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阿桂手心沁出一片濡濕,咬了咬唇瓣,只能慢慢抬起腦袋。 露出那張溫軟動人又藏著不顯山露水的明艷的眉眼。 整間屋子里,就連那熠熠晃動的燈燭,都好像靜默了幾分。 皇上、皇后還有沈國公,神色各有各的恍惚。 阿桂也終于看清了皇上的模樣。 他瞧起來不過四十歲左右,面容儒雅溫和,若他年輕時,應當也是一位翩翩俊俏的美男子,即便現在,也還算好看。 只是臉色過于蒼白,是那種久病的人才會有的樣子。 阿桂不敢多看,移開眼去,望著桌上快要燃盡的燈燭。 “你今年多大了?” 皇上再次開口,不知為何,嗓子像是又低啞了一些,仿佛硌了石頭在喉間。 “回皇上,民女今年十七了?!卑⒐饛纳迫缌鞯鼗卮鹬?,只有尾音帶著的一點點兒顫音,藏著她的緊張。 “十七......”皇上又喃喃著,回過神來,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是金桂飄香的時候出生,所以叫阿桂?” 阿桂搖搖頭,又把腦袋重新垂下,如實答道:“回皇上,民女是四月生,只不過我娘喜歡桂花,所以才給我取名阿桂。” “......她也很喜歡桂花?!被噬蠋撞豢陕劦剜痪洌Z氣里有著掩飾不住的失落。 只有靠他最近的皇后聽到,臉色悄然微變。 “這果仁蜜餅,是誰教你做的?”皇上的問題仿佛沒休沒止,問完一個,稍一分神,便又蹦了一個出來。 阿桂早就想好了答案,直說道:“回皇上,這是民女自個兒學來的方子,又琢磨改進了一下。” 皇上的失落神色蔓延到眼底。 是了,這果仁蜜餅又不是她的獨創。 也難怪,會放那又甜又辣的醬。 可他這些年吃過不少果仁蜜餅,只有今日吃到的味道,最像。 像到他想起從前,血液奔涌,像到他控制不住那顆狂跳的心,眼前徹底黑下去。 還以為......還以為...... 皇上斂下眸子,輕咳一聲,又仿佛是輕嘆一聲。 他扶著架子床的闌干道:“那個又甜又辣的醬,若是不放,最好。” 若是不放,那就完全一樣了吧。 這么多年,他最懷念的,那個味道。 阿桂長睫輕顫,低聲應道:“皇上說的是?!?/br> 皇上出神了片刻,又望向阿桂,忍不住問道:“你家在何處?” 他刻意壓抑著的聲線,竟好像微微顫抖起來。 “嘉寧城?!?/br> 隨著阿桂輕飄飄的聲音傳出來,屋子里三人的神色,又各自復雜起來。 皇上是明顯xiele一股勁兒似的,倚在闌干上,眉眼耷拉下來。 可是很快,他又想到什么,還想再問。 一直在屋子里當擺設的平王卻忍不住了,他扶住皇上的胳膊說道:“皇兄,龍體最重要,這小姑娘又不會跑,你若還有什么別的想問,等你身子好了,再叫她進宮回話就是?!?/br> “是了。”皇后也附和著勸道,“陛下,萬事以龍體為重?!?/br> 皇上也許是確實倦了乏了,今兒情緒起伏過大,他這殘破病體實在有些受不住。 他抬手按住眉心,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好,那便先回宮吧,等朕好些了,再叫她進宮給朕做果仁蜜餅吃!” 在場的人,自然只能應好。 包括阿桂。 沈國公又開始打點送皇上回宮的事宜。 他今日這壽宴,著實驚險波瀾。 阿桂趁著走出去反身關門時,悄悄看了一眼沈國公。 他和她的想象中有些不一樣。 至少,她看不出他和她娘相似的地方。 濃眉大眼的國字臉,顯得很剛正不阿不怒自威的模樣。 方喻同在門口早就提心吊膽了許久,只恨自個兒地位不夠,不能進那扇門。 又恨自個兒能力不行,只能將命運交到旁人手中掌控。 見到阿桂出來,他終于長舒一口氣,迎上來拉著她轉了一個圈兒,從上至下打量著她,“如何?他們沒有傷你吧?” “我沒犯錯,為何傷我?”阿桂輕輕搖頭,只是也有些疲累,纖白指尖掐了掐眉心,“只是問了些話,沒什么的,咱們回去吧?!?/br> 見她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掉,方喻同便沒再問旁的,只是緊緊跟在她身后。 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 晏芷怡是帶著他們來的,也十分負責的在外頭馬車上等著,帶她們一塊回去。 