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天色漸漸暗下來,兩人只好尋了間客棧暫住。 要干凈整潔的,又要便宜的。 倒是不容易找。 尤其如今嘉寧書院將開考核,許多其他州縣的也趕過來報名。 城內的住宿便緊張起來。 方喻同提議兩人還是住一間,能省不少銀子。 阿桂皺著眉頭答應下來,如今她們兜里的銀子只出不進,坐吃山空,能省一些便是一些。 到了屋子里,阿桂小心翼翼地脫下鞋襪,泡進熱水里。 呼吸頓時順暢不少,好似又活了過來。 連著趕了這么多日路,腳都腫了不少。 她瞇起舒服的眸子,看向方喻同,“你也試試?” 方喻同目光劃過她泡在木盆里雪白的腳踝,別開眼,“不必。” 阿桂隨他,轉口問道:“對了,那份推薦信可還在你身上?仔細可別丟了,明日我們便去把名報了,免得夜長夢多。” 方喻同皺了皺眉,忽然坐下來,一副任你宰割的模樣,坦坦蕩蕩地說道:“推薦信,我撕了。” 阿桂一愣,疑惑的目光看著他。 “那個蘇義不是什么好東西,他給的東西,我膈應得慌。”方喻同輕哼一聲,昂起腦袋。 “……”阿桂怔忡片刻,目光微凝,打量著他的神色,“還有旁的原因,是也不是?” 方喻同沒想到她這么快就看穿了他,悶哼一聲,垂下眼去。 阿桂抿了抿唇,明白了什么,“你不想去嘉寧書院?” 方喻同抬起眼皮看著她,又重新垂下眼瞼,心虛地輕聲“嗯”了一下。 “為何?”阿桂好脾氣地看著他,眸光柔和,認真詢問,“你不必怕,我只是想知道為何。” “我不喜歡讀書,不想參加科舉,更不想去當官。”方喻同悶悶地說著,眼眸耷拉下去,興致缺缺的模樣。 阿桂愣了愣,腳底的木盆里泛起淺淺的漣漪。 “是因為你爹?” 方喻同點點頭,又搖搖頭,往后靠了靠,“只是覺得...沒什么意思。” “讀書沒意思,科舉沒意思,當官更沒意思。” 阿桂嘴唇微抿,輕笑道:“你可聽過幾句話?‘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1’,你瞧瞧,若你肯讀書,良田、高堂、車馬、妻子都不會缺,豈不美哉?” 方喻同聽得一愣一愣的,直直地看著她,“你...你怎會懂這么多?” “我也是聽我三叔說的。”阿桂彎起唇角,想起三叔,眼底笑意漣漣,“他...是個很有趣的人。這話,似乎是新帝剛即位沒多久說的,鼓勵天下人都要多讀書。” 方喻同忽然不屑地撇嘴說道:“高官厚祿又如何?如今這世道,就是當了大官,也改變不了任何,只能與那些貪官污吏混跡在朝堂之上,既不愿同流合污,奈何又無能為力。” 這話,倒不像是方喻同說的。 阿桂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模仿之意,遲疑著問道:“這是你爹說的?” “嗯。”方喻同垂下眼,勾撥著手指玩弄起來。 “可是。”阿桂長睫輕顫,低聲道,“你爹走之前跟我說,讓我叮囑你好好讀書,考取功名,光耀門楣。” 方喻同手指一頓,抬起頭看她,下顎繃得有些緊,“這不可能。” “或許你爹走的時候忽然明白了吧。” 阿桂能想象方秀才纏綿病榻郁郁不得志時,和方喻同說的那些牢sao話。 “雖無能為力改變一灘爛泥似的整個朝廷,可,若考取了功名當了官,至少能護住一方百姓。” 阿桂頓了頓,又道,“你還記得蘇安城那些染上瘟病的難民么?那個六嬸?還有那對可愛的龍鳳胎。” “若你是城主大人,至少他們不會死,他們的人生軌跡將被你改變,被你拯救。” 方喻同漫不經心地沉默了半晌,忽然站起來打了個呵欠。 “明日再說吧,我困了。” 阿桂搖搖頭,失笑。 