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梧桐昨夜西風急
之后沒幾天,葉斐收到了一張來自莊亞琳的支票,是退她剩下的詠春學費。連課也不給她上了,一刀兩斷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葉斐既傷心又悵然,隱隱地也怨莊亞琳一味護短、不明是非——那個魁梧的神經病如此不堪,她都能容忍,為什么卻不肯聽自己和耀揚的解釋呢?只是沒多久,葉斐也顧不上糾結莊亞琳了。 她與耀揚復合之事,到底被她父母得知了。 原是葉斐那匹棗紅馬Date,自她去港大上學便從蔣家接了出來,送去跑馬地賽馬協會的養馬場。今年10歲的Date本是賽馬,雖然馬齡只是中年,但也不適合比賽了,送去那里只是為方便照料。葉斐十天半個月便會去一次,可巧上次她帶耀揚去看Date時,被約了官員social的蔣天生瞧見了。蔣天生發現葉斐又跟耀揚行埋一處,自然不可能不告訴葉宜莊;葉宜莊則第一時間通知了Anthony。父母相繼致電葉斐,她也就不瞞了。只說耀揚已經沒事了,此次返港便是為了整理資產,洗白上岸。而她與耀揚現在相處得很好,如果爸爸mama愿意的話,今年圣誕節她想帶耀揚回美國,大家一起聚聚。 Anthony與葉宜莊聽罷她這番說辭,簡直沒背過氣去——原來她留在香港,放著伯克利不讀去讀港大,到底還是為了那個毒販!什么洗白上岸,他說她就信啊?此時父母二人都后悔,從小保護太過,竟把她護成了這般無知無畏,不明白人心的兇險。事到如此,絕不能再縱著她了! 忍無可忍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Jason Fale在啟德機場落了地才給葉斐打電話,說自己到香港了。葉斐那時候剛好下課,聽堂哥來了本是十分驚喜,轉念一想又拿不準Jason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便沒告訴耀揚自己先去接了他,連學校里晚上小組討論也逃掉了。 “Faye,你現在好好跟我說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Jason一路沉著臉,及進了公寓坐到了餐廳的中島邊,這才開口。 “我沒有怎么想呀!”葉斐此時還想用撒嬌來蒙混過關,“你餓不餓呀?冰箱里還有千層面。要不我帶你去吃牛腩粉吧?” “你現在這樣子,什么我能吃得下?”Jason在高腳椅上也能坐得大馬金刀,“你不是知道他因為販毒被通緝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耀揚他已經不做那種買賣了……” “他說你就信啊?” “我為什么不信呢!Jason你別對他這么有成見。他也只是撈偏而已。別人不明白,你我還不明白么?撈偏早晚都是要上岸的。耀揚他跟我說了,至多兩年時間,他就能把在港的產業處理好。等他上了岸,就跟我爸爸還有Unbsp; Leo沒有區別了呀!” “沒有區別?就憑他也配!”Jason忍不住吼了出來——Unbsp; Leo便是他的父親、葉斐的大伯Don Leo Fale,當年為了穩住Falbsp; Family與幾屆州議會的關系,發現了癌癥也不敢聲張,只能偷偷摸摸地保守治療,苦挨了六、七年,曾經一米九的南歐壯漢辭世時體重連100磅都不到。那時Jason年幼,父親所受苦楚他束手無策,現在每每想來痛心疾首,哪能忍受將耀揚這個毒販與自己父親相提并論。但見葉斐被自己一聲吼嚇了一跳的樣子,一向脾氣爆烈卻從不在堂妹面前發火的Fale少主勉強收斂情緒,放緩語氣又道,“洗白哪有那么容易,你知道需要多長時間、付出多少代價,又得多么運氣嗎?” 也的確,加上Jason自己,Fale家兩代人,幾十年血里火里,現在尚且不敢說是徹底洗白了。耀揚說什么至多兩年,可不是信口開河了?只是Fale家上岸過程中的艱辛齷齪,絕少說與葉斐知,這才致使她如此天真。 葉斐聞言嘆了口氣:“就算我不知道……Jason你也先見見耀揚再說好不好?他跟你想得真的不一樣。” Jason見葉斐這個態度,自知再多說也是白搭——當年他也解釋了,為什么不想她與車寶山在一起,葉斐不也完全沒聽進去么?其實Jason的想法一直沒變,即便耀揚不販毒,他也是絕計不同意的。古惑仔這種說法,放在英語里可以叫ganster。Jason自己年少時無心學業正途,也算半個ganster——起碼他是殺過人的——是以非常清楚,一個女孩如果跟了這么一個男人將要面對什么,否則當年也不會那般堅決果斷地要車寶山離葉斐遠一點。 連生死之交的車寶山Jason都不接受,何況這個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雷耀揚了。所以,這次也還是由他來解決罷! “好吧……”Jason假意答應,“不急在一時,我這次來也有些正事要辦。Faye你不是也要final了么?早點休息,學業要緊。” 說是這么說,Jason卻立刻借故打了個電話給車寶山,刮到耀揚的行蹤,待到半夜,徑自出來,兩人會合,便直奔耀揚所在的酒吧而去——他倒要會會這個拐走了自己堂妹的古惑仔,究竟是個什么成色! 這間酒吧在駱克道上,一進門,便聽古典鋼琴的樂聲縈繞室內,從下沉樓梯走下去,只見整間酒吧也沒什么客人,一個著西裝的男子正坐在吧臺邊的高腳凳上看材料,臺上一只盛紅酒的高腳杯,再一個綠More煙盒與煙灰缸,單看背影便有一派軒昂的不俗派頭。 