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枕香
她十四歲時,一眼相中他;她十五歲時,嫁他為妻;她十七歲時,為他育一nv;她十八歲,送他上疆場;她十九,為他掬一抔h土香灰。 從此,香落人盡。 * 關于平南王,除去赫赫戰功,最是叫人知曉的,是打小患疾,口不能言。便是啞了。 * 那年,她隨父親南下。他們快馬加鞭,披星戴月,好歹趕上在驛站歇息的軍隊。 旨意不重要,皇帝派父親前往,是為監督,也為照顧。對這小兒子,皇帝心疼,江山亦重,群臣上書,不得已遣他來,又是憂慮萬千。 軍隊在驛外安營扎寨。 入夜后,只剩巡邏的士兵,和噼啪炸響的火堆。 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驛站條件簡陋,她身邊無侍nv,等一片闃靜時,掀簾子,無聲無息地走出去。 方近營帳,便聞如雷鼾聲。 白日里的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盔甲與兵戈摩擦之聲都已遠去。 她輕步繞開軍營,一陣陣蛙聲不休,見他盤膝坐于塘邊。 月華似水淌遍他周身,人安靜如佛像睥睨人世。 她身上帶了睡前,他替她燃的線香的香味。他很快察覺。身形動了動,卻沒看她。 她與他靠背坐下,說,今日為何要趕我和我爹走? 水面被光映得亮白,流光瑩瑩。他探到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他只摩挲著,不加以解釋。 她懂他。無非是擔心她受苦。 她嘆,我大哥娶了郡主,二哥戍守南疆,皇上又重視爹爹,起身前,我已求父親向皇上求了旨,等你回去,我們就成親。 他拉她起來,攬入懷里。粗糲的手指,在她手掌心中,很緩很緩地寫道:好。 g畫時,他看著她。眸間一片月se。 非山河寒se,亦嬌nv顏容。 心中涌動的,是盛不下的ai意。 他取下披風,墊在她身下。 星空顛轉,世界寂靜。 她緊抓他光lu0的、布滿刀戟傷痕的背脊,聽著自己淺y出聲。從他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喘聲,如野獸般。 塘里的蛙依舊聲聲地唱著。 三聲和鳴。 * 愈往南下,環境愈為惡劣。 途中野獸眾多,兇猛異常,損兵折將,一路下來,士兵們已是疲憊不堪。 平南王率領大軍,于中秋前夕抵達邊關。 二哥是守城的將軍,收到通報,城門很快洞開。 城里駐守的將士歡欣鼓舞迎接援軍到來。他們已經苦苦支撐多日,援兵的到來,不啻于給沙漠里的行人送去一壺水。 她水土不服,軍中膳食又簡陋,多日下來,面se蒼白。 二哥匆匆看過她一面,撫慰幾句,席不暇暖,又被人叫去,與父親商事。 她坐在帳中候著,忐忑不安。 她一個nv眷,再焦急,也無法為他們分擔。 南夷來犯,兵臨城下。 然城中nv眷眾多,都是家有妻子等候的大丈夫們,唯恐城破后,兵戈不長眼,傷了她們。現在的要緊事便是,送走她們。 平南王急匆匆趕來她房里,口不能言,分外焦急。 他一身鎧甲,腰間別著他常用的劍。 這種戰事一觸即發的時候,是鞍不離馬,甲不離身。 緊隨而來的副將,將他們商榷后的決議傳達給她。 什么時候? 明日清晨。 她緊握他的手,說,好,我等你平安凱旋。 南疆條件簡陋,他已多日不曾潔凈梳理,下巴長了點短髭。臉頰貼上去,扎扎的。 他環著她,兩人久久不語。 良久,她輕輕推開他。 好了,明日不用送我。免得徒添傷情。安心備戰吧。 一個八尺男兒,竟紅了眼眶。 她低頭開始收拾包袱,心中一酸,眼淚滴落,暈深了深灰的布料。 他從背后抱住她,堅y的盔甲壓著她的肩背,深嗅她身t染上的香,密密地吻著她的唇。如凝玉般的皮膚漸漸泛紅。 他抬起布滿繭子的手,取下發簪,任憑一頭青絲滑落。 她想起那一夜。 分外聒噪的荷塘邊,浸如水月光,被他用盡力氣,狠狠地貫穿一生。 燈架上燃著最后一線香,幽幽地飄著青煙。 縱是萬般不舍,縱是萬軍壓境,也不過捧這一縷香,生si相抵。 香灰點點落盡,天邊漸漸發白。 他翻身下床,親手為她穿衣戴簪。羊脂白玉質感的肌膚上,盡是他前一夜留下的痕跡。 他最后吻了吻她。 平南王派人送她出關,站在城樓上,曦光乍亮,也不忍看她策馬遠離。 一輪金日破云而出,馬蹄踏在h土地上,嘚嘚作響,他聽那聲音慢慢減弱,直至消失殆盡。 天亮了,枕戈待旦的將士醒了。 * 她從不曾離去。 