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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貴妃起居注在線閱讀 - 第224節

第224節

    錢嬤嬤都嘆,“孫娘娘可惜不是男人,不然,必成大事。”

    人活一輩子,就爭一口氣。徐循當面都給孫皇后沒臉了,孫皇后還能如此小意,不論其心,光是這份氣度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徐循也道,“可不是,換成個男人,若能考中進士,我看少不得也能做到個封疆大吏了。”

    她又自評道,“我就不行,頂多做個教書先生,和我爹一樣,能把幾本書教好便是本事了。”

    “娘娘這說的哪里話。”錢嬤嬤拿起一個櫻桃咬了一口,嘆道,“這櫻桃不經糖漬,終究是不甜,給不得點點。”

    “不是說糖吃多了不大好?”徐循也吃了一個孫皇后送的櫻桃——孫皇后送東西來,她也不矯情,都收,都吃。畢竟是好東西,誰也不會嫌多的。“噫——是有點酸。”

    “洗一洗,下午拿糖煎過,明日就好吃了。”錢嬤嬤道,“也不必送御膳房去,老奴家傳蜜煎手藝,先拿櫻桃試試,如點點愛吃,還能做些別的。”

    “從前嬤嬤都藏著好手藝呢,不是托賴點點,咱們也享受不到。”徐循笑著說,“我也在一旁多看看,多學學,藝多不壓身嘛!”

    于是一下午又和錢嬤嬤學蜜煎櫻桃度了過去。

    錢嬤嬤把永安宮的份例,和孫皇后送來的櫻桃都集中在一起,湊了冒尖的一小筐,煎出來的成品雖美味,但點點竟不愛吃,最終都落入徐循肚子里,她覺得酸酸甜甜十分可口,還有些意猶未盡,便同皇帝說了,第二日,便有三筐冒尖的櫻桃送到永安宮。皇帝還道,“你不早說,聽馬十講這都是晚果了,你若喜歡,明年從四月起就日日有櫻桃吃。”

    這東西精貴嬌弱,放不得多久的,北京距離產地山東又頗遠,皇帝一句話,不知是多少人的折騰,這個道理徐循還是明白的,她忙道,“就吃個新鮮吧,大哥你這么造作,倒成了‘一騎紅塵妃子笑’了,這又何苦呢。有就吃兩口,沒有也不想著。”

    皇帝聽說,方罷了,又問徐循道,“最近你孫jiejie也就真不找你了?”

    “嗯,”徐循道,“現在三日問安也沒恢復,我們都有十幾天沒碰面了吧。這樣井水不犯河水不也挺好的?”

    皇帝也笑道,“虧得你脾氣硬,把她給頂回去了,不然,現在她能和你好成一個人。”

    其實孫皇后現在要拉攏她,也未必是存著壞心。就像是太后當時抬舉她,也不可能要害她一樣,真存心要培養感情,熱情回應一番也不算過火,不過徐循昔日懶于應酬太后,今日也一樣懶于應酬皇后。就安安分分做個皇莊妃,笑看皇后和太后過招,她覺得就挺好。

    “有仙仙和她好也夠了。”她揉著眼,有點困了,“好歹老人里是拉了一個……慢慢來吧,這種事哪有一兩年間能分出來勝負的。”

    對這個話題,她的興趣也就僅止于此了,興沖沖又和皇帝說點點,“今天從院子里這頭直沖到那頭,跑了能有二三十步,這小妮子厲害得很……”

    確實,現在的宮廷,倒有點昭皇帝年間的意思,矛盾含而不露,面子上大家都還算太平。孫皇后反正按部就班地做事,選秀工作辦得應該還算不錯,至少,是沒給太后借題發揮的紕漏。也就是八月初,她安排了一次最終閱看,這一次,徐循、何惠妃都是收到通知,有份出席當評委。

    這好像本來也是高位妃嬪的工作內容,昔日徐循選秀的時候,張貴妃就有參與閱看。此次出面雖然多數只是過去列席而已,但皇后不能不請,徐循也不能不去。甚至連太后,都派了喬姑姑來詢問皇后各色細節,最后等皇帝到位后不久,太后老人家干脆也直接挪步到翊坤宮來,親自為這一次選秀把關。

    一般說來,選秀最終閱看,都會留上七八個候選人,像徐循那一次,就因為是選正妻,才挑了兩個側室,不然按往年例子,都留下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這一次候選人多,足足能有十多個,成排站在竹簾外頭,雖說都緊張地低著頭,但也看得出來,全都是花柳般的小姑娘,最可喜是個個舉動雅重,氣質和順,光是一眼,便可把第二批急就章選進來的那些美人比下去了。

    徐循第一次坐在這種考官的位置上——太后居中,皇帝、皇后左右傍著老人家,何惠妃挨著皇后,徐循就挨著皇帝坐,算是坐在最邊上,從角度來說倒是最方便觀察秀女們。不過,徐考官自己也是頭一次閱看,十幾個小姑娘環肥燕瘦一路看過來,就覺得都好看,都雅重,皇帝還沒說話呢,她先挑花眼了。

    因為人多,所以還是編了號,徐循斜著眼看每個號上寫的秀女身世:一號袁氏女,小名綠兒,父為通州曹官,擅音律,秉性雅重少言。二號馬氏女,小名久久,父為大興縣一秀才,善笑活潑……

