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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離默不作聲,手從他肋下穿過,抱了他的腰,嗅到他衣服上淡淡的味道,像山林木葉的清香,半晌方慢慢道:我是跟趙無妨胡編過他,但是他也利用過我;我因之受過傷,他卻又救治過我。她驀然想起祁鳳翔手上的刺痕,心里有些寥落,仿佛又觸到了那種孤單和依耐,明知他是鴆酒,卻渴得時不時地想喝。 木頭,我跟祁鳳翔互不相欠。只是那段日子城破人亡,我孤身在這世上,是他在我旁邊。她緩緩道,我要來取天子策,所為有二:其一,天子策是我爹的遺物,不能輕棄,留著又是個負擔;其二,祁鳳翔志在天下,我把天子策送給他,物得其主,從此他不惦記我,我也不惦記他。你明白么? 見他不語,蘇離離細細看他,你生氣了? 木頭搖頭,沒有。我在想,你雖說得輕描淡寫,可我不在你身邊你吃了很多苦。我本該預料得到,但我還是走了。 你自己跑了也吃了很多苦,咱們扯了個直。蘇離離輕笑著。 四目jiāo投,有些細碎的親昵廝磨,淺嘗即止,卻又久久沉溺。木頭點吮著她的唇,蘇離離心有旁騖,沉吟道:我一直在想,回京把房子賣了,然后到冷水鎮開棺材鋪去。你說好么? 木頭卻專心得緊,隨口道:你走的時候怎么不賣? 走得急,沒時間。又怕祁鳳翔作怪。 現在就不怕? 現在嘻嘻,他倒霉了,又有你在,我賣我的房子,誰管得著。 嗯木頭勉qiáng答應了一聲,蘇離離捧著他的臉推開道:我跟你說話呢。 木頭點頭,祁鳳翔是個明白人,就算有幾分喜歡你,也不會過于執著。關鍵在于你要專心地喜歡我。他說到最后一句,眼神一兇,將她瞪了一眼。 蘇離離卻笑道:嘻嘻,你有什么讓我喜歡的? 他哼了一聲,把她用力抱起來親吻。緊貼著他的胸口,隔著衣料感覺到他肌體的熱度和力量,蘇離離只覺耳根發熱,用力掙開他道:我們在人家山上做客,你注意體統! 木頭松了手,蘇離離看著他悻悻的神qíng,大是高興,手指戳著他胸口道:哎,你說我的天子策在哪里去了? 木頭眼皮抬了抬,出餿主意道:要不讓李師爺給你算算? 這夜,木頭就是耐著不走,蘇離離拗不過他,兩人只好和衣而眠。她白天爬了山又趕了路,倒在枕頭上就睡著了。木頭側在她枕邊看著她睡熟的樣子,就像他離開那天的眷戀。指尖輕觸著她的臉,皮膚細膩柔滑,心里充盈滿足。 早上醒來時,木頭不在枕邊。蘇離離也不知別人知不知道他昨晚在這里,出門遇見莫愁,沒見異樣,放下心來洗了把臉,吃了碗粥。山上冷,莫愁拿了厚衣服給她,說后山的兄弟們在練武,莫大王拉了木頭過去指教,問蘇離離去不去看。蘇離離問明了地方,道:我一會去瞧他們。 出來后寨大山dòng這邊,李師爺正抱著一個白瓷小壇,擺一只云停荷葉杯斟著。那酒清澈透亮,甜香撲鼻,循循而入,八分即止。他端起來,啜一口,大是愜意,吟道:紅袖織綾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注) 蘇離離緩緩走到dòng口笑道:眼下秋來冬至,不是這等光。李師爺一大早的又喝上了。 李師爺放下杯子笑道:蘇姑娘啊,你也知道飲酒賦詩? 也不怎么知道。蘇離離已進到dòng內,這里黑漆漆的,怎么不點燈? 李師爺搖頭道:這是倉庫,怎能用火! 蘇離離失笑道:是我糊涂了。李師爺,聽莫大哥說你善卜筮測算,我正有一件事想請教你。 李師爺jīng神一振,道:什么事,說吧。 蘇離離斟酌道:我有一件家傳的東西,找不著了。我想知道它在哪里。 李師爺捻著山羊胡子,唔找東西,什么時候丟的,五行屬什么的東西? 上月二十五發現不見了,屬金。 李師爺沉吟半晌,打開小桌內屜抽出一張星盤,伏案推演gān支。蘇離離看著山dòng高大空曠,寒氣bī人,轉到外面陽光底下曬了曬,見一條肥壯的毛毛蟲從這片葉子蠕動到了那片葉子;又進來石頭上坐了坐,看地上的螞蟻東探西探尋覓冬糧。 抬頭時,李師爺演算片刻,又沉思片刻,再酌酒一杯,越飲越醉。蘇離離忍不住好笑,站起來想說:算了,我去找莫大哥他們。 話未出口,李師爺一拍桌子道:推出來了! 怎樣? 這東西在土上,木下,傍水之處。他習慣xing地搖頭晃腦。 蘇離離瞠目結舌道:就這樣? 李師爺也瞪圓了眼睛道:怎么?這還說得不夠細致? 蘇離離哭笑不得,你總得說個地方,比如梁州還是雍州,在什么人手里。 李師爺盯著那星盤看了半晌,赧笑道:法力有限,法力有限。 