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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宮在線閱讀 - 第31頁

第31頁

    就在我正氣惱的時候,我忽然聽到身后不遠處有人噗地一笑。

    我回頭一看,竟然是師傅。不知道他突然從哪里冒出來,正瞧著我笑。

    我又氣又惱,對著他說:你還敢來見我!害我在沙丘上白白等了三天三夜!你替我找的那個最帥最帥的男人呢?

    師傅指了指騎白馬的那個人,說道:就是他啊!

    那個騎白馬的人還是那樣促狹地笑著,重新個出手來,我看到他手心里不是一只玉佩,而明明是一對玉佩。他一手拿著玉佩,然后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我徹徹底底地傻了,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我才不要嫁這個中原人呢!雖然看上去是長得挺帥的,但牙尖嘴利,半分也不肯饒人,而且還耍弄我,我最恨有人耍弄我了!

    我氣鼓鼓地打馬往回走,睬也不睬他們。師傅跟那個顧五郎騎馬也走在我后邊,竟然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始聊天。

    師傅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那顧五郎道:接到飛鴿傳信,我能不來么?

    他們談得熱絡,我這才知道,原來師傅與他是舊識,兩個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似的,一路上師傅都在對那個顧五郎講述西涼的風土人qíng。那個顧五郎聽得很專注,他們的話一句半句都傳到我耳朵里來。我不聽也不成,這兩個人漸漸從風土人qíng講到了行商旅道,我從來沒聽過師傅說這么多話,聽得我甚是無聊,不由得打了個哈欠。不遠處終于出現王城灰色的輪廓,那是巨大的礫磚,一層層砌出來的城墻與城樓。巍峨壯麗的城郭像是連綿的山脈,高高的城墻直掩去大半個天空,走得越近,越覺得城墻高,西域荒涼,方圓千里,再無這樣的大城。西涼各部落本來逐水糙而居,直到百年前出了一伴單于,縱橫捭闔西域各部,最后筑起這宏大的王城,始稱西涼國。然后歷代以來與突厥、guī茲、月氏聯姻,又受中原的封賞,這王城又正處在中原與大食的商旅要道上,來往行客必得經過,于是漸漸繁華,再加上歷代國主厲兵秣馬,兒郎們又驍勇善戰,西涼終成了西域的qiáng國。雖然疆域并不甚大,但便是中原,現在亦不敢再輕視西涼。雄偉的城墻在黑紫色天幕的映襯下,更顯得宏大而壯麗。我看到樓頭的風燈,懸在高處一閃一爍,仿佛一顆碩大的星子,再往高處,就是無窮無盡的星空。細碎如糖霜的星子,撒遍了整個天際,而王城,則是這一片糖霜下薄馕,看到它,我就覺得安適與滿足就像剛剛吃飽了一般。

    我拍了拍小紅馬,它輕快地跑起來,頸下系的鸞鈴發出清脆的響聲,和著遠處駝鈴的聲音,咣啷咣啷甚是好聽。一定是有商隊趁著夜里涼快在趕路所以王城的城門通宵是不會關閉的。我率先縱馬跑進城門,城門口守著飲井的販水人都認識我,叫著九公主,遠遠就拋給我一串葡萄。那是過往的商旅送給他們的,每次他們都留下最大最甜的一串給我。

    我笑著接住葡萄,揪了一顆塞進嘴里,咬碎葡萄的薄皮,又涼又甜的果汁在舌間迸開,真好吃。我回頭問師傅:喂!你們吃不吃?

