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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權宦心頭朱砂痣在線閱讀 - 第119節

第119節

    因秦王從出生就是世子,從來覺得嫡長高過一切,從來不覺得別人有資格和他爭。

    “恕屬下托大說一句,太子府于屬下,基本上就像個篩子。太子府的事,屬下想知道的,就都能知道?!被魶Q道,“想來,對牛貴來說,也是一樣的。所以太子說的話,牛貴現在必定已經知道了。而且……”

    霍決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有沒有想過,牛貴和陛下說了什么,怎么就能傳到我們的耳朵里來?除了一句‘秦王乃是嫡長’之外,他們還說了什么?怎么一句都沒傳出來?殿下,他……可是牛貴啊?!?/br>
    趙烺想起來他對牛貴兩次印象最深的時刻。

    一次是他們沖進了太和殿,牛貴站在大殿之中,黑色衣衫上,金線織就的蟒紋張牙舞爪。

    他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拎著人頭。隨隨便便地把那顆人頭扔了出來,趙烺當時并不是站在第一排,可還是嚇得退后了兩步。當時后面有人伸出手穩穩地抵住了他的背,不讓他后退。他轉頭看了一眼,是霍決。

    一次是父皇和重臣們爭吵。這些無果的扯皮來來回回太多了,世子坐在父皇旁邊,不得不強打精神,積極參與,趙烺坐在外圍的鼓凳上,已經昏昏欲睡了。

    可忽然,大殿上靜下來。趙烺被這安靜反而嚇醒,睜開眼,又是那黑底金線的蟒袍,從容地走了進來,從容地說了一些話,定了乾坤。

    因這兩次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他知道牛貴公開支持了太子,打擊太大,一時竟失了斗志。

    此時此刻他聽了霍決的話,呆了一會兒,道:“你是說……”

    霍決肯定地說:“殿下,監察院都督牛貴不想殿下的知道的事,殿下一個字都不會聽到。殿下聽到的看到的,都是牛貴送到殿下面前,讓殿下聽到看到的?!?/br>
    趙烺道:“他為何如此?”

    霍決越說,內心里那一幅圖的全貌就越清晰。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大的局勢,和牛貴在里面的位置。

    最關鍵的是,牛貴的態度。

    “因為牛貴,根本不想支持秦王做太子?!彼f,“但他繞不開太子這個正統到扳不動的嫡長身份??v然是他,也不能和天下的禮教唱反調。所以,他在陛下面前說了無比正確的廢話?!?/br>
    “他不說,也會有別人來說。所以,太子也覺得這是廢話。所以,太子根本不覺得牛貴支持他,算是什么大功勞,而是理所應當的事。于太子來說,牛貴的支持他,只是‘沒有做錯’而已。”

    “但牛貴,牛貴這樣的人想要的,絕不是在主人面前‘沒有做錯’!”

    趙烺對牛貴印象深刻的兩幕,也是霍決對牛貴印象深刻的兩幕。甚至他一邊說著,一邊回想起當時的情境,都覺得血好像熱了起來。

    那個男人和他一樣是殘缺之人。他并不將自己當做人上人,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大局中的一粒棋子。

    但他,他永遠從從容容,在最關鍵的節點落子,讓自己成為一顆對主人來說,最值得信任依賴,最有用的棋子。

    一落子,便定乾坤!

    “牛貴這樣的人,怎么甘心成為一個對主人無用的人呢?!被魶Q道,“殿下想想,從我們入皇城的那日起,牛貴就口口聲聲說立新君的事他不參與。可他最后做了什么?”

    趙烺嘴唇動動:“他……”

    他立了最大的功,成了元興帝最信任的人。

    連立儲這樣的事,元興帝都拿去問他一個閹人!

    趙烺恍然。

    霍決道:“牛貴和屬下,是一樣的人。我們這等人,是不能沒有主人的。但我們,都會選擇主人。于屬下,是選擇會賞識我會給我機會的主人。于牛貴,他從來都是在他看中的人里,選擇最需要他的那個人。”

    代王和襄王都需要牛貴,但代王在和趙王的對決中暴露了太多的缺陷。在牛貴的眼里,這一個立不起來。

    而趙王,趙王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牛貴。

    于是,牛貴從容地走進乾清宮,站了襄王。

    “而世子,不,太子,從來都覺得自己高殿下一等,從來都覺得自己繼承一切都具有正統性。他覺得自己并不需要牛貴的?!被魶Q道,“現在,是誰更需要牛貴呢?”

