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那天的升旗儀式原本定了沈芷發言,可她期中考試考砸了,人選臨時換成了她們班班長。 升旗結束,大家各回各班。 大課間后是自習課,吳老師讓班里第一去沈校長辦公室,每次考完沈校長都要和理科年級前十談話。沈芷這次失去了資格,她蒼白著臉趴在桌子上刷數學題。 吳老師站在她旁邊,盯著沈芷的卷子看了大概有五分鐘,長長嘆了一口氣,他的經驗又一次奏效了。 “沈芷,給我寫份考試總結,今天交給我。” 沈芷說了聲好,繼續低頭做題。 桉城四中十年來理科狀元,只有一屆是女生。在吳老師的經驗里,許多高一高二成績還不錯的理科女生,到高三往往會被之前不如她們的男生頂上去,雖然男生掉隊的也不少,但那不在他的樣本范圍之內。 自從文理分科后,沈芷每次大小考試穩居年級第二,同樣穩定的還有理科第一,第一是個男生。 從個人喜好講,沈芷并不屬于吳老師喜歡的那類學生。像她這種學習成績不錯長相不算多出眾的理科女生在中學時代往往是樸素的代言人,可沈芷本人和樸素沒有任何關系。她的淺棕色發系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后來染的,短發的發尾明顯燙過,耳朵上的銀耳釘被頭發遮住。 在四中,成績好是有特權的,吳老師小懲過沈芷幾次,看她的成績穩定,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現在她的成績跌落了,之前不算問題的問題此時都成了問題。 沈芷非但沒有拿下年級第一,反而成了班里倒數第一。 吳老師實在不理解,怎么發燒38度就要放棄考試,數學語文沒有考就算了,理綜和英語的排名也不盡如人意。 沈芷頭頂不遠處的監控器仍在工作,這個監控器比班里的任何一個學生都要勤奮。 吳老師備課的間隙會盯著監控錄像,尋找蛛絲馬跡,靠著監控,他捕獲了一對早戀對象,把另一對殺死在萌芽中,抓住了不下五個偷看課外書的學生,上課說小話的全都沒逃過他的法眼。尤其在和妻子吵架之后,他格外愛看錄像,這時他的目光更為敏銳,不幸被他抓到的學生五分鐘后將會重新做人。 門吱呀一聲響了,全班只有沈芷抬起了頭,迎面正對上級部主任不算和藹的胖臉。 主任旁邊的小老師記下了沈芷的位置。 違紀一次。 沈芷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水,又抬起頭。 違紀兩次。 小老師對著沈芷剛要開腔,方主任擺了擺手,出了教室。 沈芷收回對望的眼神,擰緊了保溫杯蓋。 四中有統計“抬頭率”的傳統,自習抬頭說明不認真,抬頭次數三次及以上的學生將在升旗儀式之后享受通報待遇。抬頭率最多的班級,班主任也要通報批評扣獎金。有前車之鑒,班里同學都練就了開門絕不抬頭的本事。 吳老師看著監控里抬頭的沈芷,再次發出恨鐵不成鋼的嘆息。 沈芷這塊鐵明天就要去四班了。本來他和四班班主任商量好了,讓沈芷留在三班,可沈芷堅決要按校規來。 沈副校長上任后,開始在學校推行班級配給制,一個好班搭配一個差班,兩班享受一套教學班子。奇數班為好班,偶數班為差班,同時實行末位淘汰制。三四班120個人綜合排名,期中期末考試后,60名以內就在三班,以外就去四班,每次考試班里人員都會有變化。 老吳又嘆了一口氣,感嘆自己命運不濟,他帶了這么多屆畢業班,班里竟沒有出過一個年級第一。 