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宿孽總因情
自那次不愉快后,葉斐感覺到大東一圈人對自己態度淡了許多。最明顯的,文蕙不再有事沒事地就來找自己,即便偶爾見到,也不在她面前東哥長東哥短的了。葉斐此時也明白他們誤會的是什么,她不明白的是,自己既然已將底里情形告之文蕙,他們為何還會待自己如此?她想不明白,只能認為他們是更相信太子的話而不信自己。而自己無剌剌地,難道還能一再表白?葉斐心里委屈,但每每想去問個清楚,又念起甜品店的轉手還是大東幫的忙,流程也沒走完,一旦鬧僵實是不美,也就算了,只把那原本放在飄窗上的“長長狗狗”玩具塞進柜子里,不見不煩。 甜品店的經營到了收尾階段。不想著掙錢,心態也輕松了,是以葉斐除了每周去一次農場那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研究幾所香港高校的博士項目申請上。她既然想自己獨立生活,自不愿再跟家里伸手要錢。一般來說,從博士二年級就可以申請助教崗位,薪資可抵一部分學費,再加上香港政府也有助學金項目,雖然競爭激烈但值得一試。一旦申到,每月都有補助,基本足夠生活。實在不行,她想著還可以去莊亞琳在灣仔新開的拳館做些兼職,總歸能實現財務獨立。 葉斐想來好笑,自己與莊亞琳的交往倒沒受到太子的任何影響——雖然葉斐很吃驚那個魁梧的神經病竟然就是琳jiejie的男朋友。那次偶遇對嗆之后,葉斐特意跟莊亞琳表達了,她認為太子在情緒控制方面很有問題之類云云,后者聽罷的反應竟是笑得前仰后合。莊亞琳只道太子從來是有理沒理先打十板的性子,又炮仗似地一點就著;她代太子向葉斐陪個不是,萬望包涵。莊亞琳如此說了,葉斐無可奈何,只得“包涵”了。 莊亞琳最近的情緒著實不錯。幾天前是她30歲生日。從小到大不知道情趣兩個字怎么寫的太子,竟準備了一整套鮮花、蛋糕、氣球與燭光晚餐,雖然浪漫得有些刻板,太子的道歉卻是無比誠懇、擲地有聲——他沒有為自己的鬼迷心竅找什么借口,無論如何是他對不起莊亞琳,累她為自己懸心傷情,他只希望莊亞琳能給彼此多一次機會,重歸正軌。 而莊亞琳等的就是太子這個態度。之前立花也委婉地表達過,說自己對太子似乎有些關懷不夠。莊亞琳當時滿心憤懣,自是聽不進去。事后思忖,多少也以之為然,心中略略有愧。不說同樣舍不得彼此數十載的情份,更是叁十而立,自覺折騰不動了。好在太子為水靈染上鴉片的原委,只有立花一人知曉始末,后者不是八卦的人,即便對他們共同的好友陳浩南、大飛等人也未說一個字。莊亞琳心中釋然——這也保全了她的面子。葉斐就更不知太子此前出軌水靈又吸鴉片的事了,她只是單純覺得這人自以為是又蠻不講理,對他的印象差得很。 周末,葉斐約了莊亞琳去看了一部叫《重慶森林》新映電影。晚場結束,兩人在路邊大排檔吃宵夜。 “Faye,有件事我倒系想問你。”莊亞琳給葉斐開了瓶啤酒,“你同呢個東英大東……好熟呀?” “點解咁問?”葉斐撇嘴,“琳jiejie你不會以為,我唔系傍上蔣生,而系傍上東哥了吧?” “我點會?”莊亞琳無奈,她感覺到葉斐最近情緒有些低落,太子又曾把當時情形說與她,自然有些聯想,“我只系想講,你系好人家個女,同有d人……唔好走得太近。” 葉斐聞言,心中嘆息:看來沒將自己與耀揚的事告訴莊亞琳還是對的!要是琳jiejie知道了,肯定也會像白娜學姐那般,時不時拿這事念叨自己了。 “可琳jiejie你唔系也同‘呢d人’在一起么?” “我嘅情況與你唔同。”莊亞琳語重心長,說著便將自己與太子同門習武、青梅竹馬的往事簡單告訴了葉斐。 “而且,你知呢個大東,他撈開哪一行?他系港九出名嘅金牌馬夫。馬夫你知唔知系做乜?專門帶妓女出街。凡能做馬夫嘅古惑仔,個個會媾女。遇咗心術不正嘅,呃到個女渣都冇。” 葉斐此前當然知道大東是做什么的。只是這些被明明白白地講出來,她聽著,難免還是有些不適。就像她此前,看報紙新聞、影視作品里說黑手黨如何如何,這是一回事;可讓她設想是她的父親、她的堂兄也如何如何,卻是另一回事了。 “琳jiejie,其實你想多了。”葉斐蹙眉道,“我同東哥真的只系普通朋友。你知我在屯門有個農場,他與住在農場那家人也有交情。我們系在農場認識。東哥幫我聯系出售甜品店,我很感激他,僅此而已。” 莊亞琳相信她的話:“我知。只是你一個女孩子,在香港獨住獨行,如何謹慎也不為過。更何況交朋友。你只是單純感激人家,人家卻不一定咁想。” 聽莊亞琳話里行間,是要自己提防大東,葉斐心里不大舒服,雖知莊亞琳是一番好意,卻忍不住直突突言道:“琳jiejie,你系唔系覺得東哥他對我有意?” “我點知他嘅想法。”果然,莊亞琳有點尷尬,“只是……” “我唔覺得東哥鐘意我。真的。”葉斐搶道,“就算他真有小小喜歡我嘅意思,他也冇任何行動。所以,也相當于冇呀。”葉斐頓住,默了小片刻,才又開口,“琳jiejie,你剛才同我講了與你呢個師兄嘅事。