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蕙帶著船隊一路追殺到南島國，中間收攏了一些逃出來的商船。

    商船其實也都有護(hù)衛(wèi)，水手亦能廝殺。只不過大家一盤散沙，誰也不愿意去單打獨斗去迎擊紅毛人罷了。

    眼下東崇島人領(lǐng)頭，眾船便跟上了。因琉球群島占著一個獨特的地理位置，夾在大周、倭國高麗和南洋之間，無論走哪條航線，這里都是一個十分方便的中轉(zhuǎn)地。他們還有貨倉、人員在南島國，若這么丟下跑了，損失也大。

    有些商船原是向旁的島嶼繳納保護(hù)費的，見東崇島竟主動出擊追殺紅毛人，亦不由心下重新估量起來，琢磨著要不要換一家旗幟。

    且再看看，再看看。

    只想不到東崇島的船隊，話事人竟是個女子。

    雖是女子，卻十分悍勇。一路殺到了南島國，殺得紅毛人退守進(jìn)王宮中。

    看著王宮外墻上吊著的一具具尸體，那女子問：“那些都是什么人？”

    海商們掩面嘆息：“是南島國恩氏王族。唉，恩這個姓氏，還是從前我們大周的皇帝賜的。唉，真是慘。”

    紅毛人喜歡用絞刑，把人吊死，懸掛很久，用以震懾土著。被吊死的往往就是土著首領(lǐng)、一地王族。

    可憐小國，國小民弱，又不產(chǎn)鐵器。

    本來給海商們做個中轉(zhuǎn)、補給之地，按照海上的規(guī)矩，在海商、海盜們的默許之下也可以安穩(wěn)生存。誰知來了紅毛人，什么規(guī)矩也不守，搶到哪殺到哪。

    小國的王城面積也就跟青州的軍堡差不太多，墻的高度甚至還不如。

    紅毛人據(jù)守不出。溫蕙叫人把五牙艦上的投石機(jī)搬運了來，破了王城，殺進(jìn)了王宮里。

    紅毛人相當(dāng)沒有骨氣，見大勢去了，許多人便跪地投降，嘴巴里還喊著什么。

    海商中通曉語言的便道：“他們要求俘虜?shù)拇觥！?/br>
    溫蕙覺得不可思議。

    海商告訴她更不可思議的事：“他們是國家軍隊。”

    原來世上的有的國家，并不能像大周一樣，男耕女織，開墾土地，自給自足。他們便是要四處征伐劫掠，以舉國之力，行盜匪之事。

    溫蕙道：“可以，讓他們和恩氏王族去談待遇。”

    有海商勸她：“可使紅毛人繳納贖金來贖人。

    她卻搖搖頭，直接下令：“殺。”

    東崇島的人很聽這四娘子的話，紅毛人殺得一個也不留，王宮前面廣場的土地都被染紅了。

    聞訊趕來的南島國百姓一邊歡呼，一邊痛哭，還有人跪下磕頭，叩謝上國之人。

    大周便是上國，琉球諸國的王族姓氏、國民衣冠甚至文字，都是大周所賜。

    在這里，海盜海商都被稱作上國之人。

    這一次擊退了可惡的紅毛人的上國之人是個女子，她叫作冷四娘。

    冷四娘站在王宮的臺階上，看著許多跟隨而來的海商，大部分是周人，也有一些別的國家的人，但普遍聽得懂大周的官話。

    這些人此刻在她眼前，乖乖地便是海商，到了別處，強弱易位之時，也可以直接化身做海盜。海上的規(guī)則便是如此。

    冷四娘的銀槍在地上一頓，廣場上安靜下來。

    冷四娘道：“海上有海上的規(guī)則，在海上，大家都守海上的規(guī)矩，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各憑本事。但上岸劫掠之人……”

    她的目光中帶著殺意，掃視了一周，海商中有些人也心虛的避開了視線。

    冷四娘緩緩道：“有一個殺一個。”

    眾人都打了個寒噤，齊齊行禮：“我等不敢。”

    冷四娘道：“諸君在海上做什么我不管，但腳踏上土地的時候，想想大陸之上的家人，腳踏實地之時，望諸君做人。”

    百姓們語言不通，不知道冷四娘為何忽然看起來面色冷峻，也不知道海商們?yōu)楹魏鋈晃窇帧?/br>
    等有人翻譯了，許多百姓淚流滿面。

    手無寸鐵的人，不怕風(fēng)水日曬，辛苦勞作，只怕握刀之人連條生路也不給他們。

    百姓們嘩啦啦跪了一片，口中喊著什么。

    溫蕙問：“他們在說什么？”

    海商們卻支吾。

    她自己船隊里精通語言的人才忙完，擦了刀上的血過來，給她翻譯：“他們希望四娘留下。”

    溫蕙詫異。

    海商們只好說了：“恩氏王族死光了。他們沒有王了。”

