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蕙凝目看了一會兒便知道，目光所及之處，所見之人，都殺過人。

    此處畢竟是，海盜賊窩。

    穿過了議事廳，后面才是海島主人的日常居所。

    溫蕙一過去，就看到了院子里藍眼睛的孩子正在練功。那孩子練得十分投入，竟沒察覺她來。

    溫蕙看了一會兒，從一旁的兵器架子上抽出一根白蠟桿子，伸過去打在他膝蓋：“膝蓋再放下去?！?/br>
    冷業(yè)才看見她，叫了聲：“姑姑。”

    溫蕙點點頭，白蠟桿子戳他：“身體再放低，你蹲這么高，別人就看出來你下盤不穩(wěn)，直接攻你下盤?！?/br>
    冷業(yè)本要起身行禮的，又叫她一根白蠟桿子戳住了。

    只覺的那根白蠟桿子有靈性似的，又快有準。

    冷業(yè)屏住氣，照著這位姑姑說的調整，幾個把式拉下來，果然察覺有所不同。

    待收式，那雙藍色的眼睛亮得很，那冷漠的小臉蛋也有松動：“多謝姑姑。”

    溫蕙道：“跟我不用客氣。等一下，你別動?！?/br>
    冷業(yè)：“？”

    溫蕙彎下腰去，貼近了他看他的眼睛，道：“嚇，你看東西的，會都是藍色的嗎？”

    “……”冷業(yè)面無表情，“姑姑看東西，是都是黑色的嗎？”

    溫蕙眨眨眼，一拍額頭：“我真傻！”

    冷業(yè)嘴角抽了兩下。

    溫蕙道：“我在泉州看到很多紅頭發(fā)、褐頭發(fā)、藍眼睛、綠眼睛的，可想扒著他們眼睛好好看看了，可惜不行。今天總算心滿意足了一回。”

    她笑著摸了摸冷業(yè)的小臉。

    姑姑的手心又軟又暖，她的笑也甜美。

    當那手離開的時候，冷業(yè)還有點留戀。

    溫蕙當娘的自看得出來，心中嘆一聲。

    昨日里見過三個孩子，兩個小的就在英娘身側，臉上都有天真懵懂的幸福，無拘無束，一看就是親著愛著的。

    獨冷業(yè)是在人群中，小小年紀，跟霍決從前一般，臉上沒有表情。

    如今便是四哥，也常常笑的。

    溫蕙問了冷業(yè)年紀，發(fā)現(xiàn)他和陸璠同歲，只大了一個月而已。她驚訝：“那你個子真高?！彼€以為他得有十歲了。

    冷業(yè)道：“紅毛個子都高，倭人和南洋人個子矮。”

    顯然清楚自己的生父是什么人。

    冷業(yè)領著溫蕙去了溫杉英娘那里。

    英娘正在哄小女兒吃飯，溫杉正在揍小兒子。

    溫蕙：“怎地一大早就揍？”

    溫杉惱火道：“跟你小時候一樣淘氣！就得一天三頓揍才行。”

    溫蕙：“……”

    英娘莞爾。

    小姑娘在娘親懷里拍著巴掌嘻嘻笑。

    正是尋常煙火人家。

    只有冷業(yè)游離在這煙火之外，遺世獨立。

    溫蕙瞥他一眼，道：“我想叫阿業(yè)帶我到處轉轉?！?/br>
    英娘垂下眼，湯匙往女兒嘴里送。

    溫杉道：“好，他哪里都認識的。阿業(yè)，別叫人沖撞了姑姑?！?/br>
    冷業(yè)道：“是?！?/br>
    溫蕙便跟著冷業(yè)，從山上往山下慢慢逛。

