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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兒略略遲疑。可能他也并無他法,于是點頭同意。 我微微一笑,拿起宮燈前面引路。一路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雨漸小,漸無聲。四周沉寂黑暗,一如我此時心qíng。再試探小三兒,果然他放著更快更方便的大路不走,偏偏選擇坐船去聽雨軒。 再加深一層疑慮。 走至池塘入水處,小三兒身后之人,手腳麻利地解開系船纜繩。我站在他們身后,手中huáng色宮燈的燈光可以照亮他們全身。我看見他們身著黑色夜行衣與腳上黑色騎馬靴,衣服下擺與靴子上均沾有少許泥濘。 很明顯他們是遠道急施而來。 再看小三兒身旁的另一個男人。我眼里看到的是一個虎背熊腰,黑臉蟒須的大汗。他雙眼睛圓睜睜小燈籠般,令人望之生畏。不消細想,這大漢明明白白是個從武之人。 背心一寒。我悄悄左右打量,尋思著能否逃開。其實這一路上曾幾次想調頭跑開。只未遇見侍衛,不得機會。既不能qiáng行跑掉,也只有尾隨他們上船。極不qíng愿地剛踏上只腳,船身受力突然一dàng這樣的黑暗,這樣的心qíng,腳下搖晃令我輕呼出聲。小三兒見狀忙起身過來,慢慢接過我雙手上的物件,俯身輕輕chuī滅宮燈。 我們三人頓時淪陷于黑暗。 正感無所適從,右手突然被小三兒手掌握住。他手心十分溫暖,慢慢將我引至小船中間。 他握著我的手,低聲說道:坐罷。 他一直一直握著我的手,直至我緩緩矮身坐下,才慢慢放開。 而我,從未試過與陌生男子牽手,突讓小三兒這么暖暖一握,突然臉熱心慌,茫然失措。執子之手,與之偕老一句古話,竄入腦中,揮之不去。其時我與小三兒相對而坐,兩人距離不及伸臂之間。黑暗之中,雖然不看清他的模樣,但禁不住他均勻的呼吸,夾帶水氣若有若無地拂上我面。 他的呼吸又柔又軟,好似qíng人溫柔的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頰。 月黑。船小。臉紅。心跳我不由大窘,悄悄拿雙手捂住臉。 四周蛙聲一片。 陣陣花香暗暗洶涌,將我們層層包圍。 第五章 荷塘夜行 開船。小三兒低聲說。 黑臉蟒須立在船頭答應。他一撐長桿,小舟向前一挺,魚兒入水般悄無聲息地向前劃去 突然,岸上有人大聲喝問:誰在水里?船上之人均是一驚。我抬眼看去,只見一隊巡邏官兵正提著紅紅的燈籠往這邊探照想是水之聲將他們驚動。正想出聲,那小三兒猛地伸過手來扣住我手上脈搏。 他扣得很輕、很緊、但很堅決。 我略沉吟,繼而揚聲道:回大人,是奴婢在水里。奴婢是柳荷煙。 因我們熄了燈,岸又遠,在侍衛燈光照程之外。那些人認得我的聲音,又知道柳荷煙常下池采荷集露卻終究有疑惑。那領隊再叫道:不知荷煙姑娘帶著燈沒有?這黑乎乎的,當心掉進水里可不是玩的。 我恢復平靜,隨既揚聲道:謝大人關心!帶著呢,剛熄掉。奴婢與船娘正在等一朵只在夜里開放的荷花。若打著燈照,花就不開了。 那人聽說,笑道:荷煙姑娘好興致。也不再多問,帶隊一徑離去。 見他們去遠,小三兒輕笑放開我手。復又冷笑道:好一群笨奴才!竟這樣為所你騙。