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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蹲在病房門外,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除了哭泣,她不知道還能怎么辦。她覺得醫院好冷,好想鉆到爸爸mama的懷抱里,可是太平間里的爸爸mama的身體比她的還冷…… 病房的門忽然被打開,陸年從里面走了出來,他疾步往前走,速度飛快,后來索性奔跑起來,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追他。 歲歲走進病房,一邊哭一邊喊謝阿姨,一聲接一聲,可她知道,她永遠也不能笑著應她一句了。 歲歲在醫院的天臺上找到陸年,他穿著單薄的病號服,站在欄桿邊,夜色漸濃,寒風呼嘯,鼓吹起他的衣服,他卻仿佛不知冷意,筆直地站在那里。 歲歲在他身后站了很久很久,才敢走向前,扯住他的衣角,訥訥地說:“陸年哥哥,對不起……” 他仿佛躲避瘟疫般打掉她的手,他轉頭,冷漠地望著她,然后用比表情更冷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對她說:“趙歲歲,你就是個掃把星!” 說完,他轉身就走。 風吹起他滿臉的淚。 那是趙歲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陸年的眼淚,沉默的,隱忍的,洶涌的,盛大的。 那些眼淚,比他的冷漠與惡毒的話更令她難過。 她蹲在天臺上,不知道蹲了多久,臉上忽然有涼意,她抬起頭,遲來的雪,終于飄落下來。這是今冬第一場雪,是她最喜歡的雪呀,可她卻一點也不歡喜。 自那之后,她再也不喜歡下雪天。 趙家父母與陸母的葬禮同一天舉行,在同一殯儀館的相鄰房間。 趙家的葬禮由歲歲的舅舅主持,陸母的則是由從英國飛來的喬治先生,陸年的繼父主持。 葬禮一結束,喬治就回了英國,臨走前,他將一張銀行卡交到陸年手中,歉意地說:“LU,你知道,你母親不在了,我跟你也無法繼續一起生活,抱歉。” 陸年接過那張卡,對喬治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他十二年來的養育之恩。他不怪他,他已經仁至義盡。 陸年失去了繼父的依仗,同為孤兒的趙歲歲也正在殯儀館被兩個舅舅當做皮球踢來踢去,沒有人愿意收養她。 陸年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爭論到最后甚至吵了起來,而趙歲歲跪在父母的遺像前,低著頭,仿佛事不關己。 陸年走到吵架的人身邊,冷聲說:“別吵了,她以后跟我一起生活。” 屋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他。 歲歲猛然抬頭望向他,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舅舅們一點點的疑慮很快被“終于甩掉了這個麻煩”的歡喜取代,異口同聲說好。 陸年沒有多做解釋,也沒有看歲歲一眼,走了出去。 一個禮拜后,歲歲跟著陸年離開了這座城市,去往北方的一個小城。 臨走前一晚,陸年問過歲歲,是否愿意跟他與外婆一起生活,但是需要去一個遙遠陌生的地方。 歲歲果斷地點頭。 他是有點訝異的,畢竟他們并不熟悉,而且她應當知道,他討厭,不,可以說是憎恨她的。可她卻選擇跟他走,她不害怕嗎? 她當然害怕,也很迷茫,更有不解,他為什么要跟她一起生活?分明那么厭惡她的啊!但那晚寒風夜色中他的眼淚,讓她決定跟他走。 他不知道,那個只有十二歲的女孩,在點頭答應的瞬間,暗自許下了怎樣的承諾―― 陸年哥哥,是我害你失去了mama,害你變成孤單一人,那么就讓我用余生的時間來陪伴你,做你的家人。哪怕你很討厭很討厭我,我也沒有關系。 她被迫一夜長大,不再是那個驕縱任性的小女孩,愧疚與虧欠像是一枚種子,在她心底發芽。 他們坐了一天的火車,還需要再轉一趟汽車,在汽車站候車時,陸年讓歲歲看管行李,他去買點吃的。半小時過去了,車快開了,他也沒有回來,歲歲這才慌了,她看著車站里人來人往,沒有一張她熟悉的面孔,四周聲音嘈雜,都是她聽不懂的鄉音。她緊緊揪著書包帶子,想出去找他,卻又不放心行李。她焦急地在能看見行李的范圍內走來走去,墊腳張望。 陸年拎著牛奶與面包回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歲歲轉頭見到他,迅速跑到他身邊來,像是不確定般,眨了眨眼,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臂,真實的觸感令她臉上倉皇神色立即變成巨大的欣喜,她狠狠舒了口氣,仰著頭沖他笑。 “陸年哥哥,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她低聲咕噥了句。 他沒有接腔,將牛奶與面包遞給她。 他確實動過那樣的心思的,將她拋棄在這個陌生的車站里,他也真的這樣做了,他都已經打車離開了,最后卻還是回來了。 在火車上,歲歲問過他,為什么跟她一起生活?他不想回答,她卻固執地問了一遍又一遍,他最后不耐煩地惡狠狠地對她說,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報仇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仇人放在身邊,每天折磨她! 這個答案,自然不是真的。真正的答案是,照顧她,是陸母臨終前的遺言。他覺得母親一定是瘋了,明知道他多厭恨她。可母親對他說,不要怪歲歲,這是事故,不是她的錯。母親還說,沒有歲歲的母親,就沒有他,她也早就死了。這個故事,他從小聽到大,當年母親遇人不淑,未婚懷孕,不僅沒有得到照顧,還被那個男人家暴,后來男人索性失蹤了,在最痛苦難捱的時候,母親傻傻地選擇自殺,是歲歲的母親救了她,之后一直照顧陪伴她,不離不棄。這份恩義,母親記得一輩子,她離開后,還要將這份情嫁接到他的身上。他覺得荒誕,卻又無法拒絕她的遺言。他的外貌與性情都不像母親,唯獨“把承諾看得比生命還重”這一點,像極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