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何謂邪鬼何謂神
周末晚上,葉斐與耀揚難得相聚吃飯。 “耀揚你最近在忙乜嘢呀?”葉斐抿了口餐前酒,狀似無意地如此開口——她實不想把自己弄得好像一個怨婦一樣。 “唉,昨天下午從深圳返咗,零零碎碎嘅生意要整合,忙得我暈頭轉向。”耀揚握住她的手,笑意迷人,“Faye有冇想我呀?” “冇!”葉斐一手撐腮,故意不看他,“我也好忙噶!” “咁樣呀……我可真系傷心。”耀揚見此,也喜歡她對自己撒嬌,益發柔聲道,“下周你就放春假,我哋一起去京都看櫻花好唔好?” “真嘅?”葉斐驚喜。 “當然真嘅。行程我已經安排好咗,單等Fale小姐賞面了。”因立花之死,最近有不少針對自己的小動作,耀揚想著適當避下風頭。加之他也知道最近冷落葉斐了,正好趁機浪漫溫存一下。 飯罷,兩人下到停車場,開車回家。然而,車啟動沒一會兒,耀揚便感覺到不對——一輛SUV似乎是跟上了自己。一前一后出了停車場,又跟了一條街,多年的江湖經驗讓耀揚認定這車有問題。 難道是立花的手下來尋仇?還是因為他幫金毛虎力保地盤,得罪了其它瓣數的人?有沒有可能是太子的人?耀揚不停思索,但他自回港行事較之前更為霸道,實是得罪了不少人,一時間也難以確定到底是哪邊的人。 旁邊副駕駛上的葉斐當然不知情況有變,還在跟耀揚說著些系里教授的八卦。耀揚心不在焉地應著,余光里瞧著她,心中急謀對策。 又開了一會兒,耀揚在街角一家711前停了車,對葉斐道:“Faye,你能幫我去旁邊便利店買包煙么?” “OK……”葉斐不疑有它,下車進了便利店,這時卻聽單肩包里的手機響了,竟是耀揚打來的。 “Faye你聽我說,剛才從停車場出來,有輛車一直跟著我哋,不知道是乜意思。所以我讓你先下車,你趕快先回家。” “啊?”葉斐聞言驚駭,“點解要跟著我哋?出咗乜事呀?” “你唔使緊張,不是乜大事。Faye你別害怕,現在去找便利店嘅店員,話你是外國游客,丟了錢包,需要警察幫忙。讓警察送你返家,知道么?” 葉斐哪能不緊張、不害怕呢?忙又問:“那你呢?你怎么辦?” “我去處理一下他們。先不說了,掛了。” 聽耀揚那邊掛了電話,葉斐忙向門邊急走,果見耀揚已將車開走了。葉斐此時整個人都懵了,完全沒了主意,只好照耀揚的話去做。待回到了雅典居,她也沒回自己家,而是去了耀揚的家。之后再打他的電話也不通。 這到底發生什么事了?難道是耀揚的對頭來尋仇了?可他不是在洗白么?對了,最危險就是這個時候!葉斐想起以前看金庸的小說,《笑傲江湖》里不就是這么寫的嗎?想要金盆洗手,卻被滅了滿門。葉斐如是越想越怕、越怕越急,幾乎要崩潰了。一夜油煎火烹,到了天亮,還是聯系不到耀揚,又不敢報警,葉斐心一橫:實在不行,還是去找小寶哥幫忙吧! 就在這時,耀揚回來了,卻是面有倦色,渾身酒氣。 “耀揚你冇事吧?點解一晚上不接電話呢?我都要嚇死了!” “冇事。都系誤會。系一個朋友,跟我開玩笑呢!” 朋友倒不是。派人跟著他的,是耀揚販售丸仔的競爭對手,和興和的紅棍,綽號叫變色龍,原是活躍在尖東一帶。此前耀揚策反了太子的兩大頭馬,也經營丸仔,便大大擠壓了變色龍的買賣。是以他想找機會,先給耀揚一個下馬威,再看能不能談合作。沒想到,剛有動作,便被耀揚發現了。一番交鋒,那變色龍反倒被耀揚降住了。之后一整晚喝酒叫雞的social,天亮放散。 “邊個咁樣開玩笑,太過分了!”葉斐聞言氣得跺腳,但總算放下心。 