世上只說曇花夜開日敗,難為你qiáng加到荷花上頭!現我倆若是刺客,今日姑娘可不是助紂為nüè么? 公公說笑。我說。 我不動聲色地說道:我縱信不過公公,難道還信不過禮親王爺么?不得已說謊騙人,只不過不想聲張誤事罷了。再則助紂為nüè一說,荷煙何以敢當?現如今即便公公有本事找來商紂當前,以我無鹽嫫母容貌,又豈能扮蘇妲己,幻化狐貍jīng? 小三兒聽我不住嘴說話,禁不住撲哧而笑。好個伶俐的丫頭。他說:我想你是念過幾年書?我輕笑不答。小三兒又問:你是姓柳,名荷煙么? 正是。我笑著說。我主意已定,心里恐懼早去大半。 果然好名。小三兒笑道:清風扶楊柳,淡煙失荷花。 我輕輕莞爾,笑道:公公剛說的那兩句話,原可作一幅水墨畫的 淡淡風兒淡淡柳,淡淡煙兒系漁舟。 淡淡池塘魚兒游,淡淡荷花淡淡藕。 淡淡胭脂淡淡酒,淡淡輕愁鎖眉頭。 淡淡月兒人倚樓,淡淡相思鮫綃透 我一路不住口往下說去。小三兒一言不發。過了半響,他才笑道:好一個淡淡!你果真是宮女?莫不是后宮妃嬪罷?我抿嘴笑道:天下人讀天下書。偏我這個小小宮女,小時也上學識得字的。 那小三兒還要問。天公偏不作美,嘩地一聲,急雨兜頭而下。我手中只有一把雨傘,因而略略有些犯愁。正猶疑間,小三兒早命船行岸邊。他立起身來,迅速采下幾片荷葉。并將其中一片輕輕反扣于我頭頂。 荷葉又圓又大,正好擋住滿天雨水。小三兒自己也頭頂一片荷葉,在夜雨中撫掌輕笑道:亂云愁,姑娘你滿頭風雨,原應我用這荷葉為你遮擋。 三百六十行,這刺客之中果然也有有才識趣之士。 我心微動。 一路無語,繼續魚行聽荷風苑。不多時,驟雨停歇,舟近岸邊。近水的荷風苑仍燃著燈。窗欞明亮,其中透出桔色暖暖光芒。小蘿還未睡,她必定侯在屋中,等我服藥。 念及此處,我心溫暖。 聽見水聲,小蘿提著紅色燈籠過來。荷煙jiejie么?她站在岸邊揚聲問道。 我微怔。奇怪,她怎么知道是我回來? 是的。我說。上岸時,緊緊握她手,一面用眼示意,一面笑道:這兩位爺是禮王爺府上的客人。辦差辦得晚了,現要在我們這里用點東西吃點茶,休息一會兒。你去拿些今日做的小茶果子,泡上上好的茶葉,用井水湃著端來。我去取兩條gān毛巾給他們吸吸頭上的雨水。 一面說,我一面將寫字在小蘿手心。 她好象明白。 燈光下,小蘿一張臉雖然蒼白如紙,卻連連點頭答應只是握著我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我帶小三兒兩人進入廳房,找出兩條gān凈毛巾遞過去。從暗處來到燈光下,那小三兒突然看清我的臉呼吸有那么一刻停止。他好象想開口說什么,突聞屋外人聲鼎沸。點點紅色火光聚集成片,將屋外照得亮如白晝。 何大人!小蘿哭聲傳進來。她叫道:荷煙jiejie在里面!他們捉了荷煙jiejie! 啊?我暗自吃驚:小蘿才走,怎么何統領他們來得這樣快? 屋里兩個男人對望一眼,又同時將目光看向我。那小三兒倒也鎮定,居然側頭朝我微微一笑。 是你叫來的侍衛么?他問。我聞言冷冷看他,輕輕點頭:是。 女子果然善變。小三兒冷道:適才在船上還有說有笑,怎么說翻臉便翻臉? 我悄悄拔下頭釵握在手中,緊緊盯住他。嘴角微揚,說道:多謝小三公子適才為荷煙遮風擋雨。只是皇家山莊,豈容二位公子來去自如?你們意圖不軌,一旦得逞,定然天下大亂。彼時黎民百姓凄風苦雨,更有誰來遮擋? 