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其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縱讀書人一時會被權宦打壓,但在時人心目中的地位始終都是高貴的。 進士都是文曲星下凡,至于解元、會元乃至狀元,更是人中菁英。是堂堂正正,走陽關大道的人。 這一點,是權勢也遮掩不了的事實。 霍決嘿然道:“他若只是個平庸書生,蕙娘何至愛他若此。” 小安嘖了聲。 霍決道:“我去趟西山,明日回。你看家。” 以前說出門就出門了,何須交待什么看家不看家的。現在可不得了,出個門居然還要特意交待一聲。 還不是因為家里有記掛的人。 小安在后面喊:“你去西山干嘛去啊?” 霍決只丟給他一句:“少管。” 小安叉腰。 居然讓他少管?那不用說了,肯定跟嫂嫂有關系。 否則哪有什么他不該管的事。 只奇怪,西山大營,乃是京軍三大營的駐地。霍決去那里能做什么與溫蕙相關的事。 京軍三大營駐扎在西山,除了軍營,這里還有匠器營,專事打造、修補兵器、盔甲。 聞聽霍決到來,匠器營的管事忙迎出來。 一行錦衣番子開道,分列開來,中間大步行來一人,黑底金線的蟒袍,繡春刀橫挎腰間,正是監察院都督霍決。 管事上前行禮:“見過都督。” 霍決問:“怎么樣了?” 管事道:“火候差不多了,就差祭爐了。” 霍決道:“去看看。” 管事引著霍決入營,一路有許多工棚,“叮咣叮咣”的擊打聲不斷。打鐵的爐子不熄,營地的溫度比外面熱上許多。 到了一處棚中,管事指著爐槽:“都督請看。” 匠人們紛紛讓開,霍決上前。 那爐槽乃是燒制長兵器的,一根通體泛著紅光的長物浸在火中,稍微靠近,便熱氣燎人。 霍決凝目看了一會兒,問:“什時候是吉時?” 管事道:“明日卯時三刻。” 差不多是太陽升起的時刻。 霍決便是為著這個來的。他道:“祭爐,我來。” 管事吃驚,猶豫:“這,都督萬金之軀……” 霍決道:“無事。” 管事便不再勸,叉手遵命。 霍決當晚便宿在西山。 睡到半夜,身邊人喚醒了他。 他穿上衣服推門而出,天還黑著。 到了匠器營的工棚里,熱火朝天,健壯的工匠們拎著火鉗、大錘,赤著上身,露出被爐火燎烤得油亮的皮膚肌rou。 管事使人搬來了長凳,霍決坐下,看他們將那根長物從爐槽里夾出來,放在鍛造臺上捶打。 叮咣叮咣,富有韻律,火星四濺。 又放置回爐槽中,復又取出錘煉,如是三次,天已經亮了。管事看了看漏刻,抬頭:“都督。” 霍決站起來,將上衣褪下,袖子系在腰間,如工匠一般赤裸著上身。 匠人們都知道他是閹人。 可火光中,他的身體肌rou塊塊分明,肩背是一條斜斜的弧線,收于一握勁腰。 剛勁,有力。 這樣的……竟是閹人。 眾人心中無不浮現出同一個想法。 可惜了。 霍決拔出了刀,走到爐前。 壯實的漢子用力拉動風箱,爐中火焰吞吐,那長物被燒得通紅泛光。 霍決站在爐前,熱浪烤得皮膚疼。 這時,管事道:“都督,現在!” 霍決握著刀踏上一步,轉過身來。 繡春刀挽了個刀花,在火光中劃出一團光。 有一瞬,霍決握刀的手像是負在腰后。下一瞬,刀鋒劃過結實遒勁的肌背,刀尖指向了地面。血順著刀鋒滑落到地上。 而后背迸射出的鮮血,濺射進了爐槽中,激起了一陣白煙。 工匠們呼喝聲四起。 “成了!” “成了!” “起爐!” 長長的兵器再次被從爐槽中取出,置于鍛造臺上。 四名壯實工匠輪流揮動鐵錘。 叮咣叮咣。 這韻律有美感。 霍決提刀站在那里,有番子給他后背上藥。 他看著鐵錘下,那長兵漸漸露出真容。 “淬水!” 一聲斷喝后,長兵進了水槽,嗤嗤地冒起大量白煙,紅光rou眼可見地黯淡下去。 嘩啦啦出水,再置于鍛造臺上,長兵露出了真貌。 霍決走過去凝視它。 “都督,”匠人們匯報,“還需細細打磨。” 但,雖然現在還是未完成的狀態,那長長桿子,已經泛著銀子般的光澤,因火淬和水淬產生了自然的紋理,看起來像梅花。 尖尖的頭,雖還未開鋒,已有冰冷嗜血之感。 看得出來,待細細打磨完,定是一桿寶槍。 她一定會高興的。 她最喜歡傳說中的亮銀梅花槍了。 霍決嘴角不由勾起。 第169章 當年,連毅哥哥許諾給小月牙兒,說要送她一桿亮銀梅花槍。 其實他說的并不是真正的亮銀梅花槍。因那時候,霍家四子的財力,根本負擔不了一桿真正的亮銀梅花槍。 那個時候霍決其實是打算未來送給溫蕙一桿鐵槍。因為大家都是這樣的,手握著鐵槍吹牛“我這是亮銀梅花槍”。月牙兒也是能接受的。 只是沒想到,當月牙兒真正來到連毅哥哥身邊的時候,霍決已經有能力為她打一桿真正的亮銀梅花槍了。 精鋼添加了秘銀,古法鍛造,人血祭爐。 武人是需要武魂的。 武魂要以血淬煉。 溫蕙功夫雖好,她卻是連只雞都未曾殺過。 霍決也希望,縱她手中有長槍,也能每日里歡歡喜喜地,一生不必染血。 有他的血,足夠了。 三月底,開封。 陸正對陸續說:“差不多了,發喪去余杭吧。” 樣子都做得差不多了,對外只說是久等不來青州溫家的人,天氣漸熱,要趕緊送回余杭安葬。 陸續說:“我親自送回余杭,讓陸延去青州。” 陸延是陸大管家的次子,銀線的二伯哥。他和哥哥陸續都是陸正跟前得用的人,將來也要接替父親大管家的位置。 陸正道:“讓陸延去那邊有眼色些。” 陸續道:“他肯定的,老爺放心。” 聽到溫蕙的靈柩要回余杭了,劉富家的和綠茵又哭了一場。 劉富家的把當初溫蕙給她的東西起出來,抱著去找了陸續:“當初少夫人剛病的時候給的,讓我收著,說萬一有什么,讓給銀線。你知道的,她們兩個一起長大的。” 陸續也當場灑淚:“少夫人仁厚,我三弟妹知道了,定要傷心得吃不下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