    這等寨子，雖地形不同，但其實本質上和軍堡有很多相通之處。看明白了，便有熟悉感。

    寨中的人并不全是周人，也有倭人、南洋人和紅毛人。如冷業(yè)這般藍眼睛、綠眼睛的混血孩子，溫蕙看見了好幾個，不由松了口氣。

    但冷業(yè)和這些“同類”的孩子也并不親近。那些孩子似乎有些怕他。

    溫蕙從小在軍堡里長大，一看就明白。

    不合群的孩子，是很容易被旁的孩子聯(lián)合欺負的。

    冷業(yè)和別的孩子這模樣，一看就是較量過，分過勝負了。

    他帶著溫蕙走了很多地方，看了房子，看了田地，看了海岸和港口。

    那些大船雖然看了一路了，但站在岸上仰望，氣勢還是讓溫蕙能屏住呼吸。

    在這時候，冷業(yè)的話才多了一點。

    他道：“以后，我也要有自己的島，自己的船?！?/br>
    溫蕙摸了摸他的頭，對他伸出手：“回去吧?！?/br>
    冷業(yè)看著那手，有些猶豫。

    溫蕙直接牽住了他的手，牽著他往回走。

    冷業(yè)這時候特別的乖巧溫順，一聲不吭地任她牽著。

    溫蕙恍惚有種熟悉感。

    霍決也是這樣的，太像了。

    啊，四哥，真想給你看看這個孩子。

    待回去了，午飯也好了，一家人一起吃飯。

    冷業(yè)也有位子，坐在溫蕙下首，只他在飯桌上不吭聲。

    溫蕙夾了遠處的菜給他，他看了她一眼。

    待回到自己的屋子沒一會兒，英娘帶著人來了。一箱一箱地往她屋里抬東西。

    溫蕙問：“這干什么？”

    英娘說：“你哥說走得急，你連包袱都沒帶就跟著來了。讓我給你送些東西來?！?/br>
    箱子打開，綾羅綢緞，珠寶釵環(huán)。

    溫蕙道：“給我?guī)准粘Q的衣服就行了，我又住不長?！?/br>
    英娘道：“你哥的心意呢。”

    溫杉現(xiàn)在也闊氣了，他就愿意給。

    第二日一早，溫蕙從屋子里一出來，就看見藍眼睛的孩子在那眼巴巴地望著。

    溫蕙失笑，招手：“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冷業(yè)道：“前日里我看見姑姑是帶著槍的。”

    習武人講究晨練晚練。

    溫蕙明白了：“想讓姑姑指點你？”

    冷業(yè)點頭。

    溫蕙昨日只是順手而已，今天正經(jīng)指點了指點他拳腳功夫，便覺出來冷業(yè)很有天賦。

    她道：“你別動。姑姑摸摸你。別怕?！?/br>
    冷業(yè)自然是不怕，也不動。只渾身上下讓姑姑摸了一通，小少年不免臊得滿臉通紅。

    溫蕙卻大為驚訝。

    溫蕙去找了溫杉：“阿業(yè)是個好根骨呢?！?/br>
    溫杉道：“是，他根骨比我好?！?/br>
    溫蕙道：“我問過了，他兵刃還沒定下來。他八歲了，可以開始學槍了?！?/br>
    溫杉卻不說話。

    溫蕙問：“怎了？”

    溫杉嘆了口氣，道：“你嫂子不讓我教他甄家槍?！?/br>
    武道有傳承，并不是隨便就傳給外人的。

    溫家人學甄家槍，是因為溫夫人把甄家槍帶到了溫家。

    霍決學甄家槍，是因為他是溫家女婿。

    其實甄家并不高興他們學。

    因為溫夫人的關系，她嫁了溫緯之后，溫蕙的外祖父太過生氣，就改了家里的規(guī)矩，女兒家不許再學槍，家傳絕學從此傳男不傳女，傳媳不傳婿。

    溫蕙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不想苛責英娘。便是她，也都不想再見從前的人。英娘這樣的遭遇，冷業(yè)日日在英娘面前，對英娘都是折磨。

    她想了想道：“那我教阿業(yè)刀法吧。”

    溫杉問：“啥刀？”

    溫蕙道：“四哥教了我霍家刀?！?/br>
    溫杉冷哼：“霍家刀行不行？”

    溫蕙大怒：“霍家刀連娘都贊！你敢說不行！”

    她抬出了溫夫人，溫杉便悻悻，道：“那你教吧?！?/br>
    溫蕙點頭：“我盡快教他，爭取走之前給他教出點樣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