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抿了抿嘴唇，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因為她知道這是因為害怕，害怕他真的變得很陌生又或是很冷漠，讓自己下不來臺。

    剛想到這兒，電梯門“叮咚”一聲彈開，幾乎讓她輕輕抖了一下，下意識抬頭。

    江澈從電梯里走出來，被身后的光拉成薄薄的影子，身上的白色襯衫被光線穿過后幾乎透明，映出他窄瘦的腰線。隨后才亮起樓道里的燈，把他照得清晰，像從迷霧中浮現。

    顧湘在看清他的一瞬間有些恍惚，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從眉眼到鼻梁，他五官的輪廓在暖色的燈光中仿佛水里的月亮，隨著他的動作昏黃地搖曳著。

    她的鼻尖開始酸酸地發脹，再次被他氣得想哭，只能努力抿著嘴唇。

    因為在看到他的這一刻她才真正清晰地感覺到，她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他了，以至于現在光是看他的臉都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在這之后又意識到，她今天覺得生氣，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她真的很想很想他。

    那頭江澈一開始還在一天的疲憊中放空，直到轉過頭來看到她，才一下子怔住，停下腳步。

    他沒料到顧湘今天竟然還沒睡，像是在刻意等著他。

    而且他似乎也知道，她為什么在等他，以至于第一時間就產生了某種可恥的心虛感。

    被她發現也很正常吧，畢竟他表現得實在太明顯了。

    兩人就這樣僵持在樓道里，沒人主動開口，只好尷尬地沉默著。

    直到江澈良久后，低低出聲寒暄了句：“怎么還沒睡？”

    他的嗓音揉著夜色，帶了幾分沙啞，以至于顧湘剛才好不容易忍住的鼻酸頃刻就被他好聽的聲線勾了出來，在低頭的過程中掉下來兩滴重得要命的眼淚。

    江澈一開始還沒發現什么不對勁，直到走近后聽見她鼻間細微的啜泣，在努力忍著哭腔，才倏地反應過來，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

    他不知道她為什么哭，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因為自己，但光是看到她哭就足夠讓他心亂如麻的了。

    一時只好伸出手來，想幫她把眼淚擦掉，卻又僵在她面前無從下手，只能輕聲喊她：“顧湘？”

    顧湘沒理他，這會兒光是哭鼻子就夠忙的了，加上她又忍不住喉嚨里的啜泣，最后索性哭出聲來，一邊伸手抹不停往外冒的眼淚。

    這一來江澈更嚇得要命，微微彎下腰來，想看看她現在的樣子，一面開口問：“你怎么了？”

    他看她哭得這么慘，一下子就不確定是因為自己了。

    畢竟他應該、也不至于讓她這么難過吧。

    這頭顧湘聽他竟然還好意思問，一副跟他沒關系的樣子，頓時氣得呼吸不暢，鼻子全被眼淚塞住了。

    但想跟他吵架的欲望這會兒更勝一籌，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抬頭滿是鼻音地跟他嗆聲：“你管我怎么了，你不是不想理我了嗎？”

    “我……”江澈看清她哭得紅紅的眼睛后，嘴邊的話一下子卡住，不知道該說什么。

    顧湘把他問住之后也來勁了，怎么說她下午也在心里罵了他好久，吵架的說辭還是準備了好幾套的。于是用力抹了一把眼淚，道：“你也別解釋你是因為要準備競賽，我都知道了，你九月份就考完了，現在離冬令營還沒得很呢！你之前高一的時候都還有時間打游戲，我才不信你現在升了高二，就連回來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

    然后不等他開口，就接著問：“你就是故意不想理我的是不是？為什么？我哪兒讓你覺得不高興了？你干嘛一聲不吭就針對我？你不能告訴我一聲嗎？”

    “不是……你沒有讓我不高興，只是我最近……”江澈被她問得大腦空白，下意識想開口解釋，又意識到不管解釋什么都是謊話，嘴邊的話便因此戛然而止。

    片刻后只能輕輕垂眼看著她，抿了抿唇道：“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你別哭了。”

    他還是第一次喜歡上別人，不知道該怎么哄她，這會兒被她指出自己前陣子的種種行徑，也意識到是自己弄巧成拙了，躲著她不會讓他慢慢不再喜歡她，只會惹她生氣。

    他有些愧疚，沒想到自己才剛認識到對她的喜歡，就讓她這么難過。

    而和他相反的是，李易陽好像就總是能讓她高興。

    江澈想到這兒，暗暗嘆了口氣，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在意識到自己的喜歡之后，就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對待她了，即使她感覺不出來，他也會覺得自己別有用心。