天早已轉涼,沈芷額頭上卻閃著大顆大顆的汗珠,每次生理期她都要經歷這種時刻,正在發育的地方更是脹得發疼。 每次疼的時候,她都想自己要是個男生就好了。 中午等所有人都走了,沈芷才去吃飯,她不愿意和人擠。 四中原先有兩個學生食堂,一個教工食堂,這兩年隨著外地擇校生數量大大增加,學校人數和收入猛增,又招商了一個新食堂,菜品數量和質量都遠勝老食堂,當然價格也有質的改變。學校除住宿生外,還有不少走讀生,走讀生除了食堂,還可以選擇校門口的小吃街。 沈芷有走讀卡,卻從沒去過門外的小餐館。 風一吹,楓樹葉子落在沈芷頭發上,她的手揣在口袋里,懶得把楓葉扒走,繼續往前走。 還差兩步到老食堂時,她的手機響了,四中禁止學生帶手機,隔幾天就要用金屬探測器檢測。 沈芷摁了接聽鍵,來電話的是沈副校長,問她怎么還沒到家。 “我在食堂吃。” “不是叫你中午回家嗎?” 沈芷隨口撒謊:“我忘了。” 電話那邊嘆了一口氣:“下午放學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沈芷嗯了一聲。 “沈芷,對長輩不要說‘嗯’,到外面別人會以為你沒家教。” 老食堂外面的紅磚被雨水和時間洗刷得越來越白,地還是幾十年前的大理石地面,積攢的污漬用多少袋去污粉也刷不干凈,也沒人想刷干凈,食堂五年不漲價了,大家都往新食堂跑,哪有閑錢修繕舊的。 沈芷到的時候,窗口已經沒人排隊,她打了手指炒年糕和小青菜,耳機里的聽力錄音把她和周遭隔開。正前方的墻面掛著高考倒計時。 距離歸零還有兩百一十天。 她第一次覺得時間漫長,還需要兩百來天,她才能離開這個小城。 幾十年前桉城還是個村子,靠著鐵路發展成一個縣級市,麥田平地而起高樓,但地母的精神卻沒消失。這是個熱衷繁衍的城市,計劃生育抑制了一部分人,同時也提高了另一部分人克服困難斗智斗勇的能力。每年上繳的計劃生育罰款并沒有讓這個城市更加富庶,直到今天,桉城還是個只有肯德基連麥當勞都沒有的十八線縣城。 一部分交過超生費的人往往還要交一筆重點高中擇校費,統招名額就那么些,但學生太多了。 四中的新體育館就是靠擇校費建的,學校并不鼓勵體育特長生之外的人花大量時間在運動上,連籃球場的活動時間都限制。 從老食堂到教學樓,經過籃球場,一只籃球從場里飛出來砸了沈芷的胸口。 羞恥和疼痛加在一起,沈芷在籃球上狠跺了兩腳,等打球的人追出來,籃球已經被她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沈芷眼前一陣暈眩,她慢慢蹲在地上,今天失血過多,中午又沒怎么吃飯,低血糖又要犯了。 她抱著手臂蹲在地上看著地面,眼前的地面慢慢從墨綠色恢復到了原本顏色。 撿球的人看見籃球和粘稠的沒吃完的盒飯混在一起,抱怨道:“至于嗎?這女的誰啊!科比親筆簽名的籃球!賀哥我都為你心痛啊!” 另一個男生靠了一聲。 等男生追過來的時候,沈芷已經站了起來。 一只手落在沈芷肩膀上,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打,追過來的男生沒意識到沈芷手這么狠,沒來得及躲,一巴掌印落在下巴上。 男生抓住她的手,吃痛道:“臥槽,你手夠毒的。” 沈芷扯掉一只白色耳機,抬頭看見一張并不白的臉,男生挺高,穿一7號球衣,額上的頭發半濕不濕的,估計是讓汗給浸的,他站那兒攥著她的手腕從上到下掃視著她,眼睛聚集在她被砸的地方,上面有個不深不淺的印子,沈芷被看毛了,斜睨著眼狠道:“松手!” 