Jason看向旁邊車寶山,眼神問:是這人么? 車寶山點頭。 得到肯定回答,Jason徑直走過去,開口是英語:“這位就是雷先生吧?” 耀揚聞聲,坐著將椅子轉過來,因不認識這兩人,有些疑惑地同樣用英語道:“我是。不知您是哪位?” “幸會。”Jason也不等招呼,直接走過去坐在耀揚旁邊的高腳椅上,“我叫Jason Fale。” Fale?耀揚聞言一愣,這不是葉斐的姓氏么?正疑惑著,果聽Jason補道:“我是Faye的堂哥。” “您好……”聽聞是葉斐的堂哥,耀揚本欲表現得熱情些,卻見Jason此時的神情架勢無一不告訴他來者不善。耀揚記得葉斐以前與他提起過這個堂哥,之前讀軍校,后來接手了家中的買賣,好像是餐飲業還是什么? “我不會說粵語。這是我的翻譯。”Jason說罷,只聽他旁邊那個鏟兩邊、束小辮發型的男子又以粵語說了一遍。 耀揚見此心中冷哼:“初次見面,難為您想得周全。怎么Faye沒跟您一起來?” 耀揚一開口便是流利英語,又不單是簡單招呼的熟練對話,這多少出乎Jason的意料:“她明天還要上課,哪能跟你我一樣,叁更半夜還在外頭。” 這是話里有話了。耀揚沒接茬,只仔細打量眼前的Jason——橄欖色肌膚,身形是典型的白種人的健壯,肩寬胸厚,一件簡單的襯衫也可撐得無比好看,周身服飾沒有任何明顯的logo,只手上一只藍寶石百達翡麗暗示著身家不菲。想著先摸清局勢,他隨即客套道:“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抬手招呼酒保又拿了一只高腳杯來,“這瓶82年的拉菲是我新得的,請您試下?” “好啊。”Jason倒也不客氣——他那翻譯見他倆溝通無礙,此時已安安靜靜去一旁坐著了——只見Jason聞香少抿,便放下了,“名貴是名貴。可我們意大利人卻喝不慣法國的酒。” 耀揚是人精,Jason從一進門到現在,是何來意,他心下多少有數了,便不再多言,嘴角呷笑好整以暇,等Jason開口。 “你玩哈雷吧?”對方再開口卻冒出這么一句,耀揚十分詫異,但見Jason神色鄭重,便只是點點頭。 先情后理,這是Jason從Anthony哪里學來的說話套路,只聽他又開口道:“我13歲那年,我父親送給我一架哈雷做生日禮物。Faye也喜歡得不得了。那時她才這么高。”說著,Jason抬手比了比,臉上不自覺浮起溫柔的表情,“她一直央著我載她騎車兜風。我同她說,‘Faye,bsp; doll,我一定會載你出去,但你起碼得長高到腳能踩住、能坐得穩才行啊!’” “我與Faye從小一起長大。確切地說,從我9歲開始,我就基本住在我叔叔家。我是看著Faye長大的。她從小就喜歡黏著我,我做什么她也要做。那時候我也時不時覺得她很煩。畢竟她才那么一小點,我正常走路她得小跑才跟得上。但我晚上偷跑出家門,她就給我開窗;我和人打架臉上的淤青,她偷她mama的化妝品來給我遮蓋……她是這世上最好的meimei。” “后來,我玩地下賽車,惹上點小麻煩,自己也沒在意。我記得那是八月的時候,我帶Faye出去看電影,經過改裝我那輛哈雷的車行。我想看看我的車,就帶著Faye去了。沒想到我的仇家,幾個雜碎,把我們堵在了車行里。他們幾個奈何不了我,就抓住Faye來脅迫。我立刻放棄了抵抗。我又有什么別的選擇嗎?而Faye當時,因為撞到車行里的機油桶,渾身淋透了機油。那個畫面,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現在有時候還會夢見。而挾持Faye的那個雜碎,竟然要點火……”Jason沒再往下說,但想來葉斐既然現在還好好的,自然是有驚無險,“自從那件事之后,我再也沒有騎過哈雷。” “你是在懲罰你自己?”耀揚此時才淡淡開口。 “算是吧。其實更多的是提醒。因為我的原因,令我的家人陷入險境。”Jason復拿起那高腳杯轉了轉,又放下,直直看向耀揚,“Faye她是我的血親,我的bsp; doll。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像我當年喜歡哈雷一樣喜歡她,畢竟我們今天第一次見。但我想告訴你——我不會讓任何危險有機會靠近她。” “Fale先生說的危險,看來指的是我嘍?”耀揚給自己點了支More煙,語氣隨意。 “Faye說,你正在努力洗白上岸。”似乎說了很可笑的事,Jason挑眉道,“我現在可以代表Fale家同你說明白。無論你能不能洗白,我們都不會同意你與Faye在一起。你如果真喜歡她,就該為她好。” 耀揚此時終于朗聲大笑出來:“什么叫作為她好?她同我在一起很開心快活。我給她的是生而為人最本源的追求——就是快樂。人生短短數十載,有什么東西比快樂更好?” “快樂也要看看是怎么得來的。”Jason轉了轉食指上的銅戒指,“如果是類似吸毒得來的快樂,不要也罷。” 耀揚聞言,臉上的笑容逐漸褪去。 “我知你們粵語里有個叫法,‘男人老狗’(1),大家爽快點。有什么條件,你隨便開。” “隨便開么?”沉默了好一會兒的耀揚又笑了一聲,夜色般的眼睛中寒光乍起,“好。那我就開個條件給你。” (1)男人老狗:類似北方方言里的“老爺們”、“大男人” ******** 首發:яǒúωё喀亙.χyz(rouwenwu.xyz)(яǒúωё喀亙.χyz(rouwenwu.xy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