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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崇慶殿皇后,卻向慈宮進(jìn)言:東宮已得嫡子,其本已固,當(dāng)采擇淑女,以奉太子??偛荒芙袞|宮太過寒酸了。 第98章 陳熙 這皇后自做了皇后之日起,便覺活得不痛快,再不痛快她也是個皇后,一舉一動總有人抻長了脖子去看。皇后往慈壽殿里走了一遭,人還沒回到崇慶殿里,她在慈壽殿內(nèi)說了甚、做了甚,便已叫許多人知曉了。 從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九哥玉姐自入主東宮,眼前便有許多難處,肯明著幫的少,看兩宮眼色的多。及兩人如今站穩(wěn)了腳,尤其是有了兒子,那明里暗里送好兒的人便不計其數(shù)。玉姐原是命青柳等收集消息,原先青柳須得與旁人攀談,方好套出幾句話兒來,如今不須青柳開口,自有人往她面前湊上一湊,將些個有的沒有的,自以為要緊的話兒說來與她聽。 又有一等覺著與青柳沾不上的,卻又另尋了法子去見東宮旁人,太子夫婦不是尋常人說見便能見的,太子妃身邊的心腹卻好尋個機(jī)會見上一見。碧桃處便聽著崇慶殿一個跟隨侍女傳來的消息崇慶殿進(jìn)言于慈宮,道是要采擇淑女,以充實東西。 碧桃聽了消息一絲兒也不敢怠慢,把出一只小銀錁子要與這侍女,侍女十分推辭:跑跑腿兒的功夫,哪當(dāng)?shù)眠@個?只消大姐記著我便好。碧桃因問其姓名,侍女自陳姓杜,名喚杏娘。碧桃安撫其幾句,匆忙回來稟于玉姐。 玉姐正在東宮里發(fā)愁,章哥算落地后,能吃能睡,一日長大一分,越看越喜人。滿月之后,玉姐便能下地,頭一件事便是要沐浴。正月末二月初,乍暖還寒,泡在大浴桶里,玉姐笑道:許久不曾痛痛快快洗上一回澡了 朵兒親自伺候著,與她擦背,聽玉姐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頭也低了下去,不知何故,忙繞到玉姐身前來。只見玉姐手兒伸在水下頭,滿臉不敢置信,忽地站了起來,這下連朵兒也瞧著了。玉姐聲兒都抖了:你也看著了?朵兒嘴角一抽一抽,不知說個甚的好。 玉姐伸手往肚皮上摸,張大了嘴,幾乎要尖叫出來!她肚皮都皺了!朵兒口拙,連聲道:姐兒休急!姐兒休急!先洗完了再出來,熱湯里泡泡,仔細(xì)著涼。玉姐一顆心七上八下,但凡女人,便沒有個不愛美的,便沒有個不在意容貌身段兒的。玉姐因懷孕生子,從頭到腳略豐潤了一圈兒,然豐潤得勻稱,自以不過是因懷孕進(jìn)補又少動,方如此豐腴,生完孩子,不再這般進(jìn)補,又多走動,自然還如往昔輕盈。 誰個想到肚皮居然塌了!饒是玉姐這般鎮(zhèn)定人,這回也著了慌了。 朵兒咽口唾沫,將玉姐按到水里,喚兩個小宮女來看著,自去尋小茶兒。她兩個在洪家時便是一同伺候著玉姐的,小茶兒素來有主意,朵兒自來也愿意聽她說個幺二三。朵兒雖木了些兒,這些年到底有些個長進(jìn),思來想去,這東宮上下唯有小茶兒與胡mama兩個是已婚生子的婦人,玉姐這般模樣,能問的便也只有這兩個了。兩人里,朵兒顯與小茶兒更熟些,又同在玉姐跟前伺候多年。 卻說朵兒匆忙去尋小茶兒,此時章哥已睡了,朵兒叫一聲:小茶姐。