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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隔得很近地看她的臉,她的臉上淚痕未消,像將要融化的蠟人,搖搖yù墜。祁鳳翔眼中是難以闡述的qíng感,橫波流滟,熱烈而失落;蘇離離僵硬著手臂,眼中有倔qiáng與難過。他捧住她的臉,看了片刻,托著她的頭,緩緩將一個吻印在她的眉心。 蘇離離用力推他,避無可避,卻不愿再將淚流得肆無忌憚。溫存的觸感讓她咬緊了唇,有種瀕死的難過,像洪水淹過了全身,像曾經溫柔的對待瞬間迭加起來漶漫。她的抗拒令他索然,雖吻著她的肌膚,卻仍如隔萬里。 祁鳳翔松開她時,神色已冷淡漠然。他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拖出了大帳,走得快而堅決。夜色中鵝毛大雪漫天飄飛,蘇離離由他拽著,不覺得腿傷會痛,雪花會冷。一路走到大營中心營場上,人流往來,莫大指揮著手下山賊往營中搬運糧糙。 清寒的空氣里,木頭站在一側,卓然如夜,沉默軒疏。雪花飄到他的頭發上,留戀地摩挲片刻,滑落在地。他聽見身后腳步,回過頭來,眼光一掠便凝結在蘇離離身上。祁鳳翔驀然站住了,蘇離離的jīng神漸漸凝聚起來,浮世大雪紛飛,聚散飄落,卻有木頭的堅定,是可以把握的真實。 她甩脫祁鳳翔的手,奔了過去。木頭一把將她抱住,像回到了闊別許久的家,蘇離離伏在他肩頭終于痛哭起來。木頭微微錯愕,凌厲地望向祁鳳翔,祁鳳翔眼中辨不清是狠是絕,默然轉身而去。 不是因為不想要,不是因為搶不到,而是那個人的心不在這里。世間最容易執著的是感qíng,最不能執著的也是感qíng。他獨自走著,便不用把別人的悲喜背成自己的悲喜,孤獨,卻無可畏懼,所向披靡。 這一段路,祁鳳翔將指甲捏進了手心,始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木頭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臉色漸漸和緩了一些,放下驚疑,抱了蘇離離,輕撫在她背上,長空落雪中輕聲哄道:不怕他,有我在。 * 莫大的人馬扎營在十里外,布置嚴整。木頭算著糧糙給了祁鳳翔,多出來的都屯在莫大營里。時常有難民經過,困餓不起也施舍一點,雖是陳糙米,能不餓著就好。于是便有難民盤桓營外,男的愿來入伍,女的愿來煮飯漿衣。木頭擇優而錄,令李師爺造冊,一應營務按行伍要求。 第三日雪停,陽光映著薄雪,一片銀妝素裹。木頭一早快馬到了祁鳳翔大營,立馬轅門,徑入中軍。祁鳳翔正站在地圖前,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圖。 木頭摸出一支玳瑁簪子,遞過去,這是你那天給我的。 祁鳳翔接過來,拿在手了看了看,問:那支呢? 離離那里的,她可能忘了,我也沒問她要。木頭答得輕巧。 祁鳳翔看著簪子,忽然想起那個典故來,樂府詩《有所思》里,講男女定qíng,男子送了一支雙珠玳瑁簪給女子,后來男子負心,女子將簪子砸毀焚燒,當風揚其灰。愛與恨都是一線之隔。仿佛是一個隱喻,他本是懷著幾分調戲之心送這簪子給她,卻忘了故事本身的結果。祁鳳翔握了簪子,微微有些發怔。 木頭打開背上的包袱,取出那個烏金的匣子,她倒是說把這個給你。 祁鳳翔看著桌上的匣子,從懷里摸出一把同樣烏金的三棱鑰匙,手懸到半空時卻停了停,輕輕把鑰匙放到了匣子上。兩人都瞪著那匣子不語,半晌,祁鳳翔忽地一笑,問: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嗎? 唔木頭沉吟片刻道:有點好奇。 祁鳳翔猶豫了片時,也笑道:我也挺好奇,但是我現在不想開。 為何? 祁鳳翔默然半晌,決斷道:這樣吧,鑰匙還是放在我這里,匣子你們收著。若我有朝一日平定天下,四海歸服,再來看這天子策,讓它名符其實。世人碌碌,只因所求有限。祁鳳翔獨有一種淡然篤定,半是決心,半是從容,因其所求宏大。 木頭會得他意,道:好,待你功成之日,奉上為賀。 祁鳳翔拈著那鑰匙輕點在桌面上,道:你當真絕了功業之想,不愿位居顯赫,萬人之上? 木頭扶案,默然想了想,道:我從來都未想過位居顯赫,只因我家世過去已經夠顯赫。 不錯,你父親是異姓王,我父親只是邊疆守將。 木頭雙目濯然,功業之想大多一樣,目的卻有不同,有的人只為御敵平寇;有的人為了權勢地位。我取前者,你要兩者,本就不同。人世功名有憂有樂,我不堪其憂,你不改其樂,更是迥然。