這小孩,估計和他說這些大道理也沒用,他壓根兒就聽不進去。 只是他為何不肯讀書? 還搬出方秀才的那一套來壓她。 說不過她,就干脆裝困,不肯再說了。 真是...幼稚。 阿桂抿起唇角,指使著他將床鋪好,自個兒睡去。 她又就著油燈,將那雙還未縫好的鞋拿出來,悄然忙碌著。 …… 翌日。 忙了小半宿的阿桂仍比方喻同起得早。 她直接去掀方喻同的衾被,捏著他睡得熱乎乎的耳朵。 “快些起,咱們早些去報名,省得排隊。” 方喻同睡得似豬,怎么拉都不肯起。 阿桂覺得他是在裝睡,以此來逃避去報名考核。 實在沒轍,她只好彎腰撓他腰。 這下他再也裝不下去,哈哈笑起來。 反手也來撓阿桂。 兩人鬧成一團,嬉笑怒罵。 這小孩一看就是在村里經常和小伙伴們鬧著玩兒的。 阿桂竟有些鬧不過他。 最后沒法,只好低低投降認輸。 方喻同頓時得意起來,眉飛色舞的,漆黑瞳眸亮得驚人。 只是阿桂一提讓他快些穿好衣裳鞋襪,好去報名時。 他整個人又都蔫兒了。 不過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 方喻同也拗不過阿桂。 最后還是不情不愿地跟著她出了門。 往昨日報名的地兒去。 他們確實來得早,報名的人三三兩兩零星站著。 嘉寧書院負責接待四方報名者的是一名典謁2,姓樂。 他搬了張長桌和椅子就坐在嘉寧城最大那間書坊的門前,神情悠哉。 見今日人還不算多,索性就先介紹介紹這入了嘉寧書院讀書的好處,叫人來得更多些。 他一項項說著,阿桂她們聽得認真,也終于明白為何嘉寧城適齡的孩童都要來報名考核。 這報名考核是要付銀兩的。 一串銅板,不算多也不算少。 但若是通過考核,進了嘉寧書院,那就好處多多,妙不可言了。 首先便是這嘉寧書院教得好,只要跨進這門檻就相當于半個名字寫在了金榜上。 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誰也不愿讓自家孩子錯過。 再則當今新帝鼓勵書院辦學,所以這凡是家中有孩子在嘉寧書院的,都可減免賦稅。 還有,嘉寧書院的學生若在書院的月考和大考之中拿了優等,還有朝廷獎勵的銀兩,甚至比一家人忙活一整年攢得的銀兩都多。 只要入了書院,以后既可當大官,又可補貼家中生計。 還能住在學院里,有吃有喝。 父母們都恨不得將家中年幼的孩童塞到嘉寧書院里去。 只是這等好事,自然大多數人都只能想想而已。 據旁邊那位大嬸說,嘉寧書院這考核之難,幾乎是千里挑一。 望著人們憧憬又期待的眼神,樂典謁笑容頗為自得。 身為嘉寧書院的一份子,他每年最樂見的就是來這城里招學生,瞧見大家求學若渴的眼神,還有對嘉寧書院的敬仰向往,他便十分高興。 阿桂也連忙拉著方喻同排到了隊伍后面。 只是他仍不情不愿的,撇著嘴,被她按頭似的一步步緩緩前進。 前頭的人不多,很快就輪到了他倆。 樂典謁瞇著笑容道:“伸手。” 方喻同悶悶不樂地抬起手,樂典謁將他的手腕一把扣住,開始為他摸骨齡。 這是樂典謁的一手獨門絕技,所以書院這每年招收學生都是讓他來的。 樂典謁摸完,皺了皺眉道:“滿十歲了,年紀倒是有些大,這時候進書院開蒙太晚,以后成就肯定比不上那些小小年紀就入書院的。” “……”方喻同忽然回頭看阿桂,“那不去了吧?還能省下一串銅板。” 樂典謁看著阿桂手里的銅板,忽然笑了笑,“你這阿弟雖年紀大了一些,但也能稱得上俊杰。畢竟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杰,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