耀揚摸摸葉斐的臉,瞧她眼圈都急紅了,笑笑道:“鬧咗一整晚,頭疼得很。我再睡一下。Faye你唔系還要去上課么?我就不送你了。”耀揚邊說著邊脫下襯衫,走到臥室躺上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葉斐見此無奈,收拾東西準備去學校,臨走前倒了杯水,又從藥柜里翻出阿司匹林,一起放到臥室的床頭柜上。葉斐出來時,順手撿起他扔在沙發上的襯衫,正想放進洗衣間的臟衣簍里,卻見耀揚那銀色的絲質襯衫領口,十分顯眼的一小片紅色,像是口紅印。葉斐皺了眉頭,仔細看了看,又發現前胸系扣的地方,還有些珊瑚色的痕跡,也不知是腮紅還是什么別的。葉斐腦中的情緒,頓時翻江倒海,想立刻叫醒耀揚問他是怎么回事,又看他睡得正好,不忍擾他。 他說是老友重逢,難道是去應酬了?可什么應酬能弄得一身脂粉啊?葉斐此時腦子里亂哄哄的。她昨晚擔驚受怕,一夜未眠,自然精神不濟,上午的課什么也沒聽進去;下午的小組討論,她幾乎也是語無倫次,只好推說身體不適,干脆先回家了。 回家卻是回的耀揚的家。他已出去了。葉斐直奔去臟衣簍,翻出那件襯衫,又盯著看了好久,心里實在過不去,便打電話給耀揚,只說要見他。 耀揚此時就在那駱克道的酒吧里。葉斐見到他,也沒說什么,只將那襯衫從包里拿出來遞給他。耀揚不明所以。葉斐便又指了指領口、前襟上的痕跡,依舊沒說話。 耀揚見此明白了。江湖中人,逢場作戲都是等閑,何況只是陪酒女郎的摟摟抱抱。其實從他與葉斐在一起開始,該應酬的耀揚也都是照舊,只是之前沒有被葉斐撞上過而已。此時只見耀揚無奈地笑道:“你嚇我一跳。我仲以為發生乜事呢!只是一些應酬而已。Faye該唔會唔放心我吧?” 葉斐咬唇,仍舊沒說話。 她能說什么呢?要說耀揚有其他的女人,她自己也不信。若非那樣,也的確就是應酬上不檢點。葉斐自己雖沒有經驗,但聽Louis說的也多了,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落在自己身上,便不是聽旁人如何的心態了。更重要的是,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怨婦一樣去質問耀揚。 但葉斐就是覺得委屈,委屈得無以復加——她為他自己跑到大洋彼岸,為他跟家人沖突,可他難道還在外頭鶯歌燕舞、花紅柳綠么?葉斐想起之前幾次跟mama打電話吵架,放下電話她總要自己哭一會兒才能平復,這些她都沒跟耀揚說過;又想起Jason走之前,看著自己那好像是失望至極的表情;甚至還有車寶山,她的小寶哥,對她說的那番話……葉斐此時眼里已是水霧模糊。 耀揚見她如此,又無奈又心疼,只好耐著性子哄,一邊說著,一邊傾身過去想攬著她,卻聽一聲玻璃碎裂之聲,胳膊上更有一絲涼意。耀揚目光一動,見是一把刀擊中了前面的酒柜。而那飛刀原本應是沖他來的,因他剛才起身的動作躲了過去,只擦傷了胳膊。 “他就系耀揚!” “斬死他!” 只聽數聲暴喝,一幫拿著長短砍刀的男子從下沉樓梯沖了下來。耀揚心叫不好——他認得帶頭那人,是立花的死黨,和記草鞋奶仔。昨晚尾行的,他以為是尋仇卻不是,這次才是!這間酒吧因為素來客人少,是以沒安排多少看場的手下,這次便吃了虧。耀揚當機立斷將葉斐推進吧臺,連一句“躲里面”也來不及說,趕忙抄起旁邊的高腳椅,與那一眾人打將起來。 葉斐背靠著吧臺內側蹲著,聽著外面鏗鏘撞擊、喊殺痛叫,嚇得渾身抖如篩糠:天啊!怎么辦!勉強聚焦了視線的葉斐,見旁邊地上是自己剛才放在吧臺上的手包,不知何時被碰掉了。