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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熊從袖袋中將那枚私印取出,用羅帕認認真真地擦拭了好幾遍,放在前些天專門買的檀木小印盒里,珍而重之地雙手遞給周儉昌。 “早就該還了,只是事體太多,還未來得及當面還給大人。明日我便下場,無空也不再方便保管大人的私印,請大人寬宥。” 周儉昌接過,笑道:“想不到竟然還在秀才身上,原來一直忘了還么?放心,事關重大,我一定親手交到大人手中,秀才你就放心吧。” “好。” 第二日剛過卯時,孫熊便和其余舉子一道,準備排隊進入貢院。 “秀才,秀才!”恍惚間,卻見周儉昌一路小跑地過來,將一個包裹塞到他手里,“大人將私印還回來了,還請秀才接著保管。他還包了些蜜餞點心,提神醒腦的藥油放在里頭,秀才你自己記得用。” 孫熊先是一愣,心中頓感一陣暖流,緊接著更是無比的空洞和悵然,“行,周叔你這幾日好生歇息著。待我出來,我再當面向大人答謝。” 作者有話要說: 賀熙華:想跑? 第61章 第七章:風檐刻燭 孫熊緊了緊身上棉衣,二月底本就春寒料峭,考場之中的小隔間又陰暗潮濕、不蔽風雨,尤其是夜間,轉頭便可瞥見寒星閃爍。 一陣狂風襲來,孫熊頗有經驗地起身,用身體擋住風,兩手護住燭火,待風止歇才敢坐回座上。 今年的試題與往年相當,依舊是五科九日,二月十一、十二考經義,十三、十四考公文,十五、十六考法典,十七、十八考策論,十九考詩賦。隨后便會將考官們繼續圈起來,改上足足十日的卷子,隨即放榜,到了三月一,便是殿試,之后三月三傳臚唱名、跨馬游街。 當年賀熙華便是在生辰中了神童試,點了探花,從此傳為一段佳話。 孫熊嘆息了一聲,被拘在這方寸之間,頗有困獸之感,前面兩科還好,到了第三日,便有些心不在焉,只想早些掙脫這樊籠,回到紅塵俗世中去。 也不知今年是哪位大儒出的試題,經義考了孟子的反求諸己,也算得上中規中矩;公文竟然考了謨和諮,真是一等一的刁鉆,若非孫熊既看過臺閣表章,又寫過州縣告示,恐怕也要抓耳撓腮、不得其法了。 孫熊低頭看著試題,今年的法典分為三塊:一是憑記憶寫出《啟刑統》第八卷 第五門第六條;二是請為某家有續弦有妾有原配嫡子有嫡子有庶子有養子的富戶析產;三則是一個去歲的案例——承明十年,嘉州有一女子毛氏賢良淑德,原是富戶黃家的貴妾,因原配早逝而被扶正,一直視原配之子黃大如己出,后來丈夫也撒手人寰,便含辛茹苦地將黃大帶大。孰料,黃大長大后受了周遭閑言碎語挑撥,反而與毛氏離心離德,竟然聽信讒言,誤以為生父為毛氏所殺,沖動之下將毛氏殺了。假使諸位考生是該縣縣官,請斷此案。 孫熊看著這試題,直想冷笑,但凡不是眼盲心瞎之人,都看得出此題影射為何,也不知這考官到底是有多溜須拍馬,能在天下這么多刑案中找出這么一樁來。周遭考生顯然也覺得棘手,幾乎不聞有人落筆,數百間考室皆鴉雀無聲。 孫熊刻意先不去想毛氏案,而是花了一整日的功夫去寫前兩題,確保盡善盡美才停筆。之后又就著鹵牛rou吃了兩個胡餅,披上所有衣裳,好生睡了一覺。 直到第二日辰時,孫熊才起身,凈了面端坐在案前,字斟句酌地落筆:其一,此案涉及人倫,應由知縣判定后,交予刺史,上報刑部,甚至三司會審,最終由天子定奪;其二,其父是否死因蹊蹺,也應查明,若是并非為毛氏所害,那么毛氏先為庶母,后為繼母,黃大是弒母重罪,可判凌遲,若確是毛氏所害,那么黃大則是為父報仇,應判無罪;其三,若黃父并非被毛氏所害,那么散播謠言者也應入罪,按玄啟律,處三年苦役;若黃父死因確有蹊蹺,還應找到兇手繩之以法。 孫熊放下筆時,又是月明星稀,遠處的監考官都已昏昏欲睡,他笑了笑,輕咳一聲示意考官收卷。 考官掃了眼卷子,很快便頓住,細細看了一遍,本想認真打量這考生卻無奈天色昏暗,看不清面目。他心中隱約覺得,此科的魁首多半就在此間了。 孫熊不知他在想什么,自顧自地躺下,手不由自主地摩挲道袖袋中的私印,凝神細思此番出題者的深意——這道法典讓他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息,特別是為別有用心之人挑撥這一點,雖仍是在往天子身上潑臟水,可到底還是留下不少轉圜的余地。 難道賀鞅終于接受賀黨騎虎難下的事實,決定迎回天子?還是他們想請君入甕,以此麻痹天子,從而將他誘騙回去?賀熙華對此又是什么態度,他下一步又是如何打算的,他到底能否做成這個瑯琊郡馬? 胡思亂想了半宿,終于還是抵不過連日勞累,孫熊便沉沉睡去,以致于第二日考策論時,整個人都無精打采。更為凄慘的是,科考太費腦子,帶來的牛rou已然吃光,未來幾天都得靠開水就胡餅過活,簡直慘絕人寰、日月無光。 策論出得中規中矩,不過還是那些歷朝歷代都會問的老題目——邊患、冗官冗員、富國安民。這些問題孫熊打小每日都在學,后來去了泗州,更有自己的體悟,回答起來,自然行云流水,只恨給的紙張不夠,不然恐怕能寫出一本皇皇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