蘇離離耗了大半個上午,頗為無奈,轉身yù走,走了兩步折又回來道:李師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難言的傷心事,只是你本有學識見地,即使懷才不遇,又何必整日把自己灌醉裝糊涂呢。人世寬廣,自有適意之處。 李師爺一愣,往椅子后倚了倚,望著蘇離離不說話。蘇離離言盡,轉身出來,便聽他在身后緩緩吟道:愁閑如飛雪,入酒即消融。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注) 原來是個多qíng種子,蘇離離搖頭而去。 回到大寨,就見莫大、木頭、莫愁都回來了。莫大笑道:你去哪兒了,我們等你半天。 蘇離離端了杯子喝水道:找李師爺算個事,他耽誤了老半天。 哈哈,你找他算什么? 找個東西,我爹留下的一個匣子。她轉頭看了木頭一眼,木頭卻正拿水甕把她喝空的杯子又倒滿。 莫大問道:什么匣子?。?/br> 蘇離離也不拿莫大當外人,望天想了一陣,約莫九寸長,八寸寬,六寸厚的一個烏金匣子,很堅實的。 莫大用手比了比,也想了一陣,很堅實?是不是埋墳里的? 蘇離離一口水沒咽下去,險些咳出來,你見過?! 倒是見過一個。他遲疑道:早先我出來,到處亂糟糟的。走到梁州時,遇上官兵捉丁,躲到一座山上。你教過我看山勢巒頭,我當時見著一座荒墳,那地勢風水好得不得了。我窮極了,想著也許是哪位貴人的古墓,不立碑就是為了防盜,就挖了。結果挖了半天既沒有棺木,也沒有尸身,只得一個不滿一尺的金匣子。 蘇離離越聽越急,又是緊張,又是欣喜,那匣子呢?! 莫大又想了一陣,我以為那里面定然有什么好東西,可是撬了半日撬不開,砍了砸了也沒用,還用火燒了一通也不熔。 蘇離離幾乎想張牙舞爪地撕了他,那你到底弄到哪里去了?! 莫大搜腸刮肚,蹙眉道:我我忘了。 啊蘇離離頹廢地叫了一聲,無言頭點桌。莫大看她這樣,抓頭發道:你過去也沒說過,我怎么知道那是你家的東西。 莫愁忽然打斷他們道:是不是后面修豬圈,木樁短了一截,墊下面那個? 莫大一拍腦門道:好象是啊,走,看看去。 四人忙到后寨。后寨養了幾十頭豬,大小不一,左右拱擠,圈里屎臭烘烘。莫愁轉了一圈,指著北面木樁下一塊黝黑的方形石頭問:好象是這個。 圈側那豬膘肥ròu厚,雙目惺忪地看了幾人一眼,呼呼又睡。 蘇離離扯扯裙裾蹲下身,但見那石頭棱角分明,指甲一刮,落掉附著的煙塵,露出烏金的底色,正中一個三棱形的小孔依稀可辨,堅qiáng地佇立于土石之上,木柱之下,水槽之旁。 蘇離離半是驚喜,半是哀嘆,撫額道:無奇不有! 木頭望豬道:bào殄天物。 舔什么東西?莫大愣了一愣,隨即跳腳道:你們又掉書袋!到底是不是??? 據說囊括天地之機,包藏寰宇之計,為天下群雄所覬覦的天子策,驚現在歧山大寨莫大王的豬圈中。莫大當即著人拆了豬圈,將那匣子取出來,拍拍灰遞給蘇離離。 一時皆大歡喜,只有豬不高興。 木頭幫著蘇離離用水洗凈了匣子,卻疑惑道:這么小能裝下什么神出鬼沒之計? 蘇離離奮力地刷著匣子,道:我爹沒說過,他又不是皇帝,能有什么帝王之策。真有那能耐,會給人殺了么?不過他說到過先帝,說先帝xing子隨和,有時喜歡開個玩笑。我猜這天子策也就是皇帝他老人家一時高興,故意神神秘秘地裝上,讓傳給后世之君玩的。 那你還這么重視? 蘇離離接過他遞來的抹布,擦gān上面的水,我爹寧死也不給那昏君,我想并不為著這是多么了不得的東西。這更多的是他的志節,威武不屈,貧賤不移吧。匣子帶著烏金色澤,非銅非鐵,光可鑒人。 木頭仔細地查看了一番,疑道:當真刀不能開,火不能熔? 蘇離離看他那樣子有些躍躍yù試,一把拍掉他手道:你敢用刀砍,我砍了你! 木頭委屈道:我還不如個匣子。 蘇離離一時語塞,愣了半晌,一咬牙狠心把匣子遞出去道:砍吧砍吧,我說笑呢。 木頭一把將她拖進懷里,你舍不得砍我,我也舍不得違你的意,砍你的匣子。蘇離離聽他說得明白,怔了怔,卻淡淡笑了。 木頭看著她溫柔的笑容,問:還回去賣房子么? 賣呀,我就那點財產了。 那這個匣子呢? 蘇離離低頭看了看,祁鳳翔有鑰匙,還是給他吧。要是他jiāo出去還能救命當然好,救不了也怪不得我了。 木頭眼睛明亮,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想說什么,又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