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懷著這種難言情緒,二人和屋內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主子不言不語的默然挖著,吃著,反正這個屋子這個院子是乏人問津,時間有一大把,閑著也是閑著,他們可以慢慢的耗…… 卯時一刻,翠枝和小曲子就趕緊進屋伺候著張子清起了身,今個可是給福晉請安的大日子,這可是他們主子臥病數月來的第一次,可耽誤不得,要是讓人逮著了把柄挑了刺,那怎該得了? 主子的頭發柔韌又黑亮,滑不留手的,握在掌心里還真讓人愛不釋手。翠枝巧手幾個打繞,給主子梳了個精致的兩把頭,從首飾盒里翻出一支通體瑩綠的玉簪子,鏤空雕蓮花的簪子掛著細碎的銀銜環流蘇,隨著主子的一舉一動輕輕款擺,襯著主子絲滑如黑綢緞的發,格外的好看動人。 現在張子清的膚色雖然算不上膚若凝脂,但趨近正常的膚色倒也白皙,加上病后初愈身體迅速瘦弱,衣裳套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給人一種風一吹人就倒的錯覺,倒別有一種楚楚可憐之態。 見到主子這樣病弱的美人,爺一定會心疼,會心動吧。以上是翠枝的心理活動。 張子清若知道一定會好心糾正她錯誤的觀念,青年時期的四阿哥喜歡的是□姿態妖嬈面容嬌媚的女人,如宋氏、李氏就是代表人,中老年期的雍正喜歡的才是病弱的女人,典型代表,小年糕。所以,哪怕是正確的類型,在錯誤的時間點遇到,那也是起不了什么火花滴,妹紙,你丫想多了。更何況,她丫的是病弱嗎?她丫的是強悍,有木有! 張子清帶著翠枝出屋了,小曲子留下來看家,畢竟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出個門還得前簇后擁的保護著,讓翠枝一個人跟著去足矣,要不是缺個引路的,就算一個人去也無所謂。 這是她第二次出院子,第一次是升了位分從侍妾院搬到了格格院,第二次就是這次去給福晉請安。 剛進了院子,張子清尚來不及感慨福晉這里修繕的大氣恢弘,就聽那劉嬤嬤在那邊笑吟吟的和她打招呼:“喲,張格格您來了,您大病初愈也不多躺會,這天氣漸涼著呢,也虧您能來的這般早。” 按理說這話說的也沒什么毛病,可張子清聽在耳眼里怎么就這么不是滋味呢?她怎么感覺這劉嬤嬤陰陽怪調的,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嫌她今個來早了?究竟是她今個耳朵有那么點失靈,還是這老貨就是這么個意思? 眼角余光瞥過旁邊翠枝,見她面色狐疑加沉凝,張子清恍然,看來這么想的還不止她一人,原來這老貨還這是這個意思,嫌棄她今個早到了。 這個時代的人腦回路果然是錯亂的,連早點上桿子來獻殷勤都是個錯。 “福晉待主子向來親善,奴婢在這先代主子謝過福晉的惦念。只是奴婢主子今早才跟奴婢講,主子多年來蒙受福晉過多恩惠,尤其是臥病這些時日,也虧的福晉厚德,湯藥補品的賞賜不斷,主子才托了福晉的恩典,才得以大病痊愈。早在臥床養病期間,主子就一個勁的念叨,要來給福晉磕頭謝恩,要不是主子她病重下不了炕,而奴婢也因怕福晉得知心疼怪罪而在一旁規勸著,怕是主子她早就跪謝到福晉跟前。如今身子既好,哪里還肯躲懶?這不,早早的就帶著奴婢巴巴趕來了。”翠枝給劉嬤嬤褔了個身,說的甚是摯誠,感恩戴德之情溢于言表。 即將立冬的十一月清晨已經冷得打緊,張子清顫著手使勁裹了裹身上的銀灰披肩斗篷,于料峭的寒風中搖搖欲墜,耷拉著眼皮半死不活。厄,原來大清朝還有這等規矩,小妾病好了還得去正室那里去磕頭謝恩?去磕頭?磕頭?尼瑪,她上輩子加這輩子還從未給活人磕過頭! 