小茶兒將章哥留與胡氏,自出來應(yīng)一聲,見是朵兒,亦悄聲道:你不是伺候娘娘沐浴來的?怎地跑過來了?朵兒附在小茶兒耳邊道:我是伺候娘娘來的,方才如此這般一說。 小茶兒噗一聲兒笑將出來,袖兒里取出方帕子往朵兒手里一遞:快擦擦吧,你這一頭一臉的汗!看你這小臉兒煞白,將我嚇好大一跳,還道有甚個事哩。不礙的,休怕,我與娘娘說去,不多久便能回來了。朵兒將帕子往臉上一抹,東宮的宮女慣例是不好涂脂抹粉的,只因冬gān燥,臉上涂了些面脂,連著汗一道擦了,又催小茶兒速去。 小茶兒與朵兒兩個到的時候,玉姐正泡在浴桶里,一臉沉肅,也不知在想個甚。朵兒將手一擺,兩個正往大桶里續(xù)熱水的宮女兒便放下小桶,將卷起的袖兒放下,一施禮,悄悄兒退了出去。小茶兒卻上前來,拿著絲瓜瓤兒,輕輕與玉姐刷背,口上卻笑道:嚇著姐兒了? 她兩個來時玉姐便知,因知小茶兒為人,聽小茶兒這般說,玉姐竟放下心來小茶兒素來知道輕松,能打趣兒,便是事qíng并不太糟。玉姐想明此節(jié),臉上也有了絲兒笑影兒:朵兒喚你來,便是叫你取笑我來? 小茶兒道:是來是來,取笑姐兒難得有不曉得的事兒哩。因攀著大浴桶的沿兒,趴到玉姐耳邊,悄悄咬著耳朵:我看看姐兒,這已是養(yǎng)得好得啦。我生家里那個孽障的時候,生完也嚇一跳來,我娘說,女人生完孩子都是這樣兒,慢慢兒就回來啦。您想,生個孩子,肚皮撐那么大,哪能一時半刻便收回的?家里廚下和面時,扯上一扯,它要往回縮,也需片刻哩。姐兒年輕,好得快。 玉姐道:果真?能如先前一般? 小茶兒因拉著玉姐的手兒,往自家肚皮上一放:您倒摸摸來,可還皺著?慢的年把,快的一年半載,也就養(yǎng)回來了。您是沒經(jīng)過,夫人又不得常伴身邊,是以不知。下回便知道啦。玉姐長出一口氣,心里松快不少,低頭看水底下層層疊疊,也不覺煩惱了,笑道:可不是,不經(jīng)過,總是不知道。 小茶兒笑道:我喚朵兒來與娘娘擦背。朵兒不用她說,一臉通紅走了過來,小茶兒朝她擠擠眼兒,卻退往一旁與玉姐說話兒,漸及說及秀英:這一胎要還是個哥兒便圓滿啦。 自此,玉姐能下地,心心念念是她那肚皮。因胡氏勸她:雖出了月子,這二、三月里頂好不要累著。也不便騎馬,也不好搭she,日日打一回五禽戲,練一回八段錦。 從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身子也是這般。何況她那肚皮是歷經(jīng)十月?lián)纹?,豈能一朝便縮了回去?小茶兒又叫廚下與她燉些個豬皮吃,每每rǔ母吃那下奶之物,也與她多燉兩個豬蹄來啃,小半月兒,照小茶兒看來,腹上皮膚已縮了不少,玉姐眼里,還是與那日看的沒甚分別。不免有些兒著急上火。 小茶兒勸她:哪能一口兒吃個胖子呢?玉姐道:你偏在我耳邊提那個字來!小茶兒道:姐兒不愛聽,我便不說,又逗章哥,哥兒可要記得娘娘為你吃了多少苦來。說得玉姐心氣漸平,嘆道:我怎不知萬事急不得?都說我心急,你們也不想想太子這都獨個兒住了幾個月了?還能叫他再空著? 小茶兒動一動嘴,想說什么,又忍下了,宮里畢竟不同民宅。玉姐切齒道:擱外頭,我能與他翻臉,到了宮里,只好一手打一手拉了。小茶兒忙道:便在外頭,輕易也不好翻臉來。玉姐冷笑道:在外頭,男人管不住自己,弄出婢生子來,叫他自家養(yǎng)去!小茶兒便不言聲了。 玉姐道:嫁進(jìn)他家門兒里,我便知道有這一天了。