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你——”俞蓉蓉再次語塞,仿佛被他指著鼻子罵,卻又不知如何還嘴。 她張口,正要喊人,方喻同卻忽然從懷里拿出把小刀,在袖子上一邊擦拭著,一邊說道:“我知道二百兩對你來說不難,不過是出出血的事情,何必要鬧得太大呢?” “還有,你別以為我在你宅子里,就能將我偷偷怎樣?!狈接魍D了頓,又沖她咧嘴笑道,“雖然我知道你這人素來心狠,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我來之前,曾與好友說過,若我進了李宅半個時辰內未出來,便去報官。” “聽說官兵一查,許多宅子里見不得人的事情都會抖落出來,也不知道你們這李宅干不干凈。”方喻同笑容更深,露出雪白的牙齒,“你說呢?嗯?” 俞蓉蓉氣得渾身顫抖,牙齒緊咬。 他這笑容,簡直比鬼魅還可怕! 俞蓉蓉攥著拳,眼底忽然起了水霧,眼尾泛著紅,泫然欲泣,“我、我這是造了什么孽......竟有你這樣——” “廢話少說!”話未說完,方喻同忽然沒了耐心,直接將小刀往她身側的紫檀木桌上一插,“旁人吃你那一套,我可見慣了!” “不怕告訴你,若沒有那兩百兩銀子,我活不成!”方喻同陰鷙的瞳眸漸漸變深,“若我活不成了,你說我最恨誰?最想拉誰一起下黃泉?” 俞蓉蓉被他一嚇,眼淚活生生憋了回去。 她指尖發顫,仿佛從沒認識過方喻同似的看著他。 幾年不見,他怎的變得如此可怕? 俞蓉蓉抿了口熱茶壓了壓驚,這才心疼地說道:“給,我給你?!?/br> “只是這二百兩銀子實在太多,小同,你可知我在這李宅不好過,婆母視我為眼中釘,宅子里還有許多小妖精她們——”俞蓉蓉還想再討價還價。 可又被方喻同手中的小刀晃得沒了聲息。 那明晃晃的刀鋒,著實顯得她這心肝都快破了。 俞蓉蓉牙都快咬碎,“好,我、我去籌銀子,等籌齊了再——” “我、現、在、就、要。”方喻同一字一頓地說出口,冷冷看著她,“兩百兩銀票,現在就給我?!?/br> 俞蓉蓉還想再說什么,卻又聽方喻同說道:“我知道你有,不必誆我。” 俞蓉蓉腿一軟,跌坐在軟榻上。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方喻同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冷笑道:“怎的?還想再說什么?” 他沒有告訴她,他知道她的事情,還多著呢! 俞蓉蓉無話可說,萬分無奈,只得去拿。 她背對著方喻同在自己的妝奩里拿著銀票,盡管看不到他,卻仍覺得頭皮被他盯得發麻,不由悲從中來。 她這是造了什么孽!竟生出這么一個小畜生! 若是之前不讓他進來,只怕他便會在門房等著,讓李家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臉,倒是她的麻煩只會更多。 可讓他進來了,卻是動也動不得,打也打不過,更有把柄被他握著,只能乖乖掏錢給他。 二百兩銀子,是她進李家以來所有的積蓄。 就這么全給了他,俞蓉蓉的心仿佛在滴血,又似是被他用小刀在一下下地剜著動,心痛得無以復加。 俞蓉蓉慢悠悠地拿出銀票,戀戀不舍地將銀票放到方喻同。 卻在放到他手心的時候驀然收回,警惕地看著他,“拿了這銀票,你得離開蘇安城,不許再來李宅!” “自然?!狈接魍焓謱y票拿回來,揣到懷里,這才收回小刀,輕描淡寫地說道:“好了,從此以后,你不欠我什么了?!?/br> 俞蓉蓉:? 她不可置信自己聽到的話。 明明是她十月懷胎將他生下。 又含辛茹苦把他養到幾歲。 而現在,又是他拿走了她費盡心思攢了好幾年的兩百兩銀子! 俞蓉蓉差點被氣得暈過去,勉強扶著屏風,渾身顫栗,指尖發抖,聲線也極其不穩。 “你滾!給我滾出去!離開蘇安城!” 拿到兩百兩銀子,心情極好,方喻同勾了勾唇,沒理會歇斯底里的俞蓉蓉,徑直朝外走。 俞蓉蓉指尖狠狠掐著屏風的金框,再次低喝道:“從此以后,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再無半點情分瓜葛!” 