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
如今京城陸府架子還沒完全搭起來,尚無單獨賬房。原本下人的身契也是在開封陸府的賬房統一收著的,這一回,都帶過來了。 一并帶來的還有他的私房。 翻翻賬冊,對自己目前的資財狀況在心里整合了一番,心里有了底。 “銀子不要白放著。”他道,“明日開始,在京城這里置辦些田產鋪子。京城置產不容易,但不著急,慢慢收。六伯家的管事對京城熟悉,找他們幫忙。” 平舟道:“是。” 陸睿道:“找人牙子收些小子和小丫頭,挑資質好的,寧缺毋濫。” 平舟愕然,道:“要添人,不往家里邊要嗎?” 大家世仆多,代代繁衍。縱每隔些年便放出去一些,還有許多下人家里有人沒有差事。 要是知道京城陸府要進人,都得爭著把家里的小子、丫頭送進來。 “不必”陸睿道,“在京城采買即可。劉稻媳婦是個能干的,等她生完孩子,讓她管起來。” 平舟不敢再多問,只應道:“是。” 陸睿就歇在書房里。 平舟退出去,劉稻問:“今個沒事了吧?” “沒事了。”平舟道,“可以歇了。” 劉稻便和平舟一起往住的地方走。只走了一段,感覺不對,回頭一看,平舟落后了老大一截。 劉稻等他:“干嘛呢?走快點。” 平舟抬頭,神思有些恍惚。 劉稻察覺:“怎么了?” 平舟低頭,道:“想元兒。” 劉稻頓時說不出話來,只嘆了口氣。 平舟不再說話,只默默跟著劉稻一起走。 夜色濃黑,燈籠的光有限,心中有懼意的時候,便覺得鬼影憧憧。 平舟忽然道:“稻子,我瘆得慌……” 劉稻道:“我在這兒呢,你瘆什么瘆。” 為著元兒,這些天他偷偷哭過多少次。只要哭過,便是敷了眼,還是有痕跡,還是看得出。 可是……平舟呢喃:“公子,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劉稻沒聽清:“啊?公子怎么了?” 平舟不敢說。 閉上了嘴巴,只看著這nongnong夜色。 作為最貼身的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公子,直到今日,未曾為少夫人流過一滴眼淚。 夜風掃過后頸,平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翌日,陸睿便去翰林院銷假。 一路見到的人對他都熱情。 “嘉言回來了?” “回來了?” “節哀順變。” 掌院的馮學士見到他頗意外:“這么快就回來了?” 還不到一個月。還以為他得在那里悼念亡妻,徘徊一陣,來回至少兩個月。 “該做的事情做完。”陸睿行禮,“該回就回了。” 倒不拖泥帶水,馮學士點頭道:“去把假銷了就行。今日無事,再休息一日。明日去宮里上值。” 翰林們在宮里輪值,都是早就排好的班次。他離開了一個月才回來,卻讓他明日就去宮里。 陸睿深深一揖:“多謝老師。” 待去找管考勤的人銷了假出來,走在院中,忽聽到院墻另一側有人提及了他的名字。 “明天就讓他去御前啊?這也太偏心了。” “那不然能怎樣,陛下端午還提了他,如今他回來了,學士能扣著他不往陛下跟前送?” “唉,真個人比人氣死人。” “那當然,你看陸嘉言這運氣,簡直是氣運了。聽說前頭那門親是低娶的,可好,才點了探花,人便沒了。” 那兩人都笑了起來。 “升官,發財,死老婆嘛。” 升官發財死老婆。 多么質樸明白的愿望。上到翰林,下到屠夫,都懂。 陸睿在墻的影子里站了許久。 回到家,璠璠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他了。 “走,”他牽了璠璠的手,“帶你去見你伯祖母。” 一行人出了門。 街對面,有輛不起眼的馬車已經從早上等到現在。 窗簾微微掀開,一雙眼睛悄悄地、遙遙地盯著那被陸睿潛在手中的孩子,貪婪得舍不得眨眼。 半年不見,那孩子長高了一截。 看到她健康、平安地和她的父親在一起,溫蕙流下眼淚,松開手放下了簾子。 第189章 溫蕙見到霍決就撲進他懷里。 “我看到她了!”她說。 她不必再強裝,不必再壓抑自己的情緒,霍決心中輕輕吁了一口氣。 晚上,躺在霍決懷中,她道:“就這樣就挺好,我也不必她記得我。她好好長大,好好出嫁就行。” 世間女子在娘家,不過十數年,以后一輩子都在夫家。生冠以夫姓,死了葬入夫家的祖墳。 入了某個姓氏的祖墳,才算是真正有了歸宿。 而在活著的時候,娘家能提供給她的支持,一是門第匹配,二是嫁妝厚薄,三是兄弟撐腰。 這三樣,溫蕙一樣都供不起。 霍決第二日入宮,便聽宮中人也在談論小陸探花。 “不大笑了。” “不笑更俊了。” 淳寧帝再見著陸睿也和馮學士一樣:“這么快就回來了。” “家里的事都整理清楚了。心愿已了,徒留無益,便回來了。”陸睿道。 淳寧帝想起來那兩個哭哭啼啼的meimei,陸睿這一回來,她們兩個怕是又要哭了。還有渝王家的侄女,從知道小陸探花喪妻,就開始鬧騰,搞得渝王焦頭爛額,跑到他跟前來抱怨。 抱怨中,自然是希冀他這個皇伯父能給點助力,最好能直接給做個媒。 臣子不是家奴,家奴可以被主人指婚,臣子是士人,皇帝頂多能給做個媒。大部分情況下,只要不太離譜,一般臣子也不會駁了皇帝這個面子。 等雙方都談妥了,皇帝再補一道“賜婚”的旨意,就更有臉。 只想像給家奴配婚那樣,是不行的。 淳寧地偷眼看陸睿。 陸睿坐在案后,懸腕提筆,眉眼專注。 回去這一趟,的確有些地方變得不一樣了。皇帝想,哪里變了呢? 哦,是沒有笑了。 笑這種東西,不必一定嘴角上揚,有時是露在眉梢,含在眼里的。 如今沒有了。 淳寧帝心里惦記著侄女的事。 meimei們是公主,是不行了。侄女只是個郡主,倒可以考慮。 處理完一些公事,喝茶休息的間隙,皇帝試探著勸:“家里的事既已經整理好,也該收拾心情。我仿佛記得你還有一個女兒,為著孩子,也該考慮續弦。” “是。”陸睿道,“長輩已在相看,打算先訂親,待我出了妻孝就可完婚。” 淳寧帝險些叫一口茶嗆著。 覺得自己夠著急了,沒想到別人比他更著急。 又去看陸睿,才奔回妻喪,便說續弦。若旁人,至少在皇帝面前得稍稍推脫一下。至少作一首詩,掉兩滴淚。 皇帝若給面子,贊一句,或者陪著感動一下,以陸睿的才情,這首詩就傳唱千古了。 但淳寧帝看過去,陸睿一雙眸子澈如深潭,只迎視回來。 沒有心虛,不必躲避,因他做的是對的事情。 對的事情便可以直來直往,不必有那么多矯飾。 淳寧帝問:“若再娶,想要個什么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