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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梁宿這等久經官場之人聽了,也要贊一聲:君子坦dàngdàng。縱有一二不忿之人,也敵不過洪謙有這許多硬氣后臺。更可詭者,乃是官家,也不知為甚,他竟也jiāo口稱贊洪謙,提便說是真丈夫也。 便在此時,玉姐見著了吳王妃。 這一日百花盛開,吳王妃家中設宴,也不須邀好友親戚,只自家人便足夠圓場捧哏兒。早便送了帖兒,邀秀英母女前往,申氏掐好了點兒,半道上巧遇了她們母女,一道入了吳王府。那一頭卻是洪謙自投了帖兒,登吳王之門好相見。 玉姐頭一回來,見這王府門面闊麗,心中暗生警惕。及入,卻是開了正門兒,將轎兒抬進,再換小轎,入到后頭去。蓋因秀英是親家,洪謙又是本科傳臚,頭回登門之故,是以隆重。 到得王妃正室,吳王妃高座,底下雁翅般坐著幾多婦人,也都cha金戴銀,也都衣錦著繡。入得門來,滿室脂粉香氣撲鼻。吳王善斂財,王妃這頭擺設亦好,玉姐識得幾樣瓶爐,似是前朝古物,非銀錢可買得。 世子妃代婆母往門口兒接了秀英等,拉著她的手兒道:可算是盼來了。又看玉姐:真真個可人兒,怪道四娘要定下來,我一看便也喜歡哩。只說這兩句,便將人引上前。秀英心便跳快,捏一捏帕子,定一定神兒,又有申氏在旁,方覺好些,上來先見王妃。 王妃如何敢叫她叩拜?世子妃與申氏兩個忙攙秀英,秀英便只一福禮。輪到玉姐,卻是孫媳婦要見太婆婆,往拜墊上跪得痛快。吳王妃連聲說好,又叫玉姐上前來,拉著她的手,摸著手背光滑柔嫩,掌上幾個薄繭,想是執筆拂琴故。朵兒又將玉姐針線奉上,吳王妃看了一回道:都說南邊姐兒秀氣又能gān,好針線、好模樣兒,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又拿把見面禮拿來,亦是一套赤金鑲寶石頭面,簪釵掩鬢俱全,便是認下這個孫媳婦兒了。其次便是去賞花,吳王妃悄眼看著,玉姐伴在她身側,也與她答案,官話說得也好。行動不魯莽,卻又時時不經意閃個身兒,叫她能瞅著旁人,也好將話引得世子妃與申氏等相接,端的是個周到人兒。 吳王妃看到此,便放下心來,若非九哥是她親孫,申氏又好,這許多多孫兒,她何來功夫費這等心神?眾人見她滿意,也跟著說好話兒。申氏從中道:這是某娘子,這是九哥堂姐。玉姐照著九哥與她的條子,暗里將這些親戚一一對上號兒。 前頭洪謙更是如魚得水,酈玉堂好個斯文,吳王卻酒色財氣樣樣好,又好名馬等。洪謙于這等吃喝享樂之事無不jīng通,頭口酒,便品出是三十年佳釀,吳王連叫三聲好。待酒到半酣時,吳王已險些拉著他的手兒叫兄弟了,必要他去馬廄里看馬,又贈洪謙一匹寶馬。 等到洪家人歸家,日已西移。雖累著,倒也了卻一樁心事。洪謙隔日卻要去習參拜之禮,好去往那瓊林宴上去。 哪料往禮部尋的一處房兒一去,卻又遇著了件事。 卻說洪謙著尋常衣衫,往那處習那參拜舞蹈之禮,一頭半晌,習得頭暈眼花。非是他不好,蓋因這百多人,想要整齊一致,面圣時好看,卻不是一個兩個好給遮得住的。因后半晌還要練著,洪謙便不歸家,與幾個同年一道,往外頭酒肆里尋頓吃食。 走不多遠,卻遇著個人,兩人對上眼兒,那人便怒:孽子!你還知道回來,我道你死在外頭哩! 第68章 親疏 卻說洪謙與一gān同年于午間尋處酒肆用飯,習禮儀本是有定食,然午間時長,一gān風得意、走馬觀花之輩,雖在習禮之間,也不想總拘于靜室。胡亂用了兩口,便相攜出來往外尋好吃食。 頭甲三個較旁人尤累,他三個比旁人更不同,過幾日瓊林宴畢,打馬游街,他三個須作個品字狀走在前頭。如今除禮儀外,更要先試一試馬,學會于那萬人圍觀之時,控馬不亂的本事。 都是男子,累了一頭半晌,恨不得多吃幾口。定食雖也不差,卻不如外頭酒ròu。尤其探花郎年才二十余,正是能吃的時候兒,雖生得斯文俊秀,卻恨不得眼前全是ròu食,好充一把力氣,經得住后半晌搓磨。 內里三甲頭名卻是京中人士,知曉休息有好吃食。便說此處不遠有個酒肆:賣得好酒漿飯食。因在這街上,每年有進士來習禮,好往他家尋飯吃。他家也攢足勁兒造辦,他家大廚是宮里做御膳的兄弟,倒好有秘方兒。且不須這些新科進士出錢,屆時無論三甲哪一個題個字兒,也好抵這一頓飯錢。待來年,又有士子慕名而來,往這處瞻仰前輩筆跡,再狠宰一把。 這許多新科進士里,便有幾個早些時日叫這店家狠宰了的,此時正好吃幾頓,撈將回來,也不算虧本兒。百多進士,那頭街上倒有好幾家酒肆,各尋鄉親覓朋友,四散開來。