    就這么幾句話,哪能了解一個人啊?徐循看著這些秀女們逐個自我介紹,把自己代入主考官想想,不禁更是猶豫難決。——這到底是選誰好呢?如果她是皇帝,恐怕這十多個她都能留下來。

    正想著呢,一號開腔了,給皇帝唱了一首詞兒——韋莊的《菩薩蠻》。

    《菩薩蠻》做曲,已經是幾個朝代以前的事了,此時袁氏唱來,卻是口齒清脫,字字分明,一句‘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猶為繾綣多情,唱得徐循都是雙眼微濕,想起了南京風月。一闋詞唱完了,連太后都道,“唱得的確好。”

    她待袁氏退下了,才道,“我看可以入教坊司做個女官。”

    妃嬪進門,是當比較正經的妾室來待的,真正看重的還是那些穩重嫻雅之類的德行,唱曲兒這種才藝比較更合適于教坊司。太后所言,也算是正理。

    皇帝也沒什么反對的意思,因笑道,“嗯,娘說得不錯,便讓她去教坊司做個女史吧。”

    袁氏女因才藝沒選對,便從妃嬪候選落入教坊司,連家都不能回……徐循不由暗暗蹙眉,開言道,“教坊司不算體面去處,一個姑娘家入了教坊司,就是做教習女史,日后怕都難覓人家,似稍失體貼溫和。”

    沒等皇帝說話,孫皇后便笑道,“以meimei之意,當如何處之?”

    “她的歌唱得好,一個是聲音好,還有一個,多數是教習嬤嬤教得好。”徐循道,“不如以此教習嬤嬤入教坊司,這袁氏如大哥不喜歡,便放回家去。以她進入終選身份,前來求娶者必定不少,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錯。”太后也贊道,“如此處置,倒比我隨口一句話更穩當些。此女今日唱曲,無非是因為不知宮中規矩,黜落也就罷了,倒未必要入教坊司,于官伎伶人為伍。”

    皇后也道,“meimei說得是,如此甚好。女孩兒本身沒什么可怪罪的,倒是誰讓她唱曲子的,心思可議。”

    徐循一句話,引來太后和皇后兩人的贊同,她自己都有點不習慣,免不得和皇帝交換了一個眼色。也不搭理太后、皇后的話茬,問道,“大哥看她如何?”

    皇帝笑道,“唱得挺好聽的……她這一首詞,讓我想起別人來了。王安石宮的《題西太一宮壁》,還記不記得?”

    這話沒有明確的指示對象,徐循和皇后一左一右,幾乎是同時道,“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

    皇帝哈哈一笑,點了點頭,“歌聲挺雅致啊。”

    這么說,是要留了?徐循禁不住就和皇后對視了一眼,皇后扇了扇眼睫毛,“那就留著她唱給大哥聽吧。”

    眾人議論已畢,便示意二號繼續,誰知袁氏女拔了個頭籌以后,接下來三到五號,太后頗為滿意的也有兩個,皇帝卻都是興致不大,只點頭留了一位李氏。在徐循來看,如非是因選袁氏時多少拂了太后面子,這李氏皇帝也未必會留。

    “想什么呢。”六號張氏在那彈琴時,皇帝直接走神了,側過來和徐循搭訕。

    “我在想……”徐循心里在想,這李氏入宮后也不知會否得寵,若不會,豈不一生都被皇帝一個念頭所誤——但她又想到南內時陪伴她的巧巧,一時也拿不定主意,這入宮無寵,對李氏來說是否也是莫大的殊榮。

    自己拿不定主意,便不好胡亂開口,徐循隨口說,“我在想,我選秀的時候,大哥是否看上我了。”

    皇帝哈哈一笑,張口便要說話,徐循對他這表情很熟悉,忙道,“——可要說實話啊,不許糊弄我。”

    “這……”皇帝瞅了徐循一眼,猶豫了一下才道,“說實話,當時心情不好,壓根都沒怎么看,張貴妃選了兩個,我都胡亂應了……連你的臉都沒記清楚。”

    這倒是挺符合徐循當時的感覺,她也沒生氣,倒有點‘我果然料得不錯’的滿足感。她點了點頭,嘆道,“你瞧吧,人生真是難說的……我這一輩子,就因為貴妃娘娘一眼喜歡就定了下來,又讓人怎么能不感慨?”

    皇帝捏了捏徐循的手臂,笑道,“如此說來,我倒是該多謝張貴妃娘娘了。如非她慧眼識珠,你現在只怕是給趙舉人兒子當著續弦呢。”

    兩人竊竊私語,說得熱鬧,皇后在旁也不知聽去了多少,她輕咳了聲,提醒皇帝道,“大哥,人家都彈完了……”

    在表演才藝的時候,都令皇帝走神了,張氏女的結果可想而知。余下到十號又選中了一位諸氏,因她生得實在貌美,確實壓過眾妃嬪。因此雖才藝平淡無奇,但卻也中選。再往后十號之外俱都無人中選,十多個人里只選中了三個,也不好說皇帝不挑剔了。

    選完了這三個妃子,皇后又問道,“大哥,朝鮮那邊也送了兩人來,先和新秀女們一道學規矩的,今日可要一并閱看了?”

    “看看也好。”皇帝隨意道。

    “朝鮮來人,怎么都是要封的。”太后在旁提醒了一句,“皇帝看看無妨,卻不要黜落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