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裴丞相心里頭不知是甚么滋味,他幾次欲言又止,最后終究是化為了一聲嘆息。裘晚棠和裴蘺都是這般,都不愿將自己的危險讓對方知曉。他原先那點以己度人的小心思,放在裘晚棠身上,只怕是太過狹隘了。 “好罷,這事我自會處理,你不必擔(dān)憂。” 裘晚棠聞言,臉上便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她彎□子,對著裴丞相福身行禮道: “多謝公爹。” 裴丞相搖搖頭,隨即又望了車內(nèi)戚氏的方向一眼。暗想他和戚氏夫妻多年,這其中感情也不比兩個小的深厚。這會兒自己甚么話都沒有,只顧著外頭的事,戚氏定是又怕又驚的。如此想來,他這個夫君未免太不稱職了些。 “我去與你婆母說句話,一會兒我會送你們出了林子。你們便回鄉(xiāng)下的莊子罷,那里好歹安全些,無論如何,還是避開了為好。” 裘晚棠頜首,就退開了幾步讓了路,讓裴丞相上了馬車。裴丞相進了車內(nèi),也是好生安慰了戚氏一番,因著他是趕來的,還有許多事要料理。也就不便多留,戚氏含淚送了裴丞相跨上馬,二人就此分別。 再說裘晚棠和戚氏一行人出了林子,就與裴丞相分道揚鑣了。裘晚棠回到車上坐下時,仿佛整個人都癱軟了下來。說到底,她再是無畏無懼,也不過是一介女流。甫一見那等場面,不害怕是決計不可能的。 然而她不得不去面對,暫且不說戚氏在。只要同裴蘺一起,她少不得要面對這些情形。可是她并不覺得無法忍受,這樣的事,足以證明她配得上裴蘺,僅她能夠站在裴蘺身邊。 她習(xí)武,學(xué)謀。若是裴蘺有了難處,她至少能幫上一二,而不是安逸得待在裴蘺的保護下,不諳世事。那就足夠了。 裘晚棠手上一暖,她睜開眼。卻見戚氏頗為擔(dān)憂的望著她,問道: “棠娘,可是身子有何不適?” 裘晚棠輕呼了一口氣,笑著搖了搖頭。把眼底深深的疲憊都掩藏了去,戚氏想著說不得她是嚇著了,就一直溫言軟語的說著安慰的話。 但只有裘晚棠自己知道,她在擔(dān)心甚么。 林木漸退,遠處被飛揚塵土朦朧了的城門早已不可見。裘晚棠雙手交握,緊緊的捏著那枚香囊。那縈繞鼻尖的清雅香氛,卻不曾讓她安定下來。 夫君,你一定要平安的回來。 我等你。 與此同時,裴蘺也默默撫上了懷中心口的位置,觸得一手柔軟。那是裘晚棠的香囊,只要它在,就仿佛裘晚棠一直陪著他一般。 “愛卿,你可有主意了?” 這是一座古樸肅穆,卻不失皇家威嚴的殿堂,鎏金珠礫,盤龍為柱。高首上的金鑾龍椅巧奪天工,而在其上,此刻卻坐了一人。 他年齡尚輕,長眉修鬢,只是眉目之間有股陰戾之氣。他身著龍袍,此時此刻,他的笑意帶著些許威脅的意味。 恐怕任誰也想不道,生性殘暴的五皇子,竟然是最后成為帝王之人。裴蘺原以為三皇子穩(wěn)cao勝券了,卻不料匆匆進宮。瞧見的居然是五皇子。 因他本是三皇子那頭的。五皇子就拿了裘晚棠戚氏等人脅迫他,雖然裴蘺此人已不可信。但現(xiàn)下是緊要關(guān)頭,他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本事倒是可以好生利用。 五皇子畢竟是最后贏家,輕重緩急他自然分的清。若是運氣好些,裴蘺能戰(zhàn)死沙場,那也省的他事后再出手,反倒不美。 只要裴蘺死了,裴丞相那頭就越發(fā)好解決了。 五皇子的笑容越發(fā)意味不明了。 裴蘺如何猜不到他的打算,只現(xiàn)在五皇子拿了他最重要的人要挾。他便是明知是個火坑也得往里跳,既然現(xiàn)在還有留轉(zhuǎn)的余地,他也不得不搏一搏了。 “下臣謹遵圣意。” 裴蘺嘴邊漾了笑。神色間無一絲不恭,五皇子似是寬慰不少,他頗為感慨的贊了裴蘺幾句,乍一看去,君臣之間恍若親友。然而只有雙方自己才明白,那隱藏在面容之下的暗流洶涌。 就看誰裝的更像一些罷了。 事后,裴蘺被七皇子帶到了三皇子身邊。二人俱是滿目嚴峻,裴蘺望了望三皇子,他側(cè)對著裴蘺坐著,明明暗暗的光影將他的五官映照的模糊不清。 裴蘺猜測,這次逼宮不成,反被五皇子奪了皇位一事。定是對向來躊躇滿志的三皇子打擊不小,只不過他如今不似有傷,應(yīng)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總歸他為他們做了這么多年的事,該還清的早便還清了。這會兒除了三人還是好友之外,他的心里頭也不再有甚負擔(dān)。 “。。。忱佾。” 七皇子沉默著,三皇子卻開了口道,“四年之約,我省得你是再不虧欠我甚么了。只是現(xiàn)在這般形勢,我萬萬不能少了你的助力!” 三皇子說著便狠狠錘了桌面一記,讓那桌面上的茶碗都不由震了一震。 