你不必猜疑什么。 祁鳳翔搖頭而笑,又自作聰明,我猜疑你就不會這么簡單放了離離。要說看透人心,你不及我,你只勝在坦率無求。無求故而不失。 他說到蘇離離,木頭聲音清定道:她說你給她下了毒。 祁鳳翔眉頭一皺,轉瞬又舒展開來,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不怕么?放心,我不想跟她同歸于盡,下沒下毒都死不了。 木頭如有所思,覷了他一會兒,傾身向前,低聲道如此如此。 祁鳳翔冷睨了他半晌,你這不是拿我做惡人么? 木頭道:惡人你反正都做了,也不妨多做一會兒。 祁鳳翔咬牙切齒地一笑,正要說話,木頭搶先道:我來是想問你,趙無妨怎么解決? 祁鳳翔沉吟道:他才在雍州失利,只怕要往回逃,必須分兵切斷他的退路。 然后? 最好是圍在石泉一帶。祁鳳翔皺眉。 木頭也皺眉道:圍點打援不合適。你的戰線已經拉長,時間就不能拖久。否則南邊的北邊的都有可能從冀州下手,把你和歐陽覃分割包圍。最遲一個月,要把趙無妨解決了。 祁鳳翔道:我有一個想法。 木頭道:我也有一個想法。 祁鳳翔笑道:你說。 我從趙無妨左側,你從趙無妨右側,穿cha包抄,合兵在他背后,正面讓李鏗帶兵壓過來。三面包圍,我們三路切割他的人,最好不要圍城對峙,能消滅多少消滅多少,讓他勢單力孤,最后好解決。 祁鳳翔拊掌道:正合我意。那如果梁州有援軍呢? 木頭想了片刻,道:梁州背后是益州,你可以想想法子? 祁鳳翔大笑道:越發說到了點子上,我正要讓應文出使益州,約他們合擊趙無妨,令他首尾不能相顧。事不宜遲,大家分頭動作吧。 木頭回到莫大營地時,蘇離離正和莫大說著什么。隔著厚棉簾子的帳子里,蘇離離輕輕打個呵欠,歪在椅上,無奈道:莫大哥,這樣子是不行的。 木頭自外而入,奇道:什么不行? 蘇離離眼睛一亮,坐起身來,嬉笑道:你問他。 莫大焦躁躊躇,撓頭道:我我想想跟莫愁 木頭已明其意,一面解下包袱放好,一面卻一本正經道:想跟她做什么? 莫大憋了半天,憋出兩個字,求親。 蘇離離已經笑得彎了腰,木頭也忍不住笑道:你們認識也不短了,又無父母長輩,談婚論嫁自然得很,你這副樣子倒像才認識上她似的。 莫大一臉苦相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們就沒提過。 蘇離離嬉皮笑臉道:既沒提過,那就這么過一輩子也不錯,反正兩人在一處。 莫大瞅著她,半晌假笑道:我知道你們哼哼哼哼 木頭皮笑ròu不笑地走近,問:我們怎么? 莫大猶豫半晌,不敢以身抗bào,閉目道:沒什么沒什么,可我該怎么跟她說呢?你們是過來人,給我出個主意。 蘇離離將眉一軒,誰過來了,我可沒過來,誰過來了你問誰去。 莫大轉向木頭,兄弟,你要幫我。 木頭忍著笑道:我也沒求過親,是她跟我求的。 蘇離離聞言作色,yù要反駁又不好反駁,忍了忍,轉而笑道:不錯,我沒費什么勁兒,就把木頭娶進了門。你就直說,莫愁,我要娶你。 木頭臉色一暗,悶悶道:你不會說,讓離離說也成。 莫大似下定了一個決心,握拳道:不,我得自己跟她說。 木頭點頭道:這就對了,拿出你挖墳掘墓的勇敢,打家劫舍的果斷,現在就去跟她說吧。 現在? 蘇離離贊許道:現在云開天晴,大地回,正是求親成婚的好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莫大哥千萬要把握。 莫大被他二人一推一抬,也點頭道:好,好,我去,我現在就去。說罷轉身掀簾子出去了。 蘇離離將腳靠近地邊的柴火,微笑地看著莫大的背影。木頭一把抱住她,惆悵道:今后我們開棺材鋪要叫江記。 蘇離離露齒一笑,斷然道:不行。 木頭正色道:出嫁從夫。 蘇離離曉之以理,你自己也說自己是上門女婿,得聽我的。 木頭猶豫了一下,那叫江蘇記 蘇離離望著他玩笑時的樣子,淡淡一笑,沒了斗嘴的興致,攀著他手臂,將臉貼在他肩膀摩挲了兩下,懶懶道:說這些也太遠了,我還不知道活不活得到那時候呢。你去怎么說? 木頭見她面有憂色,道:天子策他暫時不要。又解勸道:我昨夜把你脈,只是有些虛寒未除,并沒有中毒的跡象。 蘇離離愁道:哼,不要老娘還不想給呢。他說這種毒韓先生解不了,不發作起來也看不出。我怎么這么命好,這樣奇怪的毒都讓我中了,就是中不了京城第一投彩行的蒙彩。 木頭摟著她的腰,不如讓莫大哥送你回三字谷,讓韓先生看看。 蘇離離想了想,道:你不跟我回去? 木頭搖了搖頭。 祁鳳翔威脅你? 木頭仍是搖頭,我還是想殺趙無妨。 蘇離離沉默半晌,輕聲道: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