對于翠枝的解釋及隱晦的奉承,劉嬤嬤并不領情,老練的眼神依舊含著某種道不明的不屑,就如正室看狐媚小三似的,含沙帶厲的往張子清臉上一掃而過,同時,稀疏的老眉不由皺起,這張氏不說病好了嗎,怎么還是副弱不禁風的樣,到了福晉院里還是這副病歪歪的,多晦氣。 “那張格格就隨老奴過來吧,福晉這會也該起了身了。”說著,帶著些倨傲虛指了方向,領著張子清二人沿著回廊過了穿堂,一路向西在兩扇虛掩的紅漆木門前停了下。 “還請張格格暫且先候著,老奴得進去回稟了爺和福晉。” 一句話聽得張子清和翠枝猝然變色,四爺竟然也在? 劉嬤嬤不屑的擰了聲進去,心里冷哼,裝什么裝,不早就知道爺昨個歇在了福晉這?都是不要臉的狐媚子,要不為了來勾引爺,那你來這么早作甚? 直到劉嬤嬤的身影完全沒入了門后,翠枝才激動的湊近張子清跟前幾乎語不成調:“爺……爺在里頭……”主子,千載難逢的機會喲,天賜良機啊,你一定要死死的,牢牢的,抓得緊吶! 張子清的臉早已恢復了天然木,對翠枝的潛臺詞永久性屏蔽。 片刻后劉嬤嬤臉色不怎么善的出來,帶來四爺和福晉的旨意,讓張子清進去伺候。伺候兩個字,當真是咬牙又切齒。 遭劉嬤嬤冷眼加白眼球狠挖的張子清直嘆無妄之災,伺候的人尚未咬牙又切齒呢,被伺候的人反而先下手為強的外給臉色內詛咒了,活像被她挖了祖墳十八代。什么破事捏,是她哭著喊著求著跪著來伺候的嗎?她犯賤嗎?找虐嗎?心理有不能對人說的疾病嗎?她張子清堂堂正正一個人,健健康康清清白白一個人,被大清朝的規矩勒令著強行過來伺候已經心里頭憋著屈呢,你還橫挑鼻子豎挑眼渾身挑刺,還用白眼瞅人,咋滴,不滿吶,有意見捏,蔑視她身為小妾的尊嚴吶?難道身為人家小妾是她的錯米?果真從古至今,小老婆的日子都是不好過的。 ☆、22格格不入 剛一進屋,頓時股股熱浪撲面而來,溫暖襲人的屋內炭火燒的很足,與外頭那寒風冷冽隔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這個時候的天也就微微破曉,啟明星還掛在東方地平線上方,屋內光線很弱,四盞橘紅色紗燈掛在壁角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影影綽綽,朦朧的光線里,幾個模糊的人影搖晃在燭火光暈中,隱約間或傳來喁喁細語之聲,張子清定了定神,眼睛準確的捕捉到前方晃動的人影,雖只是不經意般的堪堪一瞥而過,卻足矣將想要看的東西精準的記了個清楚。 以她的目力,當然看清了那圍著那年輕男人打轉的那李氏,以及旁側心不甘情不愿卻不得不面帶奴相的給福晉穿衣梳頭的武氏,枉她還以為自個這是來早了,瞧瞧這兩位罷,怕是早比她來的不下小半個時辰,也難怪劉嬤嬤一大清早的滿腹的怨氣。 至于那大爺姿態伸直雙臂任李氏小蜜蜂般左右伺候他的年輕男人,毫無疑問就是府內的最高領導人四爺,這算是張子清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面見她的飼主,畢竟上一次她可是全程暈著,哪里得見未來雍正大帝的真容?此刻打眼這么一瞧,面容俊不俊朗倒是其次,給她留下印象最深的莫過于那雙太過淡漠的眸以及那雙趨近凌厲的直眉,憑的讓人望而生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 甩著帕子張子清低眉順眼的上前,循規蹈矩的福身:“給爺和福晉請安。” 四爺湛黑的眸子平淡的從張子清身上滑過,單薄的唇吐出略帶沙啞的聲音:“起咯吧。” 福晉從銅花鏡里悄悄瞧看四爺的神色,飛快收拾好自個的心思,轉過臉看向張子清的方位,端莊的面龐掛著一團和氣:“原來是meimei來了,也有好一段時日不見了,如今瞧來meimei倒是清減了不少。你身子可是好些了?” 剛謝過起了身的張子清不得不再次福身:“謝福晉惦念,托爺和福晉的福,妾已經好多了。” 福晉笑笑:“即便是看著好了那也大意不得,所謂病去如抽絲,你這大病初愈,想必身子也被掏空了大半,女兒家身子嬌貴,不仔細養養哪行?