    可心里雖然這么想著，他看她在自己面前一言不發地掉著眼淚，鼻尖哭得紅通通的，又忍不住開口跟她保證：

    “我以后不會再這樣了，我跟你道歉……你別生氣了。”

    顧湘聽到這句話，總覺得很耳熟，之后很快就想起來初一剛開學那會兒，他叛逆地不跟自己一起上下學的時候，也是這么道歉的。

    可現在一年多過去，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的把戲在她這兒已經不管用了，她能聽出來他在回避她的問題：不告訴她為什么，只說不會再犯。

    這人怎么能這樣呢？

    顧湘光是想到這兒就氣得頭疼腦熱，加上自己剛才已經哭得夠慘了，也不再在意自己的形象，便從鼻間憤憤哼了聲，一邊出于本能地低下頭，像頭剛出生的牛犢似的用腦袋重重頂了他一下。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干出這么幼稚的打架方式，可等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撞上去了。

    然后就感覺到他的胸口硬得要命，像沒長rou只有骨頭似的，反而把她的腦袋硌得有點疼，到頭來鉚足了力也只把他頂得往后退了一步，甚至還感覺到他下意識伸手護住了她的腦袋。

    顧湘發現自己的攻擊無效后就更氣不過了，迅速抬頭從他懷里掙脫，發泄地伸出拳頭，在他身上胡亂胖揍了一頓。

    第37章 嘗了三十七口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江澈知道是自己把她惹生氣的, 這會兒看她發泄出來反倒松了口氣，也不敢有別的動作，就這么老老實實站著挨打。

    直到顧湘最后默默放輕了力道, 怕把他給打壞了，抬頭看了他一眼。

    誰知道這一眼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他原本清亮的瞳仁這會兒有些黯, 跟平時很不一樣，但她說不出來到底哪兒不一樣。

    只是看了一眼后, 隱隱覺得，他好像有點難過。

    可是為什么呢？

    就因為她打他嗎？

    顧湘在意識到這一點時, 剛才還憋得滿滿的一肚子火頓時消了大半，突然覺得有點后悔。

    于是懊惱地放下手, 垂下眼睫，想說一句“算了”。

    雖然其實沒有算了, 但是她不想惹他不高興。

    這么想著，誰知道還沒等她開口, 就看江澈先一步伸出手，用指腹小心翼翼地幫她把臉上的眼淚擦掉，一面輕聲哄了句：“別哭了。”

    他的手很好看, 寬大修長，把她的臉襯得很小。

    顧湘冷不丁被他的動作碰到, 眼淚溫熱的濕意被他的手指撫開，像在心頭柔軟地蹭過，隨后是逐漸干涸的淚痕, 在皮膚上泛起酸麻。

    他雖然在努力安慰她了，可用這樣的嗓音和語調，反而讓她覺得更委屈。顧湘扁了扁嘴唇, 到頭來只能努力地一吸鼻子，忍住不哭，一邊開口問他：“江澈，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偷偷談戀愛了？”

    “……”江澈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的問題，不明白她剛剛還在為別的事生氣，怎么突然就說到這種事情上去了，片刻后深深皺眉，“談戀愛？”

    “不是嗎？”顧湘看他一臉狀況外，也有點不確定了，“我還以為你是因為談戀愛了，怕你女朋友知道了不高興，所以才不跟我玩的。”

    江澈聽到這句，雖然不知道她哪兒聽來的謠言，但怕她誤會，第一時間否認：“沒有，沒有談戀愛，也沒有什么女朋友。”

    顧湘聽他說得篤定，連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氣，嘴上小聲附和道：“沒有啊……那就好……”

    這話一出來，這個話題似乎也就結束了，兩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

    直到江澈突然問了句：“那我要是真的談戀愛了呢？”

    “啊？咳咳咳……”顧湘被口水嗆得咳嗽，好容易才抬起頭，睜大眼睛看向他，“你要這樣問就表示你真的談了！我以前數學考七十一分的時候我也這樣試探我媽的，后來還是被她給發現了。”

    “所以你會怎么想？”江澈忽略了她咋咋呼呼的話，帶了幾分偏執地追問。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剛才看到她的反應，忍不住想開口試探。

    “那我……我有什么……”顧湘有片刻語塞，到頭來只能不服氣地撇撇嘴，回答，“我有什么好想的啊。你都高中了，在你們年級段又這么出名，談戀愛也很正常吧……再說了，連我們隔壁班都好像有人在談戀愛呢……”