    趙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喃喃:“是孤啊……”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牛貴在自己的宅邸中等來了齊王的使者。

    他以為,來的該是一個幕僚,應該有些年紀,讀過書,有個舉人功名。這是之前他對齊王身邊那個得力謀士作出的描繪。

    但當使者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微微地詫異了。

    “竟是你?!迸YF說完,問,“為什么是你?”

    “因為我主人身邊可用之人太少,故后輩觍顏,可自稱一聲主人身邊最信任之人。”霍決叉手,“后輩永平,見過都督?!?/br>
    齊王的王府經營得頗為嚴密,眼線派駐進去,很快被察覺了,匆忙撤了。不像太子府,篩子似的。

    所以牛貴對齊王的了解都是從外部觀察得到的。

    眼前這個年輕人,無論齊王走到哪里,都跟在齊王身側。但他是個內侍,武侍。貴人身邊常會有這種不離身的衛士,通常警惕機敏,身手高強。

    牛貴沒有把“內侍”和“幕僚”聯想起來,所以難得地詫異了一回。

    但齊王若要與他結盟,會來做說客的,只能是他那個“得力的謀士”。

    牛貴覺得有趣。

    因為他很多年沒有在同類人中,見過文武兼工、智勇雙全的后輩了。因內侍都出自內廷,張忠一伙子把持內廷太多年了,后輩們都只會學他們那一套。這些年就沒出過什么真正有腦子又有膽色的人。

    “說說看,我如今地位鞏固,為何放著正統的太子不要,要跟齊王結盟呢?”牛貴拂拂衣袖,“讓我聽聽,你要怎么說服我?!?/br>
    霍決抬起了眸子。

    “今上年事已高,因好奢靡,過于肥胖,身上有許多隱疾。都督卻身體康健,大約還能活很多年。至少,會活得比今上長久?!?/br>
    “太子自幼以正統自居,理所當然覺得自己的繼承是順天應道。他若即位,將無波折,也就不需要做許多陰私事。監察院北鎮撫司衙門,陰氣森森,又敝舊不起眼,從來只活在影子里,沒了影子,只怕就要塌了?!?/br>
    “而太子,非但不需要監察院,可能還要昭告天下,自己是個不需要影子的正統,拿監察院開刀。因為,他要討好天下的讀書人,因為讀書人最支持正統,最恨我們這等無根之人。”

    “以上這一切,又都比不上一件事——我的主人齊王殿下,無都督,不能成大事。”

    霍決上前一步,在天下最陰狠毒辣深沉的權閹面前,毫不畏懼。

    “都督位高權重,已登頂點。”他道,“我們不求都督為我主人主動出手?!?/br>
    “自己的事自己做,我們只請都督在該落子的時候……定乾坤?!?/br>
    這年輕人的眸光充滿野心,信念堅定。他一句句流暢無比,顯然所說便是所思,并非他人授意。

    牛貴笑了。

    沒錯了,這個叫永平的,就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齊王身邊的那個聰明人。

    第116章

    立儲和大赦的消息三月的時候到了江州,成了溫蕙和陸睿的一則談資。聊完了便也過去了。

    這一日書院休沐,陸睿休息在家。

    溫蕙去了陸夫人那里商量裁夏衫,陸睿聽了一會兒無聊,便先回來了。他穿著水波綠的道袍,絲絳束腰,抬頭望見枝頭的春意,想起來有個同窗跟他求一副鬧春圖,遂在東梢間里撲開了紙筆顏料。

    畫到一半時,有丫頭進來送茶,將茶盞輕輕擱在了一旁。

    陸睿專注作畫,不曾抬眼。

    可過了片刻,那丫頭還沒走,陸睿抬眼,拿開口中咬著的兩支筆:“有事?”