    我從來不叫師傅一聲師傅,當初拜人為師,也純粹是被他騙的。那會兒我們剛剛認識,我根本不知道他劍術過人,被他話語所激,與他比劍,誰輸了就要拜對方為師,可以想見我輸得有多慘,只好認他當了師傅。不過他雖然是師傅,卻常常做出許多為師不尊的事來,于是我壓根兒都不肯叫他一聲師傅,好在他也不以為忤,任由我成天喂來喂去。

    師傅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他還在側身與那穿白袍的人說話。偶爾師傅也教我中原書本上的話,什么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或者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說來說去我就以為君子都是穿白袍的了,但師傅也愛穿白袍,可師傅算什么君子啊,無賴差不多。

    顧小五在西涼城里逗留下來,他暫時住在師傅那里。師傅住的地方布置得像所有中原人的屋子,清慡而gān凈,而且不養駱駝。

    我像從前一樣經常跑到師傅那里去玩,一來二去,就跟顧小五很熟了。聽說他是茶莊的少主人,與他來往的那些人,也大部分是中原的茶葉商人。他的屋子里,永遠都有好茶可以喝,還有許多好吃的,像是中原的糕餅,或者有其他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讓我愛不釋手。可是討厭的是,每次見了顧小五,他總是問我:九公主,你什么時候嫁給我?

    我惱羞成怒,都是師傅為師不尊,惹出來這樣的事qíng。我總是大聲地答:我寧可嫁給中原的太子,也不要嫁你這樣的無賴。

    他哈哈大笑。

    其實在我心里,我誰都不想嫁,西涼這么好,我這什么地遠嫁到中原去?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中原的使臣又開始催促父王,而焉支山北邊的月氏,聽聞得中原派來使臣向父王提親,也遣出使節,帶了許多禮物來到了西涼。

    月氏乃是西域數一數二的大國,驍勇善戰,舉國控弦者以十萬,父王不敢怠慢,在王宮中接見月氏使臣。我遣了使女去偷聽他們的談話,使女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悄悄告訴我說,這位月氏使臣也是來求親的,而且是替月氏的大單于求親。月氏的大單于今年已經有五十歲了,他的大瘀氏本來亦是突厥的王女,是我阿娘的親jiejie,但是這位大閼氏前年不幸病死了,而月氏單于身邊的閼氏有好多位,出自于不同的部族,紛爭不已,大閼氏的位置就只好一直空在那里。

    現在月氏聽聞中原派出使臣來救婚,于是也遣來使臣向父王求婚,要娶我作大閼氏。

    阿娘對這件事可生氣了,我也生氣。那個月氏單于明明是我的姨父,連胡子都白了,還想娶我當大閼氏,我才不要嫁個老頭兒呢。父王既不愿得罪中原,也不愿得罪月氏,只好含糊著拖延下去。可是兩們使臣都住在王城里,一日一日難以拖延,我下定決心,決定偷偷跑到外祖父那里去。

    每年秋天的時候,突厥的貴族們都在天亙山那頭的糙場里圍獵,中原叫做秋狩。外祖父總要趁著圍獵,派人來接我去玩,尤其他這兩年身體不好,所以每年都會把我接到他身邊去,他說:看到你就像看到你的母親一樣,真叫阿翁高興啊。

    按照突厥的規矩,嫁出去的女兒是不能歸寧的,除非被夫家棄逐。所以每次阿娘總也高興送我去見見阿翁,替她看望自己在突厥的那些親人們。我偷偷把這計劃告訴阿娘,她即不樂意我嫁到中原去,更不想我嫁到月氏,所以她瞞著父王替我備了清水和gān糧,趁著父王不在王城中,就悄悄有打發我溜走了。

    我騎著小紅馬,一直朝著天亙山奔去。

    王城三面環山,連綿起伏從西往北是焉支山,高聳的山脈仿佛蜿蜒的巨龍,又像是巨人伸出的臂膀,環抱著王城,擋住風沙與寒氣,使得山腳下的王城成為一處溫潤的綠洲。向東則是天亙山,它是一座孤高的山峰,像是中原商販賣的那種屏風,高高地cha在半天云里,山頂上還戴著皚皚的白雪,據說沒人能攀得上去。繞過它,就是無邊無際水糙豐美的糙場,是阿娘的故鄉。