能拖一時是一時罷了,旁人家的婢生子能不認(rèn),他家里就得個個都認(rèn)了,還有宗正在呢。外頭宗室家里好叫婢妾喝酸湯,宮里卻不能有這等湯藥。弄個與章哥爭家產(chǎn)的,如何是好?外頭家業(yè)分便分了,推財相讓也是美談。這宮里頭,他是嫡長,怎生推讓?怎好分產(chǎn)?想做讓皇帝,也須遇著唐玄宗。不幸遇著李世民,死且要利刃加身。 小茶兒低聲道:九哥不是糊涂人兒。玉姐道:怎樣是糊涂,怎樣是不糊涂?如今嫡長子也有了!便是他不愿意,我怕有小人也要攛掇著他行樂了。說得小茶兒也跟著愁了起來。 外頭消息來時,玉姐正為此事發(fā)愁,一聽這消息,如何還能忍得?登時掛了臉兒,虧得小茶兒從旁拉了拉她衣角,玉姐腦筋轉(zhuǎn)得極快,轉(zhuǎn)了個話頭兒道:崇慶殿這又是要生個甚事來?也不知要弄個甚樣的人過來。小茶兒順勢道:崇慶殿?不是聽說與咱這里不合么? 兩人輕輕將話頭兒轉(zhuǎn)到崇慶殿此舉必有壞心上來,連著朵兒、碧桃、青柳等,并東宮宦官、宮女,一聽崇慶殿生事,登時同仇敵愾,皆以不當(dāng)應(yīng)了崇慶殿所議。待九哥回來時,玉姐皺著眉將此事說了,道:不知她們是安的甚個心,是不是要與你和解了?也不知崇慶殿想與你甚樣個人兒哩。 九哥一聽兩宮,眉頭皺得比玉姐更深,道:理她做甚?憑誰說,我也不要。你也休要接了。 玉姐道:也是,章哥還小,小孩兒不經(jīng)事。九哥奇道:怎又說到章哥了?好好一家人,要個外人來算個甚事? 玉姐心中快活,將眼兒把九哥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將九哥看得背上一寒,卻聽玉姐道:你可要記著誰個與你才是一家人。 九哥初時并未聽懂,看著玉姐的眼神兒,忽而福至心靈,張口便道:用不著記,一直就在心里。玉姐將他右手執(zhí)起,一口咬在拇指根兒下,九哥疼了一哆嗦,卻聽玉姐悠悠道:那日廟里戴了你家簪子,我就只認(rèn)了你一個人了。我是容不得旁人的,你喜歡,也容不得,不喜歡,更容不得。 九哥道:小生冤枉,原就忠心不二,崇慶殿害我! 玉姐心道,你現(xiàn)在說的也是真的,我就怕你以后要變心,橫豎你現(xiàn)在有這個心,往后有我看著,你休想生出二心來! 這頭東宮小兩口兒歡歡喜喜,那頭慈宮卻說皇后:事是你說的,你便辦去,丑話說在前頭,休再弄些個先時那般不懂禮數(shù)的,叫人亂棍打?qū)⒊鰜?。你顏面盡失。 皇后自己也不想提這個,她又不是真?zhèn)€蠢透,這分明是要得罪太子妃、太子還未必領(lǐng)qíng的一件事。然她是皇后,又不能不說,說了,得罪人,人道她藏jian,不說,又算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失職哪個太子沒幾個嬪御呢? 皇后里外不是人,左思右想,不如萬事依禮而行。她又留了個心眼兒,先稟過慈宮,只消慈宮點過頭,縱然東宮要怨,也是先怨上慈壽殿!她這主意打得好,不想慈壽殿只有比她聰明的,沒有比她笨的,輕輕抬腳將這皮球又踢了回來!皇太后道:你是皇后,是太子的母親,后宮事原該你管。 皇后肺都要叫氣炸了。她自頭頂紅到了脖頸兒氣的,心道,有好事時你怎地不這般說?這得罪人的事兒偏要我來做!卻也反駁不得,只得應(yīng)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