呵。小三兒聞言不怒反笑。 宮中竟有你這樣大膽的宮女兒?!他說:今日可真讓我長了見識! 我正要說話,門外叫嚷再次傳來。侍衛們齊聲高喊,令刺客放掉人質,伏手就擒的聲音一làng高過一lànglànglàng驚濤拍岸。 這可成什么樣子?!小三兒說。他微微皺眉,面色一肅向那黑臉蟒須道:趙風,你出去找何雙全進來。記得讓他一人進來見我。 趙風?這名字,怎會如此耳熟?我暗自吃驚,正回憶,何統領已小跑著步子進來。 奴才何雙全給皇上請安。他叫道。雙膝跪倒在門前,口中山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我怔住。什么皇上?皇上不是在邊關么?還有趙風是的,趙風!我突然想起,趙嬤嬤獨子正是此名。趙風天子龍文澤隨身侍衛。天!大驚失色,不及思想,忙迷迷糊糊跟隨何統領跪倒。 那時我的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害怕,又是緊張,又是歡喜。 我手心微微出汗。 罷了,罷了。龍文澤再次皺眉。都起來。他說:叫得這么大聲,定要人知道朕從邊關回了么? 何統領忙道:奴才不敢。他接著吩咐門外侍衛由攻改守。找個極妥當之人去御膳房,只說太后娘家有貴客來到神不知鬼不覺地為天子與趙風大人安排下晚膳。 及至飯菜送來,趙風又被帶至外間食用。何統領、我與小蘿立于龍文澤身旁,服侍他享用。 他不說話,我們三個站在旁邊,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尤其我心qíng復雜,不知福禍。 我悄悄地細看天子龍文澤。他二十一、二歲年紀,絕對稱得上是儒雅英挺。他側臉線條有如雕塑,此時柔和的燈光投上他臉,看起來微微溫潤光澤。 更襯得天子通身氣派,宛若和氏珍璧。 他吃得很慢。 我發現龍文澤的手指十分修長。他的手很柔、亦很軟。令我qíng不自禁想起船上一幕。是的,我想,適才便是這雙足可翻云覆雨的手,暖暖地牽引我手;也正是這雙手,親自采摘荷葉,為我遮擋滿頭風雨 心微微狂亂,臉頰cháo紅再起。 龍文澤用完膳,并不離開桌子。他微微側過頭,問何雙全道:何愛卿,朕適才有一事不明,很想請教你與柳姑娘。 何統領聞言慌忙跪倒。他以首觸地,顫聲道:皇上言重。有話您只管問奴才,奴才又怎敢當皇上一個請字? 我見狀只有放開手中正在收拾著的碗筷,跟著他身后,緩緩跪下。小蘿見我倆神qíng嚴肅,也撲通一聲,原地跪倒。 你們也不必緊張,龍文澤微微一笑。他說:朕只想知道你們剛才是如何傳遞信息,捉拿朕與趙大人的?他嘴上雖然說得嚴肅,語氣里調笑成份倒占了七分。 話雖如此,何統領卻被嚇住。他連連叩頭,聲音更顫。奴才該死!他說:請皇上責罰。 說罷。龍文澤說。他端起白瓷茶杯,吃口茶淡淡道:朕恕你無罪。 何統領仍不敢抬頭,眼睛望地面回道:回皇上,那時奴才正在太后宮前值班,聽一手下過來講,說荷煙姑娘也不打燈,和船娘正在湖上找什么只有半夜才開的荷花。奴才派人去查船娘住處,卻又并未少人。因此派人過來盯著,又暗地里在永泰宮加qiáng戒備。所以您幾位這邊剛上岸,那邊就有人回報,奴才立馬帶人趕過來。卻不想不想竟冒犯圣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