方喻同身形一頓,而后又繼續大步朝外走。 留下一句諷刺而玩味的輕笑,“好啊,求之不得?!?/br> 方喻同走到院子里,那引他來的下人還在等他。 而另一邊的空地上,正有個兩三歲的小孩在搖頭晃腦地玩著一只花老虎。 見到他出來,那小孩忽然朝門口跑去,“娘親見完客人了!娘親可以陪我玩兒啦!” 丫鬟奶媽們跟在小孩身后,追著跑,一邊喊著,“哎喲小祖宗,你跑慢些?!?/br> 再然后,好像又聽到了里頭有花瓶打碎的聲音,還有俞蓉蓉緊張關心的聲音,“麟兒可摔著哪里了?站起來轉兩圈給娘看看?;ㄆ克榱藳]關系,麟兒無事便好?!?/br> 方喻同靜默地看了一會兒,轉頭戴上斗笠,隨著那下人離開。 那下人許是覺得氣氛太沉悶,忽而訕笑道:“小少爺真是命好啊,老爺夫人老夫人都當眼珠子寶貝似的寵他。而且誰不知道咱們李家是蘇安城首富,以后這萬貫家產都有他來繼承,咱們只有羨慕的份啊......” 方喻同沒有應聲,腳步加快往外走。 或許吧。 從前他想象這一幕,羨慕過,嫉妒過,甚至恨過。 可現在親眼所見,反倒如過眼云煙。 方喻同心想,他再也不會羨慕旁人了。 這是阿桂在逃難時教他的,能活下來,就該心存感激,不必與他人比較。 有句話,他是說給俞蓉蓉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 拿了這兩百兩,走出李宅大門,從此以后,她不再欠他什么了。 就當一筆勾銷。 他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而她于他,從此只是陌生人。 踏上回福如客棧的路,斗笠之下,方喻同眉眼之間稚氣仍存,卻好似長大了不少。 成長,有時候不是靠歲月,而是靠苦難。 ...... 李宅離福如客棧有一大段路。 正是白日,方喻同卻還是脫下了斗笠。 街上戴斗笠的小孩太少,他不愿引人矚目。 他走得小心翼翼,雖昨日趙力說難民大營并未有官兵說他們逃走,可他卻還是十分謹慎,遠遠看到官兵就躲進各個小巷里,直到官兵走過后才出去。 不過因順利地拿到了二百兩銀票,所以這份緊張也無法影響他舒暢的心情,且越靠近客棧,原本警惕的他也漸漸放松下來。 路過一個小攤時,他忍不住要了幾個桂花糕包起來,想等阿桂醒來后和她一塊吃。 買好桂花糕,方喻同剛將商販找回的銅板放回兜里,就發覺不遠處有個中年男人一直在盯著他瞧。 那人蓄著八字胡,身形瘦削,眼神卻是銳利不凡。 方喻同心中一跳,只道這人他并不認識。 連忙捂緊了懷里的銀票,加快腳步往回走。 可不遠處,又遇見有官兵過來。 他只好鉆進了一條巷子里。 所幸已經快走到福如客棧,這一帶小巷子多,四通八達,走哪兒都能回客棧。 當時他和阿桂決定住在這里也有這個緣由。 方喻同早就摸清了這一帶的巷子,他一鉆進巷子,便飛快跑起來。 可這時,忽然身后有人追他。 正是剛剛那中年男人身邊的仆從。 那仆從腰間別著長劍,也不知什么來頭,腳步迅疾如風,在方喻同身后喊道:“留步!我家大人請你過去一敘。” 留步? 方喻同一顆心跳得飛快,這不知來頭的大人是誰他全然不知,哪敢留步。 他沒有停下,反倒跑得更快。 在各個巷子里靈活地上鉆下跳,仿若一只入水的魚兒,很快便跑得沒影。 幸好追他那人對這些巷子間的地形不熟,漸漸被甩下。 方喻同確認了許久那人沒再跟著他之后,才悄悄回了客棧。 客棧大堂里白日有些熱鬧,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他出去又回來,倒是沒被什么人注意到。 方喻同推開房門鉆進去,又飛快將門關上。 剛松了一口氣,可又立刻提起來。 只見原本躺著阿桂的那張架子床上空空如也。 阿桂不見了! 方喻同急忙喚道:“阿桂!” “我在。”阿桂忽然走出來,病容蒼白,臉上卻帶著淺笑,“抱歉,聽到外頭有動靜,我不知是誰,便先藏了起來。” 沒想到她病著居然還這樣警惕。 方喻同忽然愧疚道:“阿桂,對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