她站在遙遠的山頭,聽見震天的吶喊聲、鼓聲。她知道,那里面不會有他的。 他即使不能吶喊,可高高揚起的紅纓槍,便足以號召全t士兵為國,為民捐軀。 后來,她聽說,那日城門被南夷破開。 后來,平南王率領眾軍,又將失守的城池奪了回來。 大軍凱旋,已是來年開春。 這是數年以來,真正地大敗南夷。 所有城門打開,迎接浴血歸來的大軍,皇帝下了皇攆,身后排著長長的儀仗隊,親自站在陣前遠迎。 她站在人群里,微笑不語。 她知道他看到她了。 自那日,他被封為“平南王”,封地遙遠。 好在,作為被疼ai的皇子,不必年年待在封地。 不久后,是大喜之日。 平南王迎娶兵部侍郎的小nv兒。 男低娶,nv高嫁。 京城中的達官顯貴,豪門望族,皆來參加平南王的婚宴。 時年,他二十三,便已戰功赫赫。 洞房花燭夜,燭影搖晃,熏香淺淡。 她坐在床沿,待他用秤桿挑起紅蓋頭,便抬起如漾著秋波的眸子,安安靜靜地注視著他。 燃的香,是她ai的;人,是他ai的。 他常年用兵器,指頭磨得粗糲。然而他手穩,敬岳父岳母時,端著的茶始終不曾灑出半滴。此時他褪去她嫁衣,也是分寸不亂,穩重如山。 他壓下,一片y影落下。 她想起在南疆看到的蒼山,連綿巍峨。 * 她被御醫確診為喜脈時,他還未下朝。辰時下朝,他遇上守候多時的小廝。 小廝小跑過去,氣喘吁吁地告訴他:夫人,夫人有身孕了! 他大喜,匆忙拉過小廝的馬,快馬加鞭趕回府內。 她躺在臥榻上,微微笑著,輕撫著肚面,神態安靜柔美。 看見他,她抿了抿唇,說,我們有孩子了。 素來冷靜,陣前飲血的平南王,此時此刻,聽聞妻子有孕,激動得難以自抑,雙手捧著小妻子的臉,用力地吻著。 父親與大哥來看望她,她正被他環在懷里,柔聲哄著。肘邊擺著jing致的珍肴。 她笑得像個未嫁做人婦的孩子。 父親一生飽經風霜,而大哥在囂張跋扈的郡主房里委曲求全,見她如此被當作掌中寶,口中玉,亦都是心中安慰。 自平南王妃有身孕后,平南王一下朝,便直奔王府,代了小婢小廝的職責,屈尊降貴地,整日服侍他的嬌妻。 待她小腹日益隆起,連路都走得困難,平南王甚至抱她在府中走動。 下人都道,王爺是把王妃捧在手里寵的。 傳到皇g0ng,連皇帝也是無奈地搖搖頭。 京城里哪個nv子不yan羨她? 然南夷領袖不甘,整軍兩年,又再犯邊關。 產房里,她聲聲嚶嚀,像是刀刀割在他心尖上。 宦官再三催促,他心焦不已,示意:再等等,再等等。宦官看他眼中流露的擔憂焦慮,終究不忍,便束著手站在一旁等候。 心在油鍋里滾過一遍又一遍,穩婆終于抱著孩子出來,嚷道:是小郡主! 他匆匆撫了把孩子的臉,不顧阻攔,野蠻沖進產房,看著妻子蒼白的面孔。 她脫了力,狼狽不已,床上也未得收拾,一片狼藉。他俯下身,憐惜地吻了吻她滿是虛汗的臉。 辛苦了,夫人。 她虛弱地朝他笑笑。 * 三個月后,平南王再次率三軍出征南疆。 孩子剛過百日,還不會喚爹爹。戰事告急,連孩子的百日宴也來不及辦。 他對母nv倆滿是愧疚,最后,他緊握了下她們的手,鏗然轉身。 金戈鐵馬,終難放下。 她搖著孩子的胳膊,逗了她笑,笑著笑著,忽然淚如雨下。 n娘上前接過小郡主,她懷里一空,心里也似缺了一塊。 來年,邊關連連傳來捷報,平南王英姿颯爽,頻頻擊退敵方。她松了口氣,不管好壞,人活著就好。 過數日,又是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卻不是好消息。 即將將班師回朝時,最后一戰,南夷將領視si如歸,砍傷平南王手臂。南疆地處荒涼,天氣惡劣,平南王并發炎癥,惡疾纏身,到底沒救過來。 他去時,張著嘴,想喚誰,卻無人能懂。 朝上一片哀聲,向來殺伐果決的皇帝,竟也一時發不出聲來。 她知道,他是想喚她。 夜里睡前,她含著淚,面如si灰,不吵不鬧。父親擔憂,陪了她許久,直至日落西山才離去。 屋里的香,是婢nv點的。她嗅著那香,想起他。入夜,他與她纏綿,香如絲般緊緊纏繞著彼此。窗縫漏進月光,燈焰噗嗤噗嗤地閃。 香能燃一夜,隔日,他總ai抱牢她,深嗅她身上染著的香味。 她擁著錦被,心想,這香,大概是他彌留人間的最后一縷魂了吧。 不然,也不舍得久久不曾離去。 她睡得不沉,醒來幾次,又是以淚洗面。 你身葬南疆,魂可曾歸故里?讓你瞧瞧,我卻心難安。心難安。 —完—/新/御/書/屋:HAīTàηGshǔщǔ 點℃Θ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