    百姓們希望溫蕙能留下來，保護(hù)他們。

    百姓們也是十分敏銳的，比起眼睛里泛著綠光充滿算計的海商們，手握銀槍的冷四娘，看他們的目光里帶著憐憫。

    他們希望她留下。

    溫蕙道：“他們不在乎血統(tǒng)嗎？”

    大周實是一個講禮法血統(tǒng)的地方，這些理念深入骨髓，無處不在。

    海商們道：“他們的禮法也學(xué)大周，不過學(xué)個皮毛，沒有那許多講究。恩氏王族本就有大周的血統(tǒng)。”

    原來恩氏王族的歷史才不過九十多年，還不到百年。原也是大周的海商，參與了南島國的內(nèi)亂，最后殺了原本的王族，自己稱了王。后來取得了大周朝廷的認(rèn)可，獲得了敕封，成了名正言順的王，還往大周朝貢。

    只是景順末年，景順帝服食丹藥過多，常行事瘋癲，有一回竟認(rèn)定朝貢的某國使者是來刺殺他的，將使者全數(shù)斬了。消息傳開，周邊諸國震懼，自此不再朝貢。

    霍決的船隊出現(xiàn)的時候，口岸處的人都震驚得停下手里的事。當(dāng)看清那船隊上懸著的大周龍旗，所有人都誠惶誠恐地跪拜下去。

    霍決上岸，站在了眾人面前，問：“冷四娘何在？”

    眾人道：“在王宮。”

    分別近一年，離得如此之近了，霍決的心似弦上箭。

    馬也牽上岸，一隊騎士風(fēng)馳電掣地奔赴王宮。

    溫蕙站在王宮的臺階上看到了這一行熟悉的騎士，只覺得好像做夢。

    “四哥？”她試探著喚了一聲，“是你嗎？”

    霍決氣笑了：“不是我是誰？”

    溫蕙驚呼一聲，飛撲入他的懷里！

    “真是你！”她歡喜極了，“我以為是我殺人太多，生出幻覺了！”

    霍決收緊手臂，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低下頭去嗅她的體息。

    自獨自出行，溫蕙便不能像在家里那樣生活精致，日日熏香。她如今身上的氣息變了，細(xì)嗅，都是海的味道。

    很不一樣。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仿佛忘了別人。

    冷業(yè)眼看著他們兩人進(jìn)了宮里，他也想跟進(jìn)去，叫秦城一把薅住了了：“小公子，走走走，我陪你練練刀。”

    硬拖著他走了。

    殿門關(guān)上，帷帳放下。

    霍決與溫蕙鴛鴦交頸，互相慰藉。

    相思在唇舌間糾纏，怨念隨著深入消散。

    隱隱約約的囈語，氤氳的朝濕空氣，十指緊緊相扣。

    自在蕉葉的海島上殺人開始，溫蕙一直緊繃著。

    殺的人越多，緊繃感越強烈。

    今日，她的身體終于放松了下來。

    當(dāng)云雨收起，一切停歇，她趴在霍決的胸膛上，給他講南島國發(fā)生的事。

    “我沒有破壞海上的規(guī)矩。”她道，“島國雖沒有大陸大，但也是陸地。耕種守土的人和駕船出海的人是不一樣的。海上的規(guī)矩不能用在這些人身上。所以，我殺了紅毛人。”

    霍決攏著她的頭發(fā)，無所謂地道：“規(guī)矩也是人定的，要有本事，推翻了重訂也是可以的。”

    “只是你，心野了啊。”他碎碎地抱怨，“怎么可以說話不算數(shù)呢。等不回來你，我只好自己出門來找你了。”

    溫蕙被他怨夫的語氣逗笑了。

    這個人自來可以翻臉不認(rèn)人，說過的話也可以全不算數(shù)，竟也被別人的說話不算數(shù)苦到了。

    也算是報應(yīng)。

    她湊過去親吻他。

    霍決道：“多親些，我才原諒你。”

    溫蕙便了親了他許久。

    許久之后，她凝視著他的眼睛，問出了這一年以來內(nèi)心里的疑惑。

    “四哥，當(dāng)初，為什么放我出門？”

    當(dāng)時生了霍決一場氣，決定出門走走，霍決理虧，便許了。

    只后來回想起來，霍決是什么樣的人，他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讓她留下。

    他為何如此痛快地送她出門？

    霍決摸著她的臉頰，凝視著她的眸子。

    因他看到了啊。

    他看到她坐在水塘邊的湖石上喂魚，目光落在水面，散漫。

    他看到她將銀槍放回架上收起，摩挲著槍桿，發(fā)出輕輕的嘆息。

    他看到她在夜半忽然驚醒，不肯告訴他她做了什么噩夢，不肯看他的眼睛。

    這些細(xì)小的事，藏在了錦衣玉食、濃情蜜意里，只有最親密的人知道。

    第26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