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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孫熊唯有專攻法典,從前在京城,每逢法典科,他總是昏昏欲睡,可如今有了衙中那么多的案宗對照,學以致用、舉一反三,原先覺得枯燥無味的律法,竟也頗有趣味。 于是,就在縣學當月月考中,孫熊竟在經義、策論、詩賦、法典、公文五科中全部奪魁。 “不錯,如你這般,秀才唾手可得,”賀熙華聽聞此事,立即把他叫去耳提面命,“須知我臨淮自立縣以來,從未出過解元,遑論會元、狀元了。你須得戒驕戒躁、勉勵苦讀,明年的鄉試,若是能摘得解元,便是我臨淮縣的光耀?!?/br> 孫熊尷尬謙辭一番,“學生定竭盡全力,不負大人大興文教的初衷。” 賀熙華不過十六歲,面上仍有些稚嫩,說的話卻一派老成,“這乃是天子教化之功,本官不過代天子牧民,不敢貪功?!?/br> 孫熊冷笑道,“皇帝無才無德,自己都被人教訓著呢,他懂得什么教化?” 第9章 第九章:未知臧否 “放肆!”賀熙華厲聲道,“你瘋了,竟敢非議天子!” 孫熊一驚,咬了咬牙,趕緊跪下,“學生狂?!?/br> “這等大逆不道的話,日后不許再提。”賀熙華的神色是從未見過的肅然陰冷,“天地君親師,故稱君父,我不管你以往遭際如何,須得牢記子不言父過的道理……” 孫熊禁不住打斷他,“天子亦是人,是人便會犯錯。若他不犯錯,還要言官做什么?太極殿外的桓表豈不是成了擺設?” 賀熙華似是意識到自己失態,恍惚了片刻,“這不一樣?!?/br> “如何不一樣?”孫熊諷刺道,“朝中明旨,皇帝‘狂悖不肖、事太后不恭’,總不能自太后到大將軍,尚書省至中書省,各個都睜著眼說瞎話不成?” 賀熙華頹然坐回椅上,“我雖未見過陛下,可總覺得以陛下秉性,斷不至此。可若說陛下是被誣陷,娘娘并無呂氏鄧氏之心,伯父亦并非霍光王莽之流。” 他苦笑道:“臨淮地處偏遠,算得上是窮鄉僻壤,興許陛下只是去陵宮守孝也不一定?!?/br> 此時已是黃昏,暮色熹微,寒鴉哀啼。 孫熊英挺側臉在暮光下熠熠生輝,眼睛映著彤色夕照,更是亮得驚人,“我從京畿道一路而來,大人是第一個為皇帝說話之人。可大人既不曾見過陛下,更談不上深交,如何知曉他秉性?” 賀熙華定定看他,陡然發覺孫熊雙目竟有雙瞳,不由一愣。 “大人?” 賀熙華回過神來,“你從京城而來,想來也聽了不少流言蜚語,比如我賀氏囂張跋扈,竟然有子嗣與皇子重名?!?/br> “其實,我比陛下稍長月余,曜這個字也是先帝所賜,后來許是先帝忘了,竟給皇長子也取名為曜?!辟R熙華嘆了口氣,“姑母當時還是貴妃,哪里敢擔得起這個罪責,立時去先帝處請他允我更名,孰料先帝置之一笑,只道無妨。御賜之名,先帝不松口,我們又如何敢改?” “再后來先帝駕崩,太子繼位,姑母垂簾,我賀家不似潁川趙氏、廣陵侯沈氏、張掖侯肅氏那般根基深厚,朝野眾人非議者甚眾。不知是誰聽聞我不曾避諱之事,告到陛下那里,你可知陛下怎么說?” 孫熊知道,孫熊卻不能說,“愿聞其詳?!?/br> 賀熙華低頭一笑,“陛下不過七歲,轉頭問姑母,賀家的是個哥哥還是個弟弟?姑母說是個哥哥,陛下便說,那是朕搶了他的名字,不能怪他,不必避諱。姑母又道于理不合,陛下想了想便說朕搶了他的名字,那朕便還他一個吧。聽聞臣生在三月三上巳節,陛下覺得春物熙華,便賜了這個名字。陛下幼時便有如此胸襟仁心,不過十年,怎么就成了個不賢不肖之徒了?我是萬不能信的?!?/br> 他這么一說,孫熊也禁不住跟著一起笑起來,“以訛傳訛罷了,亦有可能當時陛下問了太后,那賀家哥哥長得好不好看呀?太后說好看呀,正巧陛下正在學洛神賦,取‘華容婀娜,令我忘餐’,也不好說???” 他這么一插科打諢,賀熙華火氣倒是消得差不多了,嗤笑道:“你還真是冥頑不靈,方才詆毀天子,如今又在背后編排他。你道圣天子與凡夫俗子一般……” 孫熊此刻覺得與他親近許多,插言笑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就是做了皇帝,才好色呢。你說天子會不會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微服下江南尋美人去了?” “胡言亂語!”賀熙華瞪他一眼,“我已經去信京中,向兄長訊問陛下之事,興許很快便會有眉目?!?/br> 孫熊鮮少和這等忠君愛國之人往來,一時間頗有幾分無措,正巧瞥見賀熙華案上一本薄薄的冊子,上書臣軌兩字,不由奇道:“這是什么書?” 賀熙華取了那書遞給他,“這是有人假托顧文德公之名而撰,以文德公生平述為人臣之道。雖是后人偽作,卻也是按著天啟書寫的,文辭也還算老辣古樸。你且拿去精研細讀,定會大有裨益。” “大人敬佩文德公?” 賀熙華奇怪看他,“天子門生,太子恩師,生前榮寵,死后陪葬,這些雖讓人歆羨,卻也不是沒有他例。真正無出其右的是其品性,文德公一生梅妻鶴子,兩袖清風,當真稱得上一句先生之風,山高水長。我朝士子誰不是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