劉嬤嬤,待會張meimei回去時,你親自去我庫房挑上兩支上好的參給meimei帶去,那些參都是有些年頭的,用來補身最好不過。” 聞言,李氏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而武氏渀佛沒聽見般動作自然的給福晉插上金流蘇簪子。 張子清不得不福身道謝,這時候劉嬤嬤在旁遲疑的小聲開口:“那上百年的人參是福晉當年的嫁妝,總共不過三支而已,福晉您也是大病初愈正補著身子……” 福晉打斷她,輕叱:“我不過是風寒而已,meimei這一病臥床數個月,可比我需要的多。” 劉嬤嬤忙告罪:“是老奴僭越了。” 張子清木著臉立在一旁,接下來的步驟,是不是要再次福身,抑或來個跪地磕頭大跪拜,感激涕零的哭著求著賢惠大度的福晉快快收回那高貴的參,她那樣卑微低賤的身份怎配用福晉的東西? 可未等她按部就班的演下邊的戲,那邊惜字如金的男人終于肯開啟他金貴的口:“福晉身子剛好,你這補品也不多,那幾支參既然是上百年的,想必滋補效果是頂好的,就別輕易送人了,自己留著好好養著身子是正經。待會爺會令蘇培盛從庫房令挑些補品給張氏那邊送去,福晉寬心就是。” 一番話里的潛臺詞再淺顯不過,那上百年人參是好東西,福晉是爺重要的人,當然要緊著福晉來用,至于那身份低微的小妾,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罷了,與福晉比起來是云泥之別,給了她用豈不可惜? 若是這番話背著人和福晉說倒也罷了,可關鍵是當事人就在跟前,你卻旁若無人似的說出這番刻薄的話,未免太讓人心寒。即便是要說,話也可以說的含蓄說的婉轉,這般的直白這樣的不留情面,不知四爺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欲讓當事人情何以堪? 若是今日這番換做其他人,譬如武氏李氏之流,即便不是哭著跑開也得紅了眼圈,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可這番話聽在張子清耳中,她反復想的是‘刻薄寡恩’四個字。這四個大字是四爺的老爹賞他的,早在前世的時候她就弄不明白,究竟這位做了什么不入他老爹的眼了,致使康熙給他下了這么個評語?如今看來,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好,知子莫若父,這位的刻薄到底是有據可循,不是無的放矢的。 這話聽在福晉心里是何等的心花怒放?福晉的唇角上揚的弧度都是甜蜜的,看張子清又順眼了不少,拉過張子清又是一番噓寒問暖,不過較之剛才,話里話外倒真誠了不少,末了,還是讓劉嬤嬤片了小半個參給她,還有一些譬如血燕窩等上好的補品。 得福晉青眼其實還是有好處的,比如今個早膳福晉特許她不用伺候,可以坐下吃飯,和那懷孕的李氏是一個待遇。至于武氏,則得償所愿的依著四爺的身側,歡天喜地的伺候他的爺。 早膳很豐盛,熬得綿軟黏稠的薏米粥,小巧精致的蟹黃包,清燉獅子頭,淡糟香螺片,油刮刮的沙奈燜鴨塊,還有幾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孔府菜,比之張子清的份例不知好上多少,聞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可張子清卻反常的食不下咽。 吃貨竟然對美食無動于衷,說起來有些嚇人,可卻是事實。 她的旁邊是李氏,吃不上幾口就拿帕子壓壓嘴角,在他人瞧來是在擦拭嘴角油漬,可隔李氏最近的她卻無比的清楚,李氏那是想吐卻怕掃了四爺的興而不敢吐。她的側對面是福晉,從第一次見面起她就沒見過福晉有過第二種表情,賢惠端莊的表情像是拿膠水粘在臉上般,永遠不會掉下來,就連此刻吃飯,那唇角都下意識的微微勾起賢惠的幅度,這讓張子清感到很詭異,有那么一剎那有種身處鬼片現場的錯覺。