    那丫頭個頭比旁人稍矮,不是別人,正是溫蕙陪嫁來的落落。

    落落原不敢出聲,見陸睿終于注意到她,一拉裙擺便跪了下去。

    陸睿道:“有事說事?!彼麩┻@種,耽誤時間,打斷了興致。

    落落眼淚掉下來:“我聽梅香jiejie說,朝廷立了太子,大赦了……”

    其實去年元興帝登基,便大赦過一回。但這些事,陸正夫婦、陸睿夫妻還會聊一聊。到了丫鬟仆婦那里,就只知道“有新皇帝了,不打仗了”。她們在陸家過著歲月靜好的日子,什么山東遭海盜劫掠,什么山西犯婦發配,離她們都太遠太遠了。所語者,不過是今天吃了什么,你裙子上繡的花真好看而已。

    落落家敗之時才八歲,雖背過了《百家詩》,可也不過就是個才背過《百家詩》的孩子而已。

    只不過溫家一家子才識字的水平,便顯得她鶴立雞群,很是被溫蕙另眼相看了一段時間。

    但大家小姐身邊的丫頭都是從小跟著小姐一起讀書,一起培養出來的。她跟著溫蕙嫁到陸家,溫蕙卻是在陸夫人那里吃小灶,落落只跟丫頭們廝混。她接受的教育也就停在了八歲那年的水平,后面并無長進。

    且她在溫家顯得與眾不同,及至到了陸家,出色的、識字的丫鬟太多,她方方面面都泯于眾人了。

    在青州的時候,尚能稍稍在心里嘆一下鄉下百戶小姐粗鄙不文??蓽剞ヒ允畮讱q的年齡去追趕她七八歲時的學過的東西,學習的速度和深度都比她小時候強得多了。如今,早已經趕超了她。

    再沒什么能讓落落覺得自己能超過姑娘,孤芳自賞一下的事了。

    她成日里跟丫頭們廝混,除了心里偶想起過去,不免有一絲絲悲傷幽怨,其他的眼界亦跟旁的丫鬟們差不多。去年新帝登基,她聽了一耳朵,根本沒那個意識。今年還是梅香說了一嘴:“我聽公子和少夫人說,又大赦呢。去年才大赦過呢?!?/br>
    銀線忽然想起來,對她說:“你家會不會也被赦了?”

    過去溫蕙和銀線都沒提起來過,青杏、梅香這才知道,原來落落竟是官奴婢。

    大家七嘴八舌:“要是在被赦的名單里,就能恢復良籍了?!?/br>
    “去求公子問問吧。”

    “萬一呢?!?/br>
    今日正好陸睿休沐,落落便壯著膽子來求了。

    陸睿倒是聽溫蕙提過,說她是罰沒的官奴婢,也曾是官家小姐。他知道落落家是卷入潞王案,潞王謀反無案可翻,從去年看,新帝明顯把涉案的人員從大赦中剔除了出去。就表示根本沒那個意思。

    落落希冀的,希望不大。

    除非是那種非常邊緣的株連,且還得有得力的人舍得金錢為之奔走??傊M淮?。

    但他心里雖然明白,可毀滅一個小姑娘的希望,又的確是一件不太人道的事。他還是點頭答應了她的請求:“好,你把你家里的情況說一說,可還記得父親官職?”

    落落早有準備,忙從袖子里掏出寫好的紙遞給陸睿。陸睿接過來掃了一眼,是個京城的五品之家。

    五品在地方上,便是個人物了。但在京城里,五品多如狗。潞王能知道他是誰?

    頂多就是跟潞王勾結的大人物倒了,波及到他。

    更甚者,可能根本與潞王案毫無關系,純是牛貴主持的監察院將事態深度化、擴大化而殃及的無辜。

    山西的犯婦他管不了,但身邊這個日日都能看見的婢子,求一個舉手之勞,倒沒什么。

    他把那張紙還給了落落,道:“你去叫平舟來。”

    落落大喜,忙行個禮去了。很快平舟來了,陸睿道:“去外書房那里,尋兩期的邸報給我?!?/br>
    去年新帝登基的一期,今年立太子的一期。陸睿道:“大赦的官員名單別落了?!?/br>
    平舟去了。

    從景順五十年,到元興二年,溫蕙長高了,落落長高了,連平舟都長高了,跑得都比以前快了。

    陸睿畫完這一副鬧春圖的時候,平舟和落落一起進來了:“公子,取來了?!?/br>
    陸睿道:“你們兩個在外面看吧,看完整理好,送回書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