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封情書
章頭詞 書有老者名喚煙,枯城百年等紅顏。 各路行過皆規勸,哪有獨思得兩全? 情在橫縱千般好,義斷再瞧萬種煩。 嗜欲深者天機淺,勿留執念早歸禪。 奈何白發太瘋癲,只羨鴛鴦不信緣。 愛到深處多生恨,行尸走rou留人間。 磚石傾塌橋木斷,唯有此念難揮散。 皆諷稚癡不可憐,誰解其中苦與酸。 正文 老人輕輕地將三歲放在地上,撓著它的下巴說“你走吧,我不忍傷你。” “你這樣等,什么時候是個盡頭?” “小家伙,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活法比另一種更高端。生前不知多少人勸我,現在我已經死了,你就莫要再插手與你不相干的事情,好好修煉成人吧。” “原來如此,看來這個世界也不都是人類啊。”三歲言畢,前爪猛地拍打開老人的手,“對不起了老頭子,我還是要殺了你。” “殺了我?”老人先是詫異地看著三歲,然后開始大笑起來,他抱起三歲,照著腦門猛地親了一口,“你還真是可愛啊,不如就和我生前的那只貓一樣,陪伴著我吧!” “我也想啊老頭子,可是你要知道,不管在哪個世界,事情都不是你想怎樣就一定要怎樣的!”三歲幻化成黑色的煙霧,穿過老人的手指縫隙飄向半空,房間內像是布滿了烏云,“享受撕裂吧,分身幻影爪!” 烏云中猛地竄出一只半透明的貓影,張牙舞爪地直朝老人撲去,“喵嗚!” 老人抬臂遮擋,貓影破碎的瞬間,老人的手臂也出現了幾道抓痕,受傷的皮rou正恢復時,黑云中又沖出一只貓影,不給老人反應的時間,便又是一只。速度越來越快,貓影越來越多,老人痛苦地揮舞著雙臂,面目猙獰地怒吼著“為什么?我對你這么好!把你撿回來,救了你的命,你卻要殺我!到底為什么?!” 黑云中發出空靈般的回響“因為,我是鬼貓三歲。” 老人的全身被無數地貓影緊緊包裹,當踉蹌地身形猛烈地撞擊到墻角處的鋼琴時,貓影開始噼里啪啦地炸開,老人的rou身也隨著那聲低沉的琴聲四散開來,再沒有了復原的機會…… 黑色的云煙順著窗縫鉆出屋子,整座土房隨著老人的破滅而開始崩裂倒塌,門外的垃圾堆也漸漸變成了殘磚土塊。原來土房之所以可以斜而不倒,是因為老人死后強行留下的殘念,包括街道上偶爾出現的破舊水瓶,其實只是某些磚石土塊而已…… 黑云凝聚成人形的葉新,站在院中廢墟的頂端,看著周圍由于執念消失而發生的種種變化,突然又回想起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睜開的第一眼老人又驚又喜的望著,捧著它猛親了一口。 雨過天晴后的陽光灑在葉新身上,微風拂面,抬頭望向遠方,是一道五光十色的彩虹。 葉新伸了個懶腰,拍拍衣襟上的塵土,幾縷黑煙順著指尖流出,彌漫在襯衫周圍,黑煙散去,白色的襯衫煥然一新,領口處也沒了清洗不掉的油漬。 “嗯?” 葉新正要離開,突然注意到廢墟中,那架破舊的鋼琴并沒有隨著老人而消失變化,幾塊石頭順著傾斜的鋼琴砸落到琴鍵上,發出低沉的聲響…… 沉厚的那聲低音過后,鋼琴竟是自己響了起來,黑白琴鍵有規律的下墜彈起,仿佛正被一個透明人彈奏。 葉新站著,只感覺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扭曲變化,仿佛又一次遁入了宇宙的深處,既是無盡的黑暗,又有無限的光明。這是一首葉新從未聽過的曲子,一開始節奏平穩、感情舒緩,漸漸地逐漸進入主旋律,周圍的黑暗更加沉寂,眼前的光明更加炫目,葉新在光芒的隱約中,看到了坐在一起上課的男女,兩個人之間的初戀,有些雀躍,有些羞怯,甜蜜美好。 琴鍵所帶動的旋律,就像葉新眼前那對騎著自行車的男女,在消逝的時間和轉動的輪子之間,迫使葉新進入了無盡的遐想……兩個人一起長大,模樣發生了改變,不得不進入努力和奮斗中,光線從中心割開,將男女隔成一左一右。兩座城市,同一顆奮斗的內心,他拼了命的賺錢努力,她也從未肯停歇休息。兩個人只想著能有一天,實現離別之前的約定和諾言。 幾個琴鍵輪流交替的重復,就像時間的滴答滴答,就像書中的很久以后,相同的事情每天都在進行,偶爾會在某處停滯不前,也時常會有相隔兩地的電話爭吵。 伴隨著突然出現的跳音,葉新看到男人蜷縮在鋼琴教室的墻角默不作聲,而女人則在另一個城市的寢室里等待著男人的晚安消息。一個在思緒萬千中反思自己,一個在傷心失望中擔憂自己。 沒人知道問題究竟出現在哪里,兩個人互相對望著,卻始終被中間的光線割裂成兩個空間,男人伸出左手,女人伸出右手,互相無法觸碰,漸漸感到迷失,被卷入多數人都無法逃脫的命運旋渦,直到掙扎的都沒有了力氣…… 吶喊。 尋找。 不明白為何會變成這樣。 不明白人類存活著的意義…… 曲子開始進入了華麗的高潮部分,過于悅耳的,讓葉新不自覺地退化成了貓形的三歲,那琴聲就像孩子般痛哭嚎叫,撕心裂肺,一卷一卷,一層一層地撥開心扉,連這只來自異界的黑貓也開始忍不住心痛起來。開始漸漸退減的音符,像是死亡之前的顫抖,像是那對男女的絕望。周圍的黑暗開始褪去,眼前的影像也被混入在陽光中漸漸消失。每一個結束的音符彈過,琴弦便開始斷裂,琴鍵便開始脫落。