側上方的武氏,小手拿著蔥綠的筷子,時不時的捅進她跟前的菜盤子,這盤捅完了換那盤,那筷子頭攪在菜湯上的漣漪尚未平復,眨眼的功夫不到另一雙筷子接踵而至。至于在場的唯一的雄性動物,如殘障人士般讓人伺候著吃飯,一張臉似面癱,如他的福晉般不見第二種表情。機械般的咀嚼著食物,從他的表情中旁人無從得知他此刻正吞咽的食物,他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氣氛很壓抑,食不言,寢不語,他們似乎將這條戒律貫徹的徹徹底底,別說沒人說話,就連吃飯都不帶一絲一毫的聲響。筷子不碰碗沿,咀嚼不帶聲音,動作輕拿輕放,吃飯慢條斯理,就連飯菜入口的頻率都渀佛掐著點似的,保持一致!整個飯桌上的主調就是靜,太靜,靜的能聽的到房門外的蛐蛐叫,靜的能聽得到壁角爆燭心的劈啪聲,靜的讓人壓抑,靜的讓人窒息! 張子清端著筷子幾乎不敢下筷,渀佛自己此刻握在手里的不是筷子,而是敲鐘的錘子,而桌面上的這些碟碟盤盤恰是那一口口銅鐘,輕微一碰,就軒然大響,聲音振聾發聵! 格格不入是張子清此刻唯一的感覺,第一次竟萌生了種黯然神傷的情緒。就算你占據了人家的軀殼又能如何?你與這個世界終究是脫軌的,是格格不入的,思想是兩個極端,于這個陌生的世界而言,你終究是個異類,看吧,你無法適應這個世界的行事準則,所以一開始就注定了你無法融入這個世界。活在當下,思想卻在彼岸,相信人生的悲哀莫過于此。 雖然她不知道在這個新世界里要怎么活,但她知道,這絕對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重生來的第一次,她開始正視自己的穿越,正視自己如今的處境,正視自己以后想要過的日子。這已經不是末世了,末世離她已經是上一世遙遠的事情,如今的她是三百多前大清皇子府里一個不起眼的小妾,不需要打喪尸,不需要爭物資,所做所爭的不過一個男人,需要做的就是從此以后圍繞著這個男人開始斗心斗角,爾虞我詐,將畢生的精力虛耗在這些宅斗、以及后來的宮斗之中,然后踩著眾女人的鮮血登上那金字塔的頂端,死后在歷史的卷軸上輕描淡寫的著點筆墨,某某某乃某某某的皇后…… 瞳孔深處急顫了下,這樣的日子光是用想都覺得不寒而栗,就拿這一頓飯來說,她寧愿坐在喪尸堆里,看著滿地的血rou腸子聞著血腥氣啃著饅頭,也不愿如此刻般眾女圍一男如死人般吃著飯,哪怕這頓是山珍海味,哪怕是珍饈玉食。 從福晉那里回來后,翠枝就敏感的發現她的主子有種類似悲傷的情緒。 翠枝只當今個四爺的那番話太傷人心,相勸卻又無從勸起,只能陪著主子黯然神傷。 小曲子拉過翠枝得知事情的始末,卻并未覺得是啥大事,在他看來他主子是干大事的人,不會在這種小事情上墨跡很久,給她一些時間,會想開的。 而張子清的這種負面情緒卻足足持續了一個白天,這個白天內,她奇異沒有繡小蜜蜂,沒進食半口,就連日常點心都沒去領取,甚至連話都不說了。 自古以來后院女人的快樂都是建立在其他女人的痛苦之上,向來能吃的張子清今個滴水未進,她們不由得影片回放,回想起今個早吃飯的時候,那提著筷子數米粒的動作,那張小臉茫然無措,泫然欲泣,一副渀佛被人拋棄的小狗般的表情,再自動腦補她此刻的慘狀,后院女人的心就如夏日吃了根冰激凌,冬日喝了口熱糖茶,絲絲縷縷的暢快,哪怕張子清與她們平日無仇無恨,哪怕她表現的再怎么爛泥扶不上墻再怎么于她們沒有威脅,她依舊是她們的隱形敵人,誰叫她們有著共同的男人?所以她們依然會為她的痛苦而暗自竊喜。 瞧吧,這就是后院女人的變態邏輯,若是張子清加入到在這個團體當中,遲早有一天會比她們變得更加變態。 好在張子清沒有低落太長時間,晚上進空間的時候,當看到那片肥沃的土地上,一片又一片可喜的西瓜藤連成一片,而個個肚皮鼓鼓,一溜煙的將西瓜藤都壓成一個個窩的大西瓜時,張子清郁卒的情緒一掃而光! 