調(diào)灰黃。

    沈芷旁邊的男人捧著mp4看槍戰(zhàn)電影，聲音外放，前后左右都能聽得見槍響，沈芷低頭做物理模擬卷。

    她并沒有特別想要去的學(xué)校，她想考第一，很大一部分是為了錢。只有拿到桉城第一，她才能拿到三萬塊錢。她太需要錢了。她相信只要她把錢給金美花，證明她很快就有贍養(yǎng)她的能力，金美花就不會再和老周搭伙過日子了。畢竟他們只是搬到一起住，連證都沒領(lǐng)。

    金美花趕她回父母家的時候，她很怨她，但她很快就原諒了她。老周退休前是郵政局的小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一個月有幾千塊的退休金，還舍得給金美花花錢，而她，不光不能掙錢給金美花花，還要花她的錢，金美花有錢也就罷了，連個養(yǎng)老金都沒有。在鄉(xiāng)下，一個沒有養(yǎng)老金又沒親生子女的老人，晚景的凄涼是可以預(yù)見的。

    她以前和金美花住在村東，出了門不遠就是農(nóng)田，田上有許多墳地，墳上有長得很好的大桑樹，一到春天，就會結(jié)很多桑葚，又大又甜，有一年金美花去給她摘桑葚，去了很久都沒回來，就是那天，張家奶奶沒了，一條鮮紅的褲腰帶拴在桑樹上，越發(fā)襯得頭發(fā)很白，身上瘦的都是骨頭，可臉上還是抹了蛤蜊油?；畹貌荒荏w面，走時總得體面。

    大概從那時起，張奶奶就成了金美花的心病，張奶奶是她的前車之鑒，同樣不能生育，同樣沒有養(yǎng)老金，同樣養(yǎng)了一堆繼子女。

    金美花不是沈芷的親奶奶，她嫁給沈芷爺爺?shù)臅r候，沈芷的爸爸已經(jīng)十歲了。她不能生育，家里三個孩子都不是她生的。

    金美花會漆家具染布做衣服腌泡菜，給自己裁剪最新式樣的大衣，給別的婦女燙頭，但不會帶孩子。她當后媽當?shù)脽o功無過，沒打過孩子，可也沒多好。

    沈芷出生的時候，金美花才四十出頭，外表更是年輕，看上去比沈芷媽楊老師大不了幾歲。

    她一出生，戶口就和金美花落在了一個戶口本。

    金美花第一眼沈芷，兩片薄唇吐出瓜子皮，笑道：“她以后管我叫媽還是叫奶奶？要不叫媽吧，別穿了幫！”

    沈芷是喝奶粉長大的，她把金美花的□□嘬腫了，也沒嘬出一口奶，她最先學(xué)會的兩個字是奶奶，三歲時仍不會叫mama。

    金美花最厭惡世上只有mama好，每次聽到，就笑著對沈芷說：“你媽當時看見你，嫌棄死了，也就是我愿意養(yǎng)你?！闭f完她比了比沈芷的頭圍，準備給她織一頂帽子。

    沈芷五歲時就有八頂帽子，都是金美花給她織的。

    父母一年來鄉(xiāng)下的次數(shù)一個巴掌數(shù)得出來，每次來，都會給沈芷帶一些jiejie用過的玩具和衣服鞋子，有一次，等她的爸媽走了，金美花撿著舊衣服展示給沈芷，嘴上仍是笑著：“你看看你爸媽，連件新衣服都不給你買，可真是夠摳的?？匆姏]，這舊衣服這么多，都是你jiejie穿剩的?！?/br>
    之后父母再帶舊衣服來，沈芷便要讓他們把東西帶走：“奶奶給我買了許多新衣服，我夠穿，你們這些舊的，我不需要。”

    金美花努力收斂起笑意，點了一下沈芷的額頭，教育道：“怎么跟你爸媽說話呢？我平常是這么教育你的嗎？”

    她爸媽僵在那里，不知說什么。

    也許是她的話發(fā)生了效用，下次她的父母來，給她買了一個很大的洋娃娃，新的。

    她很喜歡，把父母給她買的洋娃娃放在床邊，每晚抱著睡覺。她對和她一起玩的孩子們說，娃娃是她mama給買的，她并不是一個沒媽的人。

    出于一個孩子的虛榮心，沈芷對別的小朋友說，她的mama對她很好，只是因為一些原因沒陪在她身邊。

    金美花聽見了，冷笑道：“這么個東西就把你給收買了？還對你好，對你好會一年都不愿多看看你？”

    沈芷為自己的父母辯護：“那是因為他們工作太忙了。”她知道，當然不是因為忙不來看她?？扇绻贿@么說，會很傷自尊。

    金美花罵她是個白眼狼，要讓她爸媽把她帶走。

    沈芷不肯走，她知道她的爸媽并不喜歡和她生活在一起。

    隔天，沈芷把她的娃娃送了人，她不再抱著娃娃，而是抱著枕頭睡覺。

    過了幾天，金美花給沈芷買了一個更大的娃娃。她問沈芷，是mama好還是奶奶好。

    沈芷迎上金美花的眼神很討好地說：“你對我好?！敝蟮娜兆樱龑χ鹈阑?，總是露出一幅討好的神氣，唯恐被趕走。

    她的母親背地里同她父親嫌她太諂媚，跟草履蟲一樣沒骨頭。

    第11章 橫梁

    沈芷一回來，金美花就給了她一個熱水袋揣懷里。塔橋是分散供暖，暖氣得靠自己燒鍋爐，熱量損失高，屋里只能說不冷，離暖和還有一段距離。

    金美花讓老周去鍋爐房添煤，把火再燒旺一點兒。

    等老周走了，沈芷翻出手機說：“奶奶，你幫我拍張照片?！?/br>
    沈芷教給金美花拍照，又讓金美花拿著手機給她倆自拍了幾張。

    沈芷把賀北安下的游戲都刪完了，拍的照片也刪干凈了，唯獨賀北安的自拍照，她猶豫了下，最終傳到了自用的手機里。要不是時間緊，她還可以給金美花下些電影和歌。

    金美花一眼就看出沈芷換了手機：“手機你爸媽給你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