方喻同依舊在馬車外跟著走,臉色沉沉,目光深幽。 晏芷怡放下馬車的簾子,有些心有余悸地說道:“阿桂jiejie,今日著實是太嚇人了!聽說圣人是咬了幾口你做的果仁蜜餅就暈倒了,我也差點兒跟著暈過去!” 阿桂無奈地笑了笑,“太醫說了,圣人身子是這樣的,平日里注意調理,情緒莫要太過激烈波動便是?!?/br> 晏芷怡歪著腦袋,不解地碎碎念著,“阿桂jiejie,你說圣人不就吃個果仁蜜餅...他情緒波動什么呢?” 阿桂神色淡淡,朝她搖頭道:“莫要妄議圣人?!?/br> 晏芷怡聳了聳脖子,吐舌道:“也是,我爹也同我說過的,禍從口出?!?/br> 她轉了個話題,忍不住問道:“......咱們不說這個了,小同哥哥又是怎么了?他為何一直板著臉?” 這阿桂當然也不太清楚,她望了外頭一眼,而后微微嘆氣,無奈道:“小同他腦子里藏著的事兒太多,那些個重要的,又不大喜歡說出來,我這當阿姐的也很難知曉?!?/br> 晏芷怡心悸地想道:你當然不知道......你最不知道的,最重要的,便是他腦子里悄悄藏著你這個阿姐呢呀?。?! 第74章 米線 【一更】真急人 這個秘密在晏芷怡心里藏了這么久, 快要把她折磨得發瘋。 夜不能寐,最近掉的頭發都多了不少,真是可憐。 晏芷怡暗戳戳心疼自個兒, 又瞄了一眼外頭臉色沉得不像話心事重重的方喻同, 然后朝阿桂暗示道:“阿桂jiejie,你這么溫柔, 叫人如沐春風的,和小同哥哥完全不一樣,他有時候臭著臉,我都不敢靠近他, 這樣說來真是奇怪,有時候覺得你們姐弟倆……?” “就感覺有時候小同哥哥或許都沒把你當阿姐?!?/br> 晏芷怡一緊張,說起話來就語無倫次的。 意識到自個兒差點兒沒明說“他想把你當媳婦兒!”之后,她暗暗咬著舌尖, 又開始思忖方才說的聲音夠不夠小, 有沒有被外頭的方喻同聽到。 她又偷偷瞄了一眼外頭,幸好幸好, 他神色還處于陰沉之中,望著前方黃昏的暮色, 若有所思,大概在出神,完全不知道她們里面在說什么。 晏芷怡長舒一口氣, 發現阿桂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大概是因為她剛才嘰里呱啦一堆話說得太快,而且又太沒邏輯,所以阿桂并未聽懂。 晏芷怡訕笑幾下,然后壓低了聲音說道:“就、我的意思就是感覺你們好像有時候都不像兩姐弟?!?/br> 阿桂還是沒聽懂晏芷怡的話里有話, 輕笑道:“我和他本來就不是親生姐弟,有些默契自然是沒有的,你難道不覺得,我和他長得一點兒都不像么?” 晏芷怡一愣,整個人又恍恍惚惚起來,瞳孔放大。 不是親姐弟?! 那她這段時日的自我折磨是在做什么!? 一路上,晏芷怡震驚得再次說不出話來,一路沉默到回了晏府。 阿桂又倦又累,也正好倚在馬車軟壁上歇著。 只是回了她在晏府的小院里,卻睡得并不安生。 她做了很多場夢。 夢到了她娘,她爹。 還有今日見到的沈國公、沈青右、沈青筠以及皇上皇后。 以及多日未見的二叔二嬸,以及好多年都沒有再見過的三叔。 這些人,都在和她分別。 她在乎的,爹、娘、三叔都在熊熊大火里朝她招手,笑著道別,讓她不要過來。 她哭得淚流滿面,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模樣在大火中燃為灰燼。 皇上皇后、沈國公、沈青右、沈青筠則面目音容都很模糊,只是依稀好像是在京城的城門前,送她離開,并讓她再也不要回來。 至于二叔二嬸,則面目猙獰,宛如惡鬼一般聲色俱厲地讓她滾。 罵著極難聽的話。 她被他們拿鞭子抽著趕走,遍體鱗傷,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像無頭蒼蠅一樣亂闖,卻只有吞噬她的孤獨與絕望。 那種感覺,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道光。 方喻同從那道光里走出來,伸手朝她說道:“阿姐,跟我回家?!?/br> 阿桂恍惚地伸出指尖,在觸到他手掌的一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