    只不過她嘴上說著正常，心里已經快氣暈過去了，沒想到江澈看著還挺像個好學生，整天忙著學習競賽什么，誰知道竟然真的談戀愛去了！還為了他那個神秘女友跟自己斷絕關系！簡直就是見色忘友！

    這頭江澈也沒料到她會說出“正常”兩個字，他聽不出來她的態度，安靜片刻后，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問：“那你呢？如果我談戀愛了，你會高興嗎？”

    “我……”顧湘這下懷疑他就是存心來給自己添堵的，也懶得再跟他裝什么善解人意了，睜大眼睛指著自己的臉問，“你看我今天像高興的樣子嗎？”

    江澈聽到這話，也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她今天明明都快氣得不行了，他好像是在明知故問。

    顧湘看他被自己問住，還沒高興多久，腦海里就莫名浮現出阮明昭今天那句該死的“她只是我的meimei”，有點怕他覺得自己小心眼，影響他跟女朋友的感情，只好忍辱負重地多解釋了幾句：

    “但是我也不是……不同意你們在一起的意思啊。我就是覺得，你談了戀愛總得我說一聲吧？我又不傻，我也知道得跟你避嫌……可是哪有像你前段時間那樣的，一聲不吭就不理人，我又不知道為什么，我肯定生氣啊……”

    “所以就是……反正你談了就談了吧，我現在也知道了，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了，也不生氣了。你有時間就多陪陪你女朋友吧，晚上不回來吃飯就不回來吃飯，我會幫你跟我爸媽圓話的……嗯，就這樣，時間也不早了，我回去睡覺了……”

    顧湘說到最后，大概是因為感覺到了一絲離別的氣息，語氣一點點低下去，鼻尖再度微微發酸。

    大概光是想到以后都會像這兩個月一樣，沒辦法跟他天天見面，也不能再跟他聊天，不能再跟他一起去吃飯看電影，她就覺得很難過。

    江澈的女朋友應該很漂亮吧，她聽說高中部有好幾個又漂亮成績又好的學姐，他們倆一起走在路上的畫面肯定很般配。

    而她只是個沒長大的初中生。

    他們會一起去看電影，去游樂園，去做偶像劇里的男女主都會做的事情，畢竟江澈長得這么好看，他天生就適合去做這些事。

    然后他們一起高考，考上大學，到時候就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談戀愛了，可以在更大更漂亮的校園里光明正大地牽手。

    而她到時候還在讀高中，只能每天在座位上抓破腦袋地寫數學題。

    顧湘想到這兒，只覺得不公平極了，憑什么江澈可以比她大三歲呢？

    她也想快點長大，快點高考，這樣就不會被他甩在后面了。

    那頭江澈光是聽她說的那番話就知道誤會鬧得有點大，她貌似把女朋友的事當真了。

    尤其以她腦補的功底，他這會兒在她眼里估計都已經快進到結婚了。

    但更讓他慌張的是顧湘到最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一點一點地垂下了腦袋，鼻音濃重地囁嚅了句“晚安”就準備開門回家。

    江澈怕她回去繼續胡思亂想，只好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再次解釋：“我剛才只是說如果，我真的沒有談戀愛。”

    但回應他的只有沉默，顧湘就這么低著頭，像在賭氣，放在門把上的手不肯松開。

    他抿了抿唇，伸手輕輕扣住她的側臉，低下頭來看她。

    然后就發現她的眼睛不知怎么又紅了，濕噠噠的眼睫在氤氳間眨來眨去，一邊悶悶地扁著嘴不說話，看起來可憐得要命。

    江澈嘆了口氣，根本拿她沒辦法，一面松開手，安慰地揉了揉她的頭頂，跟她保證：“我沒有談戀愛，也沒有女朋友，你不用跟我避嫌。前段時間是我的問題，現在我想明白了……我們像以前那樣相處就好了……”

    顧湘剛才自己想了一串，現在又聽他這么突突突解釋，簡直把她給繞暈了。

    更何況他這會兒靠得太近，她光是看到他的眼睛就覺得緊張，沒辦法理清亂糟糟的思緒，便只好點點頭，搪塞他道：“我知道了……剩下的明天再說吧，我困了，再不回家要被我媽發現了……”

    江澈聞言，只好直起身來，點頭示意她：“好，那你早點睡，晚安。”

    “嗯嗯……晚安……”顧湘趕緊低聲應了兩句，飛快轉身打開門，鉆回自己家里。

    只是不知道是因為哭得太累還是因為臉太燙，才剛關上門，她就覺得有點頭重腳輕，腦袋暈乎乎的一團。

    她現在不但搞不清楚江澈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