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寒枝搖落些許雪屑,沾在羽尖之上,更襯得他玉松之姿,經雪更冽。 只是白蘇子的角度只能影綽見個側影,無法窺得天顏。 孫太守恭敬喚道:“拜見司空大人。” 這位司空大人倒是隨和,只淡然道:“同朝為官,孫太守不必拘禮。放松些罷。” 孫太守見了風,立即轉了舵,轉而換了稱呼套近乎:“謝先生。” 白蘇子總覺得,這位司空大人,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溫潤淡然。 譬如現在,他雖然處處不露鋒芒,看著無半點錯處,卻總給周圍人一種無形的壓抑之感。 像是利刃,刻意藏鋒。 亂世之中,尊崇能者為王,故而爭世多出英雄。 三年前,常歌將軍被鴆殺、大周天子祝政殞命宮變,大周朝顛覆。 一夜之間,六雄諸侯蠢蠢欲動,群豪并起。自那時開始,世間處事更崇尚鋒利明銳之道,所以楚國司空大人的這份收斂和隱藏,在當下這個大爭之世,確實顯得格格不入。 孫太守試探問道:“已近夜深,先生可要先行休息?” “不必。軍務要緊。” 言畢,司空大人徑直進了官署內廷,行動間下擺上素色云紋流動,如有清風。 若是旁人,定會被司空大人縹緲出塵之姿折服。但白蘇子生性執拗,此刻他正盯著此人一舉一動,竭力想要找出些破綻—— 暗銀云紋! 他猛然恍悟過來,司空大人白衫上的重工暗紋刺繡,究竟是何物。 方才下車之時,他看到這位司空大人的左袖上布滿暗銀云紋裝飾,月色之下,猶如流星沾衣,分外動人。 若是旁人,湊近細看,也只會驚嘆紋繡工藝精湛,牽絲銀繡靈動異常,并不會有他想。 因為他袖上這東西,不僅世間罕見、能用上之人,更是稀少。 但白蘇子認得這東西。 斷情絲。 此物可隱匿于衣袖之上,平日里與普通刺繡無異。 實際上,斷情絲銳韌無比,使用時自衣袖抽出,便是一根纖長銳器。也由于過銳過薄,以至于使用時無聲無影無形,甚至不沾血痕即可取人性命,極為狠戾。 不過,此物過利,使用者扯住斷情絲之時,自己的雙手亦會受傷,倘若力氣稍微重了半分,極有可能直接切斷指骨,故用此利器者,須無謂自身痛楚,下手準狠,更需在刃尖上拿捏好力度分寸,否則,未及傷人、率先傷己。 能用這種兇器的,不是癲狂之人,就是毫無猶豫、斷情無心之人,故稱“斷情絲”。 白蘇子看著司空大人那雙潤澤玉手,心中冷笑。 再好看,也果然是雙殺人的手。 再內斂,也是個狠辣之人。 只是這心,不知是不是斷情、又是不是無心。 想及此處,這位司空大人忽然止了腳步,輕聲道:“孫太守這里暖和,梁上竟有飛燕。” 糟糕! 白蘇子心中一沉。 這位司空大人微微側臉,望了過來,二人猝不及防,隔空對視。 司空大人生得銳利,薄唇更是生冷無情。 如此涼薄之人,居然生了雙多愁含情眼,烏潤潤如黑珠一般,任誰瞄上些時候,魂魄都被他消去半分。 白蘇子像被他一直看透至心底,以至于飄然一眼,心頭竟無端躥起些涼意。 他直覺此人,深不可測。 陸陣云當即抽刀,沖他喊道:“什么人!” 白蘇子見勢不妙,將身一低,回身便逃。 景云則立即輕身追去。 * 夜半。 太守官署內一片寂靜,楚國司空祝政坐于中央,陸陣云立于左側。 祝政一進官署,一眾武將參謀肅立。他當即掃視一周,未見到常歌。 孫太守端了碗茶,哆哆嗦嗦上殿,人還沒走到,茶已經哆嗦出去大半。 “司司司司空大人!”孫太守終于走到祝政案前,雙手捧茶,“請請請大人喝茶!” 陸陣云樂了:“倒個茶,怎么還把自個兒倒磕巴起來。” 祝政倒是平和,接了孫太守遞過的茶水,溫言道謝。 他信手翻著此次襄陽圍困簡報,堂上除了竹簡聲,無人敢開口。 陸陣云開始發難:“所以,此事竟是你們趁著夏天羅都尉重傷,擅自決定開城門放歸城內百姓,導致襄陽險些失守?” 孫太守聞言,當即開始高呼冤枉。 “你冤個屁!” 陸陣云把簡報朝他擲去,啪地砸在太守頭冠之上,“上面寫得明明白白,‘廉與義相謀,撥兩隊精兵護百姓出’。難不成這襄陽城里,還有第二個太守孫廉!” 孫廉趴著抖,頭都不敢抬。 西部都尉李守義倒是上前一步,行禮道:“此事確有內情。” “襄陽城圍困已久。圍困伊始,已向枝江、夷陵、江陵等地分別求援,只是敵軍狡詐,往來書信都一應攔截,后來轉了精兵快馬傳信,尚未行出二里,均被魏軍亂刀砍死……”李守義停了停,“軍糧一直勻著分給百姓,連騎兵營的戰馬都殺了不少,可襄陽城,數十萬之眾啊!城守住了,糧草輜重都無補給,城內無以為繼,百姓易子而食,這算是……這算是!” 李守義拂袖,不愿說了。 “此事與李都尉無關,放百姓出城是我的主意。”哆哆嗦嗦的孫太守接過話頭,“李都尉發現時,西南角樓已塌,百姓蜂擁而出,無法,這才撥了精兵護衛出城平民,導致陣腳大亂,先生若真要罰,罰下官一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