寶地啊寶地,她的寶貝空間竟然送了塊寶地給她! 先前不過為了銷毀證據才將那些西瓜皮和種子一股腦的先扔了空間了事,不想這西瓜皮自動化作了土壤肥料,而種子卻由土壤孕育,這才不過一日的功夫,竟給她孕育成一個個圓溜溜的大西瓜來了?這不是寶地是什么? 從空間出來,張子清喚了翠枝和小曲子進來,后一想,又讓他們將小喜子和翠紅也叫了進來,落了鎖拉好簾子,一揮手十個大西瓜綠光璀璨的一溜煙擺放在炕頭。 一人捧上兩個,啃吧。 啥,啃不完? 呔!今晚啃不完,哪個也休得離開! ☆、23神奇的瓜 體弱多病的張格格又病了,這次的病渀佛來勢洶洶,就連她屋里的奴才們都跟著一臉菜色,成天的焉頭焉腦如喪考妣的模樣,讓后院的女人不禁開始揣度開來,莫不是這張氏就快不行了? 后院女主人乍一聽聞,這還了得?火急火燎的讓人請了劉太醫過來,劉太醫輕車熟路的將脈一把,巨汗狂下,吃了他最后的兩帖藥,按理說這余毒應該已經解了才是,怎的還死磕著賴在體內?莫不是他藥不對癥?難不成真的是他年老不中用了,連下藥方子都能下錯? 明哲保身的重要一條就是死不認賬,劉太醫是堅決不肯承認是自個的診斷有誤,只道張格格身子弱,而病邪卻最是欺軟怕硬,要想身子好的利索,就得一年半載的養啊。 這話可不正戳中了后院女人的心意了?先前她們就rou痛著,這張子清病好了,后院的侍寢制度就要重新排列了,而她們每月不多的恩寵勢必要硬生生的割去一部分,如今好了,你病了,你得一年半載的好生靜養,都說是靜養了,你哪里還能侍的了寢?你少了一日恩寵,她們這廂相對應的就多一日雨露,后院花團錦簇各種花兒競相爭媚,雨露本就少的可憐,如今能額外余出一些,傻子才會不開心呢。 這話不僅合了后院女人的心意,也歪打正著遂了張子清的意。既然要養病,那不是意味著這一年半載不必大清早的去找虐,不必對著一桌子的珍饈美味食不下咽?還是老話說得好啊,金窩好,銀窩好,不如自個的狗窩好,哪怕人家福晉的院子修的再恢弘,屋內的擺設再奢華,也不及她小小的院子窄窄的屋子好,哪怕是那土的掉渣的青灰色布簾,哪怕是那一洗就褪色的藕荷色花賬,她瞧著都覺得窩心,覺得舒坦。 待送走了太醫,送走了打著各種旗號前來探聽消息的人,翠枝菜著臉色挨近她主子的跟前,苦口婆心的勸:“主子,您這樣是不行的,真要隔上個一年半載,若沒有趕得上選秀倒也罷了,可明個開春就是選秀的日子,到時候咱府里肯定是要塞人的,這新人一來,到時候爺哪里還能想得起主子來?這府里上下,慣是捧高踩低的多,到時候主子又該如何自處?” 張子清正裝病裝的暢快,哪里能聽得翠枝的勸?病秧子她是愈發的能裝的得心應手了,不過也虧得先前還余上個三分毒在體內,這才有了她‘發病’的由頭。看來這洗精伐髓丹煉還得照常煉,不過煉好后得暫且擱那,等她充分利用這段清凈的養病日子來想好未來出路,再行處置那丹也不遲。 小曲子虛浮著軟腳掀簾入內,沙著可憐的嗓子跟著翠枝一塊勸:“主子,您別嫌奴才說的粗俗,自古這后院的女人就跟那韭菜是一個道理,一茬舊的換新茬,舊人要想不被人換下去不被人踩下去,那就得爭啊。主子的隨遇而安是好,韜光養晦也不是錯,可關鍵是這也得有個度,不是奴才說道,這一年半載實在是太長了,再加上主子先前將近半年的臥病日子,再這么下去,別說主子爺會忘了主子的模樣,就連府里頭那些眼睛長在腦門的狗奴才都會甩臉色給主子瞧,將來主子若真有個什么事,那又該如何是好?” 小曲子小心挪近了些,把嗓音放低:“這樣的例子在宮里頭屢見不鮮,就拿去年永和宮里的玉貴人來說,因著和咱德妃娘娘不一條心,就被娘娘給設計了使得萬歲爺厭棄,貶了位份當日就遷出了永和宮,沒過多久就病死了。說是病死,那主子可知那玉貴人從來身子好好的,是如何得病去的?