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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個時候,你的鐵盒里的存款愈來愈滿,但你的身體卻愈來愈差,有時候連續做幾杯奶茶,你的臉色便泛出蒼白色,虛汗淋漓,你身上扎的針孔越老越多,手背青一塊紫一塊,已經找不到地方再扎。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回避關于你的病情,就好像我一直知道,就算你存滿了鐵盒子,你的mama也不可能讓獨自去南加州。 那只是你一個虛妄的夢,如同我很清楚,你也只是我心里一個虛妄的夢一樣。 暑假結束的時候,你把厚厚一只信封遞給我,你說,這是你自己賺的第一份薪水,去買自己想買的東西吧。 當天下午,我便把那些錢換成了兩只橙黃色的碩大旅行箱,又為它們填充進去防曬霜、鴨舌帽、礦泉水、蒙面巾等物品,我左右手各一只拖著它們在大馬路上招搖過市了很遠,心里既憂傷又快樂。 第二天我照舊出現在你的奶茶店,你訝異地說,今天不是報到日嗎? 我輕松自如地回答你說,我跟你一樣,也是休學中。 你震驚地睜大了眼,望著我。 你一定想起了我那個關于暑假作業的謊言。 你應該還會想起初次見到我時我是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的,那是因為只有那樣子,我才可以把自己想象成正常人,上學放學為作業與考試頭疼抓狂,為到來的假期而欣喜。可那樣看似微小的心愿,卻因為高一新學期的自我介紹時的忽然昏倒,而被mama帶回了家。 我們從來不談各自的病情,但彼此心知肚明。當一個人看得見自己生命正一點一點流逝的清晰脈絡時,那種惶恐與絕望,就像掉進深不見底的漆黑深淵。 他們都說,這世界上不可能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我知道,我們之間,因為同病相憐,所以感同身受。 是不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哪怕你不喜歡我,也一直對我特別特別好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深究。 我只知道,我們能夠在一起多相處一天,便是上天的眷顧了。 我心存感激。 冬天來臨的時候,你忽然迷上了一種叫做沙畫的神奇藝術。那個冬天特別寒冷,雨下個沒完沒了。奶茶店的生意漸漸不太好做,你一個人足夠忙得過來,但你依舊沒有辭退我。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店鋪里看電影翻雜志,或者看著窗外的雨水發呆,悠閑得不像話。 是我先發覺的那個視頻,因為被人轉載時有一句介紹說,無數人看完這個表演淚如雨下,甚至有人孜孜不倦尋找了這個視頻七年。我一時好奇,便點開了,是一名烏克蘭女藝術家的沙畫表演,才短短八分三十秒,當視頻停止時,我伸手一摸,臉頰上爬滿了淚水。我無法表述我心中那一刻的震撼,所以,我下載了那個視頻,等你從醫院做完檢查回來,迫不及待地推薦給你看。 我沒有想到你表達震撼的方式會是那樣與眾不同,你非常堅定地說,我決定去學沙畫表演。我再一次目瞪口呆了,你這個人,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吶!在此之前,你跟任何藝術相關都不沾邊兒,這樣子也行?可你說,那又如何呢,只要是真心想要做的事情,任何時候都不晚,只要努力,任何事都不難。 你是熱血沸騰的行動派,立即開始在網上查詢關于沙畫的一切資料,還在網上書城買了相關的書籍。但令你失望的是,在我們這個城市,懂這種藝術的人,似乎少之又少。至少在網上沒有這方面的信息。 我怎么忍心看你臉上有泄氣與失望,當晚,我便給在外地表演的mama打電話,她是省藝術團的人,或許會知道這方面的消息。不都說,藝術都是相通的嘛。 掛掉電話,我又開始搜出本市的所有論壇地址,廣撒通緝帖,一時間,每個論壇上都出現了一個叫做我愛南加州的ID,帖子內容只有相同的一句話:尋找沙畫藝術家,提供線索者,重賞。 林色色半夜起床上廁所時見我房間里還亮著燈,推門進來,看見我像個女鬼似的蹲在椅子上,雙眼通紅臉色蒼白地盯著電腦不停刷頻,她氣得“啪”一聲直接掐斷了我的電源,又將我整個人拎起來丟進了被窩。 她狠狠地罵我,你真是失心瘋了,不要命了嗎! 受盡男生寵愛把感情當成消遣的她哪里能夠明白,為一個人付出的感覺,是多么多么美妙。 慶幸,我的付出沒有白費,幾天后,有個女孩子給我打來電話,她說她有個表舅會沙畫。我驚喜地讓她介紹給你,可她遲疑了一會說,她那個表舅特別固執,從不收徒弟,只怕很難辦。但她還是很好心地將他的聯系方式給了我。 你得知這個消息時,真的特別特別開心,眉眼都彎了起來,我似乎好久都沒有看到過你的笑容了,一時間只覺得再辛苦也值得了。 冒著嚴寒,我陪你一起去很遠的地方找那名沙畫老師。 如那個好心的女孩子所言,她的表舅一點都不近人情,帶著藝術家的固執與別扭,不僅一口回絕了你的熱情,還嘲諷你說,小朋友,很多事情是靠熱情支撐不下去的。我有點生氣,但依舊低聲下氣地拜托他,可他半點不為所動,甚至將我們趕出了他的畫廊。到最后,我都快要哭出來了,那種近在咫尺卻無法幫你實現心愿的無力感,真的很令我沮喪。 我試圖再次敲門進去,你卻拉著我的手臂,將我往后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