洪謙因是傳臚,名聲又好,且與蘇先生有些兒關聯,讀書人里頭也敬重于他。各人只恨他閨女許嫁得早,兒子又未長成,不好即時做了親家。 彼時那狀元公姓彭名海的猶未死心,他家有個姐兒,是結發妻子所出,今年五歲,少金哥一歲,極yù與洪謙結親,此時不顧腰酸背疼,正與洪謙磨牙。洪謙因說:雖是我的兒子,卻不是與我一個姓,只恐委屈令嬡。且此事須稟明了岳母,才好定奪哩。實不敢輕易應了,后又有波折。彭海很是惋惜。 正說話間,卻迎面來了個老者,花白胡須,頭上頂個頂翅紗巾兒,巾子里隱約可見一根金簪兒別著了頭發。衣飾修潔,醬色紗袍子,腰懸玉佩,身邊跟一中年長隨、二伶俐小廝兒。迎面撞上,這老者先是驚愕,次便惱怒,見洪謙一聲兒不吭,便怒道:孽子!你還知道回來,我道你死在外頭哩! 洪謙冷著一張臉,眾同年見狀不好,彭海便先出來,一拱手道:這位老丈,在下與我這同年皆是今科進士,他父母早逝,老丈想是認錯人了罷?老者一愣,雙目如電,往彭海便身上掃將過來,彭海因是狀元,也不甚懼,平平與他對視。 彭海手里也捏著兩把汗,因習禮儀等,不免將本朝典章制度拿來一觀,看出這老者裝束思是尋常,然腰間所佩,乃是三品方能懸之佩。眼下只得權作不知,且洪謙身世,早經驗看過的,乃是江州人士,與這京中高官長者,能有甚關聯?還是一個回來? 老者又狐疑將洪謙看了又看,洪謙面上不動,且由他看,老者看得兩道眉毛幾要皺作一處。方一甩袖兒道:卻是像得離奇。那頭三甲頭名京城蒲慶修,忙上來打一圓場:一場誤會,誤會。洪謙皮笑ròu不笑一點頭,一副紈绔相兒:原來是認錯了。將老者險些氣得噎死過去,同年卻不覺他無賴,想來無論何人,街上當頭叫人認作了兒子臭罵,也不會有好臉的。 兩下別開。老者家長隨與小廝上來扶著:太公。老長撫胸道:去聽聽,那些個都是何人。內里一個高個兒小廝便去打聽,長隨便來安慰:看著是像咱家大哥,然物又相同,人有相似,新科進士,恐不好認,且大哥豈有那考中的能耐? 老者按著胸口,只覺一顆心撲撲直跳:我覺著便是他!我的兒子,我豈認他不得!長隨不敢深勸,便轉過話頭兒來,道:日頭大哩,且尋處茶樓坐下歇歇腳兒。這里處四下都是進士,您慢慢兒看。 原來這老者有個幼女,今年十六歲,yù待擇婿,恐榜下捉婿乃是盲婚啞嫁,誤了女兒終身,便yù在此處新科進士扎堆的地界兒細細看看。他覺道場面上見的,不定是不是裝出來的,這私下相處,方能看出本xing來。不想遇著個洪謙!他篤信這父子連心,必要那小廝兒去探聽。 那頭洪謙等人胡亂入家酒肆里坐下,蒲慶修因見洪謙面色不佳,遇著此事也十足掃興,然那老者確是個不好得罪的。便與這些同年分說:那個是大理寺卿哩,洪兄休要著惱,他也是個可憐人哩。他本是侯門次子,襲不得爵,發憤讀書中的進士,說來還是咱們老前輩。娶了個門當戶對的元配,不想元配福薄,早早死了,留下個兒子。又續弦兒,又養下三兒一女來。旁的兒女都好,只這頭前的兒子,年紀大些兒的人還記得,不是個省油的燈。便說朱沛如何不好,又走失。 彭海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無論兒女如何,父母總是不舍的。蒲慶修笑道:又與咱們何gān?少往他面前撞便是了。且便是不曾誤認了洪兄,他心里也不痛快哩。那探花便問他:怎么說?蒲慶修道:他那后頭幾個兒子,卻比這長子爭氣,第二個兒子未及弱冠便中了秀才,又做舉人 彭海笑道:這有何不痛快的?蒲慶修道:若是這個兒子自打做了舉人,每逢入場便不得中進士呢?總好了十年了罷,回回如此。余下兩個兒子,也是順順當當做了秀才,卻是舉人也不曾做得一個。如今看諸位這般,豈有痛快之理?那探花郎嘆道:真是難為他了。這樣人家,倒好有蔭職哩。 說得洪謙也笑了,搖頭道:屢考不中,偏生又要考,想是有個緣故的??质羌抑虚L輩不樂他以蔭職進身哩。眾人見他也緩過面色來,便一齊叫開飯。因后半晌還要習禮,故不敢飲酒,悶聲吃飯。一時食畢,上了清茶來。蒲慶修便說:如何?這家飯食還使得罷?從來京中飯食最好,蓋因各地人物往來,甚樣菜色都帶了來。 彭海便說他家鄉那里有道湯更合胃口,清淡開胃,漸次便說起飲食來。洪謙道:總是北邊兒飲食偏咸,南邊兒好甜。從先未到江州時,家里飲里與京中參差仿佛。后家中受災,不得不遠行,及到江州,又是一變。且北地好面,南方好食米飯。眾人里倒是北人居多,唯探花是南方人,虧他說得一口好官話,贊道:正是正是。我一路過來,因飲食不對,餓瘦了幾斤去。 談笑一會兒,店家便來求字兒,眾人推讓一番,便由彭海來留下字兒,寫畢,眾人一涌而出,復去習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