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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子謀/蘇記棺材鋪在線閱讀 - 第23頁

第23頁

    祁鳳翔愣了一愣,望著她像是思索,又像是審視,有些遲緩,卻無比肯定,我會難過。他抽回手來,神色淡定,似陳述一個事實,但若是重來一次,我仍然會用箭she你。

    第七章 有恨無人省

    他抽回手來,神色淡定,似陳述一個事實,但若是重來一次,我仍然會用箭she你。

    蘇離離拉一拉被子,蓋住了頭。祁鳳翔去掀,她拉住不讓。祁鳳翔自然不能使全力跟她扯,怕牽動她傷口,放開,別捂死了。

    蘇離離哽咽道:捂死算了。

    祁鳳翔聽她哭起來,萬分無奈,惆悵道:捂死了不劃算。

    蘇離離抽得更厲害,我自從遇到你,就再沒有好事遲早是要死的,嗚嗚嗚

    祁鳳翔有些哭笑不得,站起來道:怎么叫遇上我就沒好事兒。在睢園我暗示你先走,你卻走迷了路,讓人掐得半死。時繹之那一掌我可沒拉你,推你走你不走,自己跑來擋暈了。雖說后來我嚇了你一嚇,到底是嚇你的,也沒把你怎么著。這次更好,不聲不響地溜了,突然又在陣前跳出來。你要我怎么辦?當著三軍將士的面放他捉著你走?

    蘇離離將被角扯開,憤然道:你你可以用箭she他嘛!

    祁鳳翔冷笑,你以為趙無妨是吃白飯的?我遠他近,再快的箭過去,他提一提你也能把你擋在前面。還不如我挑個不那么有害的地方不輕不重地來一下。

    蘇離離氣得磨牙,卻駁不得,轉而恨恨道:那趙無妨人呢?

    祁鳳翔一張光風霽月的臉頓時棺材了,跑了。虧他傷那么重還能跑。

    蘇離離冷笑,真笨!這么多人追一個,還讓人跑了,哈哈笑得太狂了些,牽扯傷口,又哎喲一聲。

    祁鳳翔無奈地笑笑,又坐回g邊道:當時忙著救你,沒顧得上他。他帶著箭傷躥進了林子里,再多的人也難搜。

    蘇離離抓住他手臂,喘息兩下,低聲道:程叔是他害的,我要殺了他。

    祁鳳翔想了想,道:他既然覬覦天子策,志不在小,早晚死在我手里。

    蘇離離沉默半天,忽然又問:肋骨斷了是不是要躺幾個月?

    祁鳳翔笑,肋骨是最沒用的。我早年和人動手,也斷過。斷了自己還不知道?,F下有最好的大夫,你養兩天就能走能坐了。

    蘇離離怒道:我能和你比么?你那肋骨里裝的是鐵石心腸。

    我謝謝你口下積德,沒說是láng心狗肺。

    蘇離離且怒且笑,繼而又一驚,我衣服怎么換了?

    你一身的泥,膝蓋也摔腫了,手腕又擦傷,難道就那么躺著?

    誰脫的?

    軍里的老醫生脫的。

    蘇離離微微松了一口氣,聽他補充道:我在旁邊幫了幫忙。

    ???!這次憤怒了,你看了看了我?

    祁鳳翔冷哼一聲,我看你?你這種小孩有什么可看的!我不看你,你早死得姹紫嫣紅了。

    蘇離離哀叫一聲,你給我出去!

    祁鳳翔愈加可惡地笑道:你躺在本將軍的大帳里,還要我出去?

    啊蘇離離的聲音滑出一個顫抖的尾音,又埋進了被子里。

    祁鳳翔正待繼續奚落,帳前有人稟道:公子,藥熬好了。

    進來。

    進來的是祁鳳翔身邊的長隨祁泰,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汁,放在g邊長案上。

    祁鳳翔叫住他道:你回來時,韓先生還說了什么要注意的沒?

    祁泰恭敬道:韓先生聽我說了一遍,說蘇姑娘的傷當時處置得很好。只要她醒了,就把這藥隔天一服,七天后可以下地走動,吃滿半月可停藥。三月內不要跑跑跳跳,其余并無大礙。

    祁鳳翔稍放下心來,沉吟片刻,道:江秋鏑怎么樣了?

    祁泰搖頭道:還是老樣子,韓先生說找不到內力運轉不息的人相助,只怕他好不了了。

    他這不是白說么。祁鳳翔皺了眉,眼神像暗夜里波光粼粼的水面,就是少林的住持也沒有這份功力。頓了頓,你先下去吧。這兩天照樣煎了藥來。

    祁泰應聲而出,祁鳳翔曲一膝坐到g上,用手指點著蘇離離唯一露在外面的頭頂,出來吃藥。

    蘇離離不應,他哄道:乖,聽話。伸手拉開被子。

    蘇離離只睜著一只眼睛,瞇眼半覷著他,幾分猶疑,偏又襯出幾分皮態。祁鳳翔失笑道:這是什么鬼樣子?

    蘇離離緩緩睜開另一只眼睛,低聲道:你不會殺我的吧?眼神嚴肅而膽怯,竟是真的害怕。

    祁鳳翔心里有些不快,卻放柔了聲音道:不會,你的小命在我手里丟不了??靹e鬧,乖乖把藥喝了。這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醫韓蟄鳴開的靈藥,我千里迢迢令人取來。說著,小心地扶她半坐起來。

    蘇離離望一眼,皺皺鼻子,這什么味?我不喝,一看就苦。

    祁鳳翔耐著xing子哄:良藥苦口,喝了我給你吃糖。

    蘇離離咬著唇,仿佛那藥是她的大仇人,我最怕喝藥,吃糖我也不喝。

    祁鳳翔忍無可忍,大怒,不喝我就捏著下巴灌!

