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兵部火器庫爆炸后整個西南角內外城幾乎夷為平地,死傷慘重,升起的黑煙籠著整片京城的天,至今早仍未消散,即便在這皇宮里,走出議政殿去看,外頭同樣是黑云罩頂、煙熏繚繞,天子腳下發生這等事情,乾明帝怒火之盛,可想而知。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告訴朕,這其實是一場意外,是天災?”乾明帝怒不可遏。 常珂深垂下腦袋:“臣失職,西南外城屋舍構建太過密集,遠超規制,火勢蔓延過快,京衛軍沒能及時將之撲滅,以至火器庫起火焚爆,請陛下降罰。” 工部部官在同一時間變了臉色,常珂這話擺明要將禍首推到外城屋舍建制不合規上頭,整個京城的房屋、橋梁、道路、溝渠規劃都歸屬工部,出了這種事他們難辭其咎。尚書楊學臨趕忙出列解釋:“稟陛下,外城屋舍瓦房規制大多自前朝沿用至今,數百年未曾有過大變化,且如今外城有丁口八十萬之巨,尤其西南邊那一塊,自先帝時起便用作安置流民,住民魚龍混雜,多七八口之家擠住在方寸茅舍間,要將之分散妥善安排,實非工部力所能及。” 楊學臨不是傻子,輕易怎會愿意背上這么大一口黑鍋,乾明帝面色鐵青,流民安置這事確實不是工部管得了的,西南外城那一帶人丁密集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先前就有內閣大臣與他提過其中隱患,但連他這個皇帝都想不出好的解決辦法,其他人顯然更沒主意。 謝朝淵斜眼睨向身側謝朝淇,見他神色鎮定自若,仿佛事不關己,又看向殿中還在吵嚷的群臣,輕瞇起眼。 很快有都察院御史上前,打斷了眾人爭執,彈劾的卻是京兆府衙門,說數日前曾有外城平民去京兆府衙門鳴冤擊鼓,后被趕出來:“臣今日特地提起這樁事,是因那鳴冤擊鼓的苦主恰是昨日外城起火源頭肇事者,事情過于巧合,其中或有什么聯系,還請陛下下旨徹查!” 話音落下,殿中一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京兆府尹頂著乾明帝冷厲目光滿頭大汗出列:“是、是有此事,當日那人喝醉了酒,神志不清,說話顛三倒四的,臣以為他是要鬧公堂,這才命人將之趕出去。” 乾明帝緩緩掃視殿中神色各異的群臣,面色愈加晦黯,他沒再訓斥人,命了三法司共同徹查事情,直接退朝。 辰時之后天色終于清明了些許,依舊能嗅到空氣中隱約的煙味,謝朝泠靠在亭邊漫不經心地喂魚,今日冒頭的魚都少了許多,也不知是天太冷,還是被這揮之不散的煙味熏到了。 謝朝淵走上前,幫他捋了捋大氅領邊的銀狐毛,謝朝泠回頭,見到他略微意外:“我還以為殿下今日會晚些回來。” “陛下被氣到了,交代了事情就先退朝了。”謝朝淵隨口說完,朝外看了眼,湖面都快結冰了,難怪沒魚。 謝朝泠問他:“昨夜,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謝朝淵伸手撥了撥他鬢邊沾上的一小片黃葉,淡道:“據京衛軍初步核算,有兩千多人,大多是外城的平民,被火燒死的,內城火器庫附近沒有民居,反倒好些,也死了些兵丁。” 謝朝泠輕出一口氣:“兩千多人……” 謝朝淵盯著他黑眸,那里藏著悲天憫人,他們這些兄弟中真要論起來,謝朝泠確實是最適合為人君的那個。 謝朝泠皺眉:“殿下,你早知這事?” 謝朝淵道:“知道。” “是你告訴的淮王東山營的事情,所以他設計了這一出,之后三法司就會查出起火不是意外,是那苦主被東山營放的印子錢逼得走投無路、求告無門,選擇了自焚,結果卻燒了整片街坊還炸了火器庫。” 謝朝泠說得篤定,謝朝淵沒否認:“我告訴了他事情,怎么做是他選的,他大可以直接讓御史彈劾東山營便是,我也沒想到他敢這么做,老四這個人,從前膽子小得很。” 謝朝淇這人,大概從江世沒了之后,就徹底瘋了,兩千條人命在他眼里不算什么,恰恰是這兩千多條人命和爆炸的火器庫幫他將這事徹底鬧大。 “之后三法司查明事情真相,陛下必會借機將東山營從上到下擼個遍,京衛軍那個常珂是林氏女婿,也是趙氏一黨的,無論他怎么詭辯推卸責任,出了這樣的事都跑不掉,還有兵部,那也是趙氏黨羽掌控的地方,火器庫被炸他們同樣有失職之嫌,非但如此,這事還能借機將工部拖下水,老四這么做,除了要壓著老二和趙氏的七寸打,也滅了老三威風,老三他才剛被指了楊學臨的女兒。” 謝朝泠安靜聽謝朝淵說完,低頭沉默一陣,問他:“殿下既然事前就知道,為何不阻止?” 謝朝淵不以為然:“我為何要阻止,老四要做的事情,我也阻止不了。” “……殿下會愧疚嗎?事情畢竟因你而起。” “事情是因東山營而起。”謝朝淵淡聲糾正他。 謝朝泠想想還是算了,這事確實算不到謝朝淵頭上。 他知道謝朝淵這個性,壓根不可能心生愧疚,他不在意別人死活,所以不會將那兩千條人命往身上攬。 “淮王還是太急了,”謝朝泠道,“他應該再等幾天,再讓御史出來彈劾京兆府衙門,昨夜才出了事今日御史就跳出來,這事未免做得太明顯了,陛下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會疑心事情不是巧合。” 謝朝泠說著搖頭:“我也只是隨口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