男生是賀北安,四班的。 文理分科后,賀北安本來和沈芷都是理科三班的,賀北安成績在班里排中游。但在高二下學期期中考試,賀北安考砸了,三、四班綜合排名,120個人,他跌到了60名之后,于是在三班呆了半學期后,就被淘汰到了四班,再沒回來過。 賀北安松了手,眼睛偏到她的臉,過分蒼白了些,不禁問:“挺疼?” “你們下次打球的時候看著點兒。” 她被籃球打了,他現在也挨了她一巴掌,雖然她不是被他打的,但他們是一伙的,現在也算平了。她說完要走,卻被賀北安伸手攔住了去路。 “要疼,我帶你去醫務室。” “你煩不煩?” “你平常脾氣就這么爆嗎?” 他人不白,所以牙顯得很白。 沈芷沒回,從口袋里掏出二十塊錢,“算是我賠你的籃球錢,別煩我了。” “你們家籃球二十塊錢?知道科比嗎?” “科比?在籃球場都能把球砸在路人身上,科比跟你有什么關系?不就臟了點兒嗎?洗洗就行了。” 賀北安看了眼沈芷煞白的臉,“你現在走了,以后有事兒可別找我。” “我要是找你,下次考試和你考一樣分數,這個承諾夠不夠?” 這話有些人身攻擊了,賀北安低頭打量沈芷并不算多出眾的五官,冷笑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棒的?” 沈芷的頭越來越暈,她沖賀北安揚揚鈔票,“這二十,你要不要?” “趕緊走!別讓我看見你。” 她走得很快,很快就消失在賀北安的視線里。 另一個男生追過來的時候,沈芷已經不見了。 “這么久,呲妞兒呢賀哥?沒想到你好這口啊。” “逗呢?我最煩這號人……都怪你丫這臭手,你他媽打哪兒不行,非……”賀北安側眼看見沈芷蹲在不遠處的地上,又靠了一聲,“這下麻煩了!” 第3章 初吻 沈芷蹲在地上,心跳越來越快,眼前的地面越來越白。 賀北安發現剛才拽得二五八萬的女生白著一張臉,問他:“你有糖嗎?” 聲音虛浮,要不仔細聽,很難聽清楚。 旁邊的男生說:“這不是沈芷嗎?” 賀北安拍她的肩膀:“你中午是不是沒吃飯?”他看著沈芷,對跟來的男生說,“快,給我兩片口香糖。” 男生摸出一包口香糖。 賀北安剛要撕開,看到木糖醇三個字,直接扔到地上,從口袋里摸出二十塊錢,塞男生手里,“去買一包口香糖,別他媽買木糖醇的,再買一個面包,一瓶奶茶,買完了到醫務室找我們。” 賀北安的爺爺是桉城有名的中醫,專治跌打損傷,這手藝在他爸賀老三手上敗落了,賀老三并沒有子承父業,而是另辟蹊徑,在桉城開展男科業務,專為本地廣大男性解決難言之癮。賀北安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些醫學常識,此時他判斷沈芷可能是低血糖犯了。 他跟男生說完,一把背起了沈芷,奔著醫務室走,怕把沈芷給顛吐了,他走得并不算快。沈芷比他想象得要軟,留的汗順著他的脖子流到球衣里,比他自己的汗要涼。不過那時他并沒什么感受,只想著趕快把她弄到醫務室。 到醫務室的時候,門關著,上面寫著兩點營業。賀北安一手兜起沈芷的腰,一邊啪啪敲門。 門內人被他的敲門聲搞反了,沖外嚷道:“兩點再來!” “開門!再不開就踹了!” 還是不開。 賀北安啪地往門上踹了一腳:“快點兒!” 醫務室的門有些年的歷史,賀北安這么一踹,門框的鏈接處要斷。 校醫沒成想遇見了小流氓,只好去開門。 “低血糖,趕快給她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