    但見蘇離離飛快地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下去了。

    五月正是鶯飛糙長,晚時節,漸漸有細蚊子飛,天氣也濕熱起來。蘇離離養傷這些天,下了兩場雨,空氣中都是糙葉清香。祁鳳翔將三萬大軍分駐太平、成阜,自己卻不入城,只在這山野扎寨,休整了半個月。

    每天,他扣住蘇離離手腕,內力突入她體內,從天突至鳩尾、巨闕,再分散到期門,蜿蜒回到俞府,一一穩固她受創的肺脈。蘇離離原本不知道習武之人真氣的可貴,又覺得是他傷的自己,便受之無愧,當之無怍。

    不知是那韓先生的苦藥見效,還是祁鳳翔的真氣有力,七天之后她果然可以下地走動,只是右肋下數第二根肋骨,輕輕一碰,便隱隱作痛。只是肋骨確如祁鳳翔所說,行動坐臥都很少受力,倒也不太辛苦。

    半月之后她就有些坐不住了,這天太陽一出,她吃完午飯就在祁鳳翔大帳四周溜達。遠樹含煙,山川縈霧,地上有淡huáng的小野花點綴在糙叢間。一季花期已過,蝶倦蜂愁,大多棲身斂翅,停在糙顛兒上。

    蘇離離見一只小巧的粉白蝴蝶收著翅膀,停在木柵,一時興起,伸出兩指,慢慢靠攏去拈它。還隔著數寸距離時,那蝴蝶抖一抖觸須,翩翩飛走了。蘇離離也不追捕,反站住,望著它微笑。

    忽聽祁鳳翔的聲音道:你捉它做什么?惹著你了?

    蘇離離懶懶打一個哈欠,沒惹我,就是想捉來玩。回身見他束袖長靴,原本是英雄中人,卻偏有一種閑散出世的態度,兩種特質出奇的融洽,別有韻意。

    祁鳳翔淡淡一笑,這里的鄉人說,從這谷口入山兩里有一棵大樟樹,已生長千年有余。是這一方的地神。我去看過,路也還好走。你既這般無聊,不如帶你去看看。

    蘇離離一聽有大樹木,欣然應允,跟著祁鳳翔慢慢沿著山間小道行去。一路只聞空山梵唄,萬籟無聲,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竟把兩里多路走了小半個時辰,轉過一縷飛瀑,遠遠看見粗壯的樹gān立在一塊闊地上。

    那棵樹原本很高,因為主gān太粗,遠看卻顯得低矮。枝條虬曲伸展,宛若游龍,形如傘蓋,氣韻舒張,令人見之忘俗。行至樹下,祁鳳翔拉她站住道:我曾令手下士兵合抱這樹gān,十一人手拉著手才能抱一圍。

    大樟樹像知道人贊它,婷婷綠蔭撐得如一座大房子的頂蓋,從樹梢到樹根都是怡悅氣息。

    蘇離離驚異非常,半晌嘆道:這么大的樹,九寸厚的整板棺材都可以改好幾塊了。

    祁鳳翔唇角有些抽搐,默然片刻道:你要想用它做棺材,我替你砍了就是。

    林間許是有風chuī過,大樟樹枝條仿佛抖了一抖,天空也似yīn沉下來。

    蘇離離走得有些乏了,松肩垂頸,你還是饒了它吧,人家長這么多年也不容易。

    祁鳳翔伸臂將她攬在懷里,讓她后背靠著自己胸口,權作休息。蘇離離有些僵硬,卻由他攬著。半晌,祁鳳翔道:你怕我?

    蘇離離老實道:有點。

    他柔聲道:不用怕,我不會害你。

    就算要害她,她也跑不了啊。蘇離離放松了些,倚在他胸口。祁鳳翔嗅著她發絲,低頭時,唇觸了觸她耳廓。蘇離離側開了頭去,默不作聲。

    一時兩人都沉默了,只覺得林間的風習習chuī過,拂在面上,柔軟清涼,心緒迷茫。蘇離離輕聲道:陳北光和方書晴那樣死在一起,不如把他們一起葬了吧。

    祁鳳翔下巴抵在她頭發上,觸感是柔軟而糾纏,口氣淡漠冷凝,那有什么值得羨慕的。兵敗身死,一事無成,葬便葬了吧。

    蘇離離低低得嗯了一聲。

    祁鳳翔聲音里忽帶起幾分笑意,道:我記得遇見你時,你在那定陵墓地隨口誆我,說什么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便是煙火紅塵的真意。當真是這個心思?

    蘇離離不答。

    祁鳳翔握了她手,手指順著她指骨慢慢地一根根梳理,似在沉思,卻也不再說話。

    有一些話,誰也不愿先說,仿佛誰先出口誰便落敗。人于qíng感之中便如螻蟻微渺,彼此伸出觸須稍一試探,心下明了。

    蘇離離忽然笑了一笑,道:你那時什么都看出來了吧?心里一定笑我蠢得離譜。

    祁鳳翔也笑,還不算太離譜,勉qiáng算是可愛吧。松開她身子,走到大樟樹身邊,手撫樹身道:這棵樹歷盡千年,看過盛衰興亡,應比我通達,我且對它許個愿吧。愿它神力,助我達成。

    說著,斂容正色,心下默祝道:生年當dàng平天下,掃靖宇內,筑享升平。

    蘇離離興致也起,道:那我也許一個吧。想了半日,仿佛無所求,心里默念:樹神啊樹神,讓我今生有吃有喝,無病無災,棺材賣得多,銀子全進賬。想了一想,覺得太俗了點,又道:有生之年,平淡生涯;鶯儔燕侶,蒼顏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