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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定地看著賀熙華,再不去掩飾眼中情意,“朕還有你啊。” 賀熙華臉頰一熱,又覺二人緊握的手發燙,趕緊借著夾菜將手抽出來,“從前還覺得死生有命,如今為了陛下,倒是要養生惜福了。” “朕后悔的是,根本未問過你,便決意不昭告天下、婚事從簡,”軒轅曜反省道,“先前朕乾綱獨斷了一回,便鬧出那么多事端,此番還是不長記性?!?/br> “我覺得甚好,”賀熙華低聲道,“你我相知,不必多此一問?!?/br> 二人默然半晌,只余遠處長安城各家各戶的煙火爆竹,近處湯鍋煮沸之聲。 “先前聽顧相說起烈祖故事,更覺得彪炳萬古的千秋功業可遇而不可求,其間人力物力心力所費……”軒轅曜輕輕道,“朕在臨淮,最大的長進便是真正體悟到何謂民生多艱。呵,先前還覺得帝王家骨rou相殘苦,可若是碰上亂世,老百姓賣兒鬻女不是更苦?” 賀熙華隱約感到皇帝近來依稀在構思施政綱要,這番話怕是思慮已久,便正襟危坐,凝神細聽。 軒轅曜笑著將竹箸塞回他手里,“大年夜的還如此拘謹,朕簡直不知道說你什么好?!?/br> 賀熙華捏著竹箸,“我已經飽了。” “再用些。若是我朝有一半人,除夕之夜能用上這么一鍋羊湯,就能算得上堯舜之世了?!避庌@曜看著暖爐里香氣誘人的羊羹,并不動筷,“先前朕已經和幾位閣老議過,海運也好,棉坊也罷,歸根結底都是為了強國富民,請他們莫要苛守祖宗之法,以民生為念?!?/br> “幾位閣老顧全大局,也非頑固不化之人,定然不會反對陛下。”賀熙華笑笑。 “朕給了他們好處,尤其是趙家,朕讓趙之燦去工部,擢拔了兩級,就是想讓他推行官營棉坊?!避庌@曜冷笑一聲,“先前海運朕與趙沈二家分贓,他們賺得盆滿缽溢,好在有些眼力見,還歸國有了。這次棉坊,朕從一開始便不打算讓勛貴或是士族插手,用趙之燦,主要還是為了歷練他?!?/br> 他頓了頓,輕聲道:“朕這幾日想起不少從前之事,想到周公子、包俶,再到后來的趙之燦、崇泰,朕發覺不論微末小吏,亦或是九五之尊,手中權柄不好生利用,毀掉的便可能是旁人的一生。天下人不負朕,朕也便不負天下人。” “陛下說的極是?!辟R熙華寬慰道,“往事皆休,陛下也不必太過于沉湎,還是要奮發向前才是?!?/br> 軒轅曜笑著起身,走到窗邊,取了先前備好的一桃符,不假思索地落下四個字,“往事皆休?!?/br> “陛下你這個是要賜誰?”賀熙華有不祥的預感。 軒轅曜促狹道:“朕江山在手,美人在懷,而他家中遭變、受盡情傷,朕作為總角之交,當然是要勸慰勸慰大舅子了。讓他少去想這些有的沒的,好好給朕干活!” 他一副鄉間惡霸的模樣,讓賀熙華不由得想起孫熊,“你啊。” 軒轅曜抓了他袖子,帶著他往滿是桃符的案邊走,“今夜既然在此守歲,不如幫朕磨墨沏茶,紅袖添香,歷代帝王,誰能快意過朕?” “敢不從命?”賀熙華無奈一笑。 第110章 第八章:暮春三月 青玄元年唱名,依舊定在三月三日。按天啟玄啟舊俗,三月三乃是祓禊宴飲、相約游春的佳日,無奈皇帝自打自己在上巳節那日中了三元后,便將三月二固定為本朝殿試之期,三月三定為唱名之日。 于是新科舉子們實乃悲喜交加,悲的是不能與愛慕之人放舟曲江、游遍芳叢,喜的卻是能在當日金榜題名,得赴帝皇欽賜的曲江大宴,兩者相比,自然還是后者更為畢生難得了。 此科是皇帝全憑圣意挑的第一科進士,與前面那十幾科或杜顯、或賀鞅或賀太后點的進士不同,他們可是實打實的天子門生,故而此時不論名次高低,人人面上都喜氣洋洋。 同進士們已經唱過了名,二甲也已唱到傳臚,如今只剩一甲三人。 “一甲第二,伏游,伏游,伏游?!?/br> 伏游心如擂鼓,竭力咬著嘴唇才抑制住洶涌澎湃的心潮,未在御前失儀。他走到玉階下兩級站定,接過宦官呈上的進士服。 “你是臨淮人氏?” 本以為會繼續唱名,卻不料高高在上的天子忽然開口。 “正是?!狈喂е數?。 “抬起頭來?!?/br> 皇帝的聲音頗為溫和,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儀,伏游緩緩抬起頭,并不敢直視天顏,目光只定定地看著自己的鼻尖。 “咦,你并非縣學舉子?” 伏游顫聲道:“回陛下,臣家中聘了西席。” “甚好?!被实坌α诵Γ瑢﹄A下群臣解釋道,“臨淮出個進士不容易,何況還是榜眼。” “這都是陛下文治教化之功?!辈恢悄膫€馬屁蟲恭維。 皇帝擺了擺手,“點狀元吧。” 伏游小心翼翼地瞥了皇帝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去,心里卻是驚濤駭浪——這皇帝看著何其面熟,難道街頭巷尾的傳言是真? 天下百姓只知天子蒙塵于臨淮,卻不知天子在臨淮也不過是跑腿打雜的一介小吏。 賀熙華在班列中笑了笑,待皇帝點了來自金陵的狀元,新進士們準備游街,才對那榜眼笑了笑。 伏游一見賀熙華,幾乎快喜極而泣,若不是礙于天子和群臣,恐怕能立時代臨淮數十萬百姓給賀熙華叩頭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