她忙一把抓過來,從里面掏出Jason給她的那把迷你手槍——這巴掌大的迷你手槍,只能裝叁發子彈。葉斐也說不清楚為什么,但Jason將這把槍給她之后,她也就一直將這它隨身帶著。 Fale家坐擁加州規模最大的槍械連鎖店,葉斐從小便懂射擊。此時她深吸一口氣,拉開槍保險,站起身來,瞄準下沉樓梯上方懸著的水晶吊燈,就是一槍。 只聽哐的一聲,吊燈砸在地上,玻璃四濺,響聲巨大。正打斗的一眾人,聞聲停了下來。 “統統住手!”葉斐大喊,她的聲音抖得厲害但還算清楚,“否則的話,下一槍,我就對著人了!” 香港古惑仔開片,通常只用冷兵器,所以也叫“劈友”。那一眾人顯然都沒想到葉斐有槍,此時都有些不知所措。這時聽對方領頭的一個光頭大漢,呵道:“臭叁八,你兇我哋呀?” 葉斐聞言,狠狠咬住下唇,將槍口直對著那人:“Try me! (不信你就試試!)” 那光頭便是奶仔。他這次帶隊加上他自己,總共十人,人數上有優勢,又占了先機。只是奔雷虎的確不是浪得虛名,挨了幾刀重的,已半身披血,此時卻立得硬朗。他那幾個看場的手下,此時也聚到他周圍。 此時聽奶仔又道:“呢把破爛小槍能裝幾發子彈?你至多殺咗我,其他兄弟還是要同立花大哥報仇!你哋講,是不是!” “是!”剩下九人,齊齊吶喊,視死如歸,這是什么氣勢? 葉斐雙腿也開始發抖,幾乎要站不住了。 這時見耀揚上前一步,朗聲道:“立花與擒龍同歸于盡,呢單不是也要入我數吧?” “呸,你唔使狡辯!你當時不也在場嗎?分明是你哋東英設套,騙立花大哥入局。我今天一定要你償命!” “要我償命?你真有呢d本事,剛才就殺咗我了。”說著,耀揚用眼神示意了下舉槍的葉斐,“今天你干不掉我了。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暫且罷手。之后再約個時間地點,斗個生死,點樣?” 奶仔聞言,只死死地盯著耀揚,沒答話。香港江湖到底不同于南美或金叁角,彼此爭斗,極少用槍。如是僵持半晌,倒是他旁邊的一個小弟,小聲道了句:“奶仔哥,依家點呀……”后面的話,那小弟也沒敢多說。 很明顯,偷襲不成,今天的確是已經沒機會了。奶仔雖矢志報仇,但也要為手足考慮,爆了好幾句粗口后才道:“好!雷耀揚,留你一條狗命多活幾天!兄弟們,走!” 葉斐見對方撤了,這才放下手臂,彎腰扶著膝蓋,只覺得心口突突地跳,幾乎要吐出來了。 這時卻聽一聲不大不小的破空之聲。只見奶仔不知被誰從腦后一槍爆頭,已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他帶來的其他人見此都愣了,片刻后才喊叫起來:“奶仔哥!”“耀揚個撲街出術(1)!” 葉斐聞言猛地轉頭,只見耀揚此時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握了一把黑漆漆的手槍——原是剛才他趁葉斐與對方喊話時,向其中一個手下使了個眼色,趁眾人不察,從酒柜暗層里拿出存在店里應急的槍。 “我呢把改裝嘅黑星有十顆子彈,你們正好十個人。誰仲想同奶仔一個下場,我無所謂,送他一程。”只聽耀揚那從來如琴聲般動聽的嗓音,此時透著好似寒冰地獄的冷酷,他身上又血跡斑駁,直情好似從噩夢里爬出來的追魂惡鬼。對面那九個江湖人,震懾驚駭,動也不敢動。 “條尸留低,其他人,滾!” (1)出術:使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