當最后一聲沉重的和弦響起時,整架鋼琴也終于分崩離析,破碎的不成樣子。 鬼貓三歲站在最后那聲余音的遺憾中,呆呆地望著那堆殘木斷弦…… 然而在余音消逝的盡頭,銀鈴般的輕響傾灑而出,宛如吹散在天邊的蒲公英,就像曲子的開端一樣,給出了美好而無盡的幻想…… 各自的重新開始,對雙方是一種解脫,任何一方過于自私的執著,都無法實現兩個人之間真正的愛情。 這靈魂安息之前的最后一首,是老人寄出去的最后一封。 李木子回到病房時,正見到我蜷縮在墻角。 “你怎么了白哥?”李木子將早餐放到房間的小桌上,立即來查看我的情況。 “我也不知道,就是剛才突然間心好痛啊,但是現在,好像漸漸沒有那種感覺了。”我扶著墻,踉蹌地站起身,只覺得天旋地轉,身子極其疲憊。 “可能是熬了一夜的緣故。”李木子攙扶著我,“在旁邊的床上休息會吧白哥。” 我點點頭,在蘇飴旁邊的病床上躺下來,半睜著眼皮昏昏欲睡時,我見到李木子不住地抓撓著自己的脖子后面。 “木子,你沒事吧?” “沒事白哥,就是剛才在山上,好像被什么蟲子咬到了,好癢啊。對了,你吃點早餐再睡吧?”他說著回過身子去拿早餐,后脖頸通紅的一大片極其明顯。 我立即坐起身,“李木子!你脖子后面都紅了!” “啊?”李木子愣了下,一邊撓著,一邊笑道,“沒事兒,可能是被我撓的。” “絕對不是!你過來。”我雖然不是醫生,但也能明顯看出來那不是撓紅的。李木子走過來,我發現那紅得發紫的大片中,有塊粉色的花瓣裝凸起,就像桃花貼在了上面,“是不是這里癢?”我用手指輕輕碰了下,李木子竟疼的“哎喲”一聲躲閃開,“就是這里,現在又開始一碰就疼了!” 話音未落,李木子“噗通”一聲倒在地上,我立即按下了呼叫醫生的按鈕。 我緊張的要死,趕來的醫生卻異常的淡定,在說明了情況之后,醫生笑了笑說“沒事的,他熬夜之后又劇烈運動,大腦供血不足導致暫時性休克,不用緊張。” “那后脖頸上的情況呢?!” “這……估計是蚊蟲叮咬吧?沒啥事兒,你放心吧,咱這崎南山哪有什么劇毒的蟲子啊,你要是實在擔心,我給他開點外用藥。” 這醫生自負的態度讓我氣不打一處來,之前蘇飴昏迷他就斷言一晚上會醒來,可是到現在蘇飴也一點反應沒有,到了李木子,他又是這樣輕描淡寫的! “估計?!什么是估計啊?”我憤怒道,“你們郊區醫院到底怎么回事?就是這樣草率應付患者的嗎?!” 醫生仍舊保持著微笑,似乎是看多了像我這樣的人,一點也不慌忙,他說“小兄弟消消氣,你的心情我理解,前面這小姑娘暈倒了,現在又一個朋友暈倒了,可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誰也不是大羅神仙,我們醫生盡力的同時,患者的家屬和朋友也該積極配合,只有我們一條心,才能讓患者盡快的好起來,對不對?” 不得不說,他的話的確讓我有些冷靜了下來。我長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醫生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這就對了,去吧,出門左拐交款。” 我乖乖地交了錢,拿著一盒名叫莫匹羅星的軟膏走回了病房,望著昏迷不醒的蘇飴和李木子,我長嘆了口氣。 在給李木子上藥的過程中,我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這凸起也太詭異了,明顯就是桃花瓣的形狀,就像紋身彩印了上去,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呢?回頭看了眼蘇飴頭上淺淺的“s”印記,我總覺得他們倆的情況好像有什么相似,但又想不通其中的關聯到底在哪,難道李木子真的是由于腦供血不足昏迷的? 正想著,指下突然感覺到刺骨的冰涼,原本以為是藥膏的緣故,但后來我發現那股冰涼居然來自木子的體溫!在精神恍惚中,我將李木子翻過身,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頸動脈。 那個瞬間,我腿一軟癱在了地上,顫抖著伸出手臂,卻怎么也按不到呼叫醫生的鈴。 李木子。 死了? 大腦嗡嗡作響,我蜷縮著身子,用雙臂將腦袋埋起來,卻始終無法用“不關我的事”來進行逃避,渾身上下止不住的顫動著,空氣里充斥著無助和恐懼。 李木子是我的朋友,就在幾分鐘前,他還拿著為我買的早餐沖我微笑,但現在他卻離奇地死亡了…… 而懦弱的我,除了伴隨著恐懼想方設法地逃避,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這時,那個聲音宛如溫煦的陽光,驅散了周圍充滿絕望的黑暗。 “某人好像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麻煩呢。” 睜開眼的瞬間,是雙白色的休閑鞋,伴隨著驚喜猛地抬頭,干凈整潔的純白襯衫映入眼簾,那熟悉的臉龐,讓我的眼淚像決堤般涌出眼眶。 葉新……就這樣出現在病房里,我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