我也想講一件我嘅事俾你聽。” “我以前也鐘意過一個香港人。其實準確講,他系香港出生,從小在美國長大。他是我堂哥Jason嘅死黨,我從小時候就認識他。他一直待我好好噶。那時候我同我mama住在紐約,他和Jason還有我爸爸卻在西海岸。直到我上大學前,在拉斯維加斯又遇到他,我發現自己喜歡他了,而且不是對哥哥嘅那種喜歡。不是我自作多情,我依家還是相信,他曾經對我也有喜歡,無論多少,但不是對meimei嘅那種喜歡。可我嘅家人,尤其是我堂哥,并不認可呢件事。而他自己也有放不下、必須做嘅事。他從頭至尾也未對我表態,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我發一條MSN俾他,他隔一天才回我;我打電話俾他,他也不接,總是之后語音留言回我,問我可是有乜事揾他么。那時我又難過又不解,后來才知道,原來系我堂哥叫他唔要再同我聯系了。當然,我明白他有他嘅苦衷、他嘅不得已。但我寧肯他當面同我清清楚楚地講明白,而不是用呢種他以為不傷人、但其實最傷人的疏離來暗示。” 此時的葉斐腦海中又浮現起車寶山——他總是柔聲細語地同自己說話,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無論多么無奈也會順著她的心意……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終歸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就好像,如若大東對她有什么問題也好、疑慮也好,為什么不直接問問自己呢?自己難道會騙他嗎?他沒有問,實際就是不想問。 如果一個男人不來找自己,就是他不想來找自己,沒有任何別的理由。這是以前Louis總結的,葉斐深以為然。所以,在她不長的人生里,到底只有一個男人,無論如何、排除萬難,也要和她行在一處。 唯有耀揚。 雖然與耀揚到底陰差陽錯,但葉斐從來渴望的就是純粹的、義無反顧的愛情,而不是自以為是的成全。自然,更不是瞻前顧后的觀望。 莊亞琳聞言,只得嘆了口氣。其實她反而可以理解大東保持距離的做法。即便是她自己,知道葉斐的身世背景,心里也多少有點變化。而葉斐,到底年紀小,不知有些話是問不出口的。不問便是留有余地,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 兩人正沉默的時候,卻聽有人喚了一聲“亞嫂”。 循聲望去,只是太子與陳浩南、大飛、咕咕仔等一眾人,顯然是剛吃完晚飯,又要換地方喝酒。剛才先打招呼的是大飛的頭馬咕咕仔,莊亞琳隨即起身,向眾人禮貌回應。 “亞琳,你說今晚約咗朋友……”太子瞧見葉斐,話沒說完,頓住了。 葉斐此時也看見了太子,便不起身,更是將身姿略微偏向另一邊——她從小受教端淑,不打招呼就是她表達不滿的方式了。 “亞嫂,呢位靚女系你個friend么?”開聲的是性格大大咧咧的洪興香港仔揸fit人大飛,“meimei仔,點稱呼呀?” “您好,我叫葉斐。”葉斐見這一眾人應是太子的朋友,連帶著有點不待見,但人家先了開口,便禮貌回了一句,表情卻十分疏淡。 大飛完全不在意,笑著又道:“哎呀,看你好似外國人,仲有中文名么!你粵語講得真好呀!” 葉斐統共講了一句話,怎么就聽出她粵語“講得真好”了?莊亞琳知大飛這是對葉斐有興趣,忙道:“你哋仲有其它節目吧?就不耽誤你哋了。時間唔早了,我明天仲要開工,先告辭了。”說著,將錢壓在杯子下,帶著葉斐便走了。 大飛見此有點失望,轉向太子問道:“呢個靚女系邊個呀?亞嫂看得咁緊,唔會系你小姨子吧!” “我高攀唔起!”剛才葉斐明顯是無視自己,不給自己面子,太子心中窩火,冷哼一聲。 莊亞琳回到家,還沒洗漱完,太子竟也回來了。 “你今天就系為咗陪她不陪我?”原是他今天約了莊亞琳吃飯,莊亞琳卻說要和朋友看電影,讓他改天。 “是啊,點呀?”太子的語氣,莊亞琳聽來倒像是吃醋了,不禁好笑。 “你話點呀?你剛才冇看到她落我面么?” “呢種面子也要爭,你幾歲呀?”莊亞琳笑道,“再說,你仲好意思怪人家。你自己唔分青紅皂白罵她好幾回,還唔許她生氣呀?” 聞此,太子臉上多少有點掛不住。他已旁敲側擊——起碼在他看來是旁敲側擊——地問了蔣天生,結果還真如葉斐所說的那般,她mama是蔣天生在紐約的老友。這鬼妹還真是有錢人家的嬌小姐,耍馬騮戲(1)一般來體驗生活的。竟是自己誤會了。而且看蔣生那詫異的反應,她倒是沒有去告自己的狀。 “太子哥,你唔使跟細路女(2)過不去了。”見男人還是一臉不快,莊亞琳拉起他的手道,“你知我也沒冇同性朋友,難得同Faye投緣。你就當系為我,別再一見面就瞪人家了好唔好?” 太子從來是吃軟不吃硬的,聽莊亞琳軟聲求他,便只哼了一聲點點頭。 (1)馬騮戲:猴戲 (2)細路女:小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