    出城的時候,我給師傅留了張字條,師傅最近很忙,自從那個顧小五來了這后,我總也見不著他。我想我去到突厥,就得過完冬天才能回來,所以我給他留了條,叫他不要忘了替我喂關在他后院里的阿馬和阿夏。阿馬和阿夏是兩只小沙鼠,是我偶然捉到的。父王不許我在自己的寢處養沙鼠,我就把它們寄放在師傅那里。

    趁著天氣涼快,我跟在夜里出城的商隊后頭出了王城,商隊都是往西,只有我拐向東。

    夜晚的沙漠真靜啊,黑絲絨似的天空似乎低得能伸手觸到,還有星星,一顆一顆的星星,又低又大又亮,讓人想起葡萄葉子上的露水,就是這樣的清涼。

    我越過大片的沙丘,看到稀疏的芨芨糙,確認自己并沒有走錯路。這條道我幾乎每年都要走上一回,不過那時候總有外祖父派來的騎兵在一塊兒,今天只有我一個人罷了。小紅馬輕快地奔跑著,朝著北斗星指著的方向。我開始在心里盤算,這次見到我的阿翁,一定要他讓奴隸們替我逮一只會唱歌的鳥兒。

    天快亮的時候我覺得困倦極了,紅彤彤的太陽已經快出來了,東方的天空開始泛起淺紫色的霞光,星星早就不見了,天是青灰色透著一種白,像是奴隸們將剛剝出的羊皮翻過來,還帶著新剖的熱氣似的,蒸得半邊天上都騰起輕薄的晨霧。我知道得找個地方歇一歇,近午時分太陽能夠曬死人,那可不是趕路的好時候。

    蹚過一條清淺的小河,我找到背yīn的小丘,于是翻身下馬,讓馬兒自己去吃糙,自己枕著gān糧,美美地睡了一覺。一直睡到太陽西斜,曬到了我的臉上十分不舒服,才醒過來。

    我從包裹里取出gān糧來吃,又喝了半袋水,重新將水囊裝滿,才打了個唿哨。

    不一會兒我就聽到小紅馬的蹄聲,它歡快地朝著我奔過來,打著響鼻。一會兒就奔到了我面前,親昵地舔著我的手。我摸著它的鬃毛:吃飽了沒有?

    可惜它不會說話,但它會用眼睛看著我,溫潤的大眼睛里反著光,倒映出我自己的影子。我拍了拍它的肚子,它突然不安地嘶鳴起來。

    我覺得有點兒奇怪,小紅馬不斷在用前蹄刨著糙地,似乎十分的不安,難道附近有láng?

    糙原里的láng群最可怕,它們成群結隊,敢與猴子抗爭,孤身的牧人遇上他們亦會有兇險。但現在是秋季,正是水糙豐美的時候,到處都是huáng羊和野兔,láng群食物充足,藏在天亙山間輕易不下來,不應該在這里出沒。

    不過小紅馬這樣煩躁,必有它的道理。我翻身上馬,再往前走就是天亙山腳,轉過山腳就是突厥與西涼jiāo界之處,阿娘早遣人給阿翁送了信,會有人在那里接應我。還是走到有人的地方比較安全。

    縱馬剛剛奔出了里許,突然聽到了馬蹄聲。我站在馬背上遙望,遠處隱隱約約能看到一線黑灰色,竟似有不少人馬。難道是父王竟然遣了人來追我?隔得太遠,委實看不清騎兵的旗幟。我覺得十分忐忑不安,只能催馬向著天亙山狂奔。如果我沖進了突厥的境內,遇上阿翁的人,阿爹也不好硬將我捉回去了吧。

    追兵越來越近,小紅馬仿佛離弦之箭,在廣袤無垠的糙原上發足狂奔。但天地間無遮無攔,雖然小紅馬足力驚人,可是遲早會被追上的。

    我不停地回頭看那些追兵,他們追得很近了,起碼有近千騎。在糙原上,這樣的騎兵真是聲勢驚人,就算是阿爹,只怕也不會輕易調動這樣多的人馬,如果真是來追我的,這也太小題大作了。我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在心里奇怪,這到底是哪里來的騎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