大冬天的內務府扣下了她的炭例,屋里能冷的結冰,連給送的飯食全都是冷的,她那院里的奴才爭相使了銀子托了關系調了出去,也就剩下個忠心的宮女不離不棄,大冬天的主仆二人沒了炭火,只得將兩床被子疊加在一起主仆二人相互依靠著取暖,一日熬過一日。主子您想,這樣的天,這么死熬著,焉有不生病之理?風寒入體,要死人就更簡單了,只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藥量稍微加重,人也就那么去了……宮里這樣枉死的魂不在少數,可人死如燈滅,宮里頭人那么多,每日沒了三個五個再平常不過,即便是宮里頭主子又如何?只要萬歲爺記不得你了,那你與底下的奴才又何異?不過是任人打殺罷了,哪個又有閑心去管呢?” 張子清前一刻還為自個裝病的英明舉動而暢快的心,被小曲子這么一說,如一盆冰塊刷的倒了下來,又焉又冷又沉重。她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前世傳說中的八阿哥的府邸,那個郭絡羅氏,傳說中她殺小妾就如宰雞仔一般,手法嫻熟狠辣,連八爺都得退避三分不得阻撓。雖然她現在所處的環境不是八爺后院,她上頭的女主子是素有賢明的四福晉烏拉那拉氏,可萬一呢?雖然歷史的大方向有著它固定的軌跡,可小方向上卻存在著不定的變數,萬一哪天四福晉要置她于死地,要化身郭絡羅氏要隨心所欲一回了,拎著她要不管不顧的將她亂棍打死,那她該怎么辦?不反抗就要橫尸當場,反抗或許她也能逃得一命,可逃脫后呢?逃得了這阿哥所,她逃得了皇宮?一排排的御林軍是干喘氣的?即便她再牛x,可正所謂蟻多咬死象,架不住人多啊,就算她拼了性命逃出了宮,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與她作對的是整個大清王朝,她能殺得了一個,十個,百個前來捉拿她的人,卻能殺的了千千萬萬整個大清朝的人?難道要遠渡重洋?本就身處異世孤苦無依,難不成還要遠離故土,背井離鄉的去蠻夷的地方聽些鳥語? 張子清再一次無比清醒的意識到,這不是法治社會的二十一世紀,更不是拳頭硬就是硬道理的末世,這是個一直以來只以書面形式存在于她腦海中的封建王朝,這是個她未曾身臨其境的陌生年代,這里的等級尊卑觀念森嚴,這里的生存法則是權利為尊,這里的人生來就有高低貴賤之分,他們崇尚的是天命神授,皇室的尊嚴不可侵犯。而她,卻只是這個王朝上不得臺面的妾,只要權利高過她的人,就有能耐對她喊打喊殺。 身如浮萍隨水流,命比螻蟻賤三分,這就是她如今的真實寫照。 見他們主子漸漸陷入了沉思,而面上似有所松動,翠枝和小曲子就悄悄退了出來,窩在墻根底下揉著肚皮依舊菜色滿面。 翠枝苦著臉:“小曲子,你說咱主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小曲子也有氣無力的嘆著:“難說。以往我還認為是咱主子大智若愚,欲以韜光養晦厚積而薄發,可如今瞧來……似乎主子從未有過那個念頭。” 翠枝將話在喉嚨里繞了好幾個圈,終是忍不住道:“其實主子以往不是這樣的,主子雖人單純了些卻也是巴望著爺的寵的,往往掏空了心思想要博得爺的歡心,哪里像現在……你說,是不是主子自那事后,就開始心灰意冷了?我總覺得主子自那次小產后,就開始對爺不冷不熱,可有可無了起來。從前主子恨不得一日十遍的向奴婢打聽爺的事,可如今瞧著,主子似乎當沒爺這個人似的,就連咱們主動提起爺,小曲子你有沒有發現,主子的面上似乎都有些不耐?” 小曲子看了她一眼:“你當我眼是瞎的,看不出主子待爺的冷淡?要不現在我急什么?” 翠枝急惱的跺跺腳:“那你還不快想辦法讓主子回心轉意,光急有什么用?” 小曲子沉默了,半晌給了個勉強的笑:“或許主子自有主張吧。” 聞言,翠枝也沉默了下來,倚靠在墻根望著紫禁城瑰麗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