七皇子聽到動靜,就抬頭瞧了三皇子一眼,裴蘺卻是沒甚么反應(yīng)。他把玩著不知何時從懷中掏出的香囊,不說半個字。 三皇子并沒有注意到,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頗為挫敗道: “若不是,若不是端妃那狠毒的女子竟敢拿了母妃的遺物來威脅我,我也不至于淪落到如斯境地。忱佾,你可知太后也被——” 三皇子頓了頓,沒有再接下去。裴蘺把香囊籠進袖中,淡然自若的望著三皇子道: “這只能說,殿下不夠果決,不是帝王之材。” 裴蘺說的直白,三皇子聞言也忍不住白了白面色。但他畢竟是熟知裴蘺性子的,惹惱了他,可是沒有甚么做不出來的。他雖說是還恩,卻從不曾將他與老七當皇子看待。說的坦白些,他倒還好,老七在他那兒吃的,可都不是好果子。 三皇子吸了口氣,繼續(xù)道: “我只要四個月,四個月后,我定能將他二人送上斷頭臺。我只請你替我擋住正親王,等我登上帝位。自然不會忘了你。” 裴蘺聽見他如是說,一直輕叩著手心的動作滯了滯,雙眸微閃。他卻是不知道了,原來他成了個香餑餑,有的是人讓他前去赴死。 他特意去看七皇子的表情,莫霄之顯然和三皇子不同。他搖了搖頭,示意裴蘺不要答應(yīng)三皇子的要求。裴蘺勾了勾嘴角,撫額哂笑。 罷了,好歹莫霄之那廝還算有他這個摯友。至于三皇子此人——?裴蘺算是明白了,自古為帝王者,必定要先拋卻了良心二字。 有利用價值時,才算是朋友。 “我明白。” 裴蘺答應(yīng)的爽快,總歸五皇子那里也是推諉不去,與其堅持,還不如就此和他們撇清了關(guān)系。他不想等到天下安定。再重蹈前人功高蓋主的后轍。 三皇子見不必多費口舌,裴蘺自個兒就應(yīng)了,也是如釋重負的緩了一緩。只有七皇子莫霄之,總覺得裴蘺瞞著甚么,他的表情,實在與往日不同。 但那些都是后話了,再說到半月后,裴蘺赴騫遠與正親王正面對戰(zhàn)。裘晚棠仍是不知道外頭的情形,因著裴蘺吩咐過,封鎖了一切消息。 裘晚棠能收到的信,只不過是裴蘺提前擬好的。每日由裴竺帶給裘晚棠。而歐陽弘自從將她們送到莊子后,立時就匆匆離去了。 這里隨比不得京中繁華,卻別有一番滋味。更難得的是這是個溫泉莊子,裘晚棠與戚氏閑來無事,也總是去里頭享受一回。 她們在人面前都是愜意自在的,裘晚棠也試圖極力不去猜測裴蘺的現(xiàn)狀。她怕自個兒會忍不住往壞處想,會怕他不再回來,會—— 想那些假的書信。 以她對裴蘺的熟悉,又怎的會看不出這幾封信柬是他在同一天里寫的。那些詞句之間,多少有些雷同。 又像如今風(fēng)雪滿天,他在信中,卻說了去冬日狩獵。 畢竟就算是裴蘺,也不會猜到今年的風(fēng)雪會提前落下罷。 她看著那些信柬,起先是笑,笑的不能自己。笑著笑著,淚水就忍不住落了下來。及至她反應(yīng)過來之時,就觸到了滿手的濕熱。 裘晚棠怔了一怔,最后終是忍不住伏到了臥塌上,低低抽泣起來。她向來不是個軟弱的人,哪怕受傷瀕死時,她也不曾掉過一滴眼淚。 除了裴蘺。 被重傷前,她想到今生再也無法相見;現(xiàn)下看見了這些書信,她不知他如今身處何等危險之中。她攥的那些書信幾乎變了形,卻還是哽咽著罵道: “裴蘺,若你讓我找著了,我定饒不了你!” “竟敢這般騙我,當我是好欺侮的不成?!” “混蛋,混蛋!!” 她第一次這般不顧顏面,說到后來,她的聲音遍漸漸微弱了下來,化為一聲脆弱的一觸即碎的輕喚: “傻夫君。” 第一卷 101有女奇葩 (通知:因為事情有點大,恐怕還要再延后幾天更新, 對不起親們! !) 三月末,裴蘺到了騫遠。. 邊疆形勢頗為嚴峻,此回正親王聯(lián)合的,正是素來國力強盛的南狄。以往南狄安分,不過是因為皇帝在位,且朝廷上一時安生。他自然不會去平白的耗費兵力,但說到底,雖說南狄從不進貢。無甚屈辱可言,可自古以來,又有那個國家不爭搶國土的。 如今有大好機會擺在眼前,又怎能不將之把握住呢? 裴蘺雖說大有將才,但除了他訓(xùn)的那批士兵。旁的人都是不識得他的,當他們苦守了近一月。見到等來的居然是如此一個年輕男子,面皮那般俊美,一看就不是個有譜的。 當下那些士兵不由得就生了不滿,一個個看著裴蘺,眼中都滿是不服。都說行軍打仗最重要的便是士氣,軍中無士氣,就是再多的兵力也未必有勝算。裴蘺這算的是出師不利,然而他卻不在意這些。他仔細瞧著的,是那些士兵。 許是邊疆安逸了太久,那些人失了曾經(jīng)的機敏。在裴蘺看來,那些人倒還不如被激怒的平民百姓來的有用。 歐陽弘還要幾日方能趕到,否則,這些人瞧到有名的煞星也對裴蘺恭恭敬敬,是斷不敢輕視裴蘺的。他們不輕視,也就沒了日后那般嚴酷的訓(xùn)練。 少說,也得脫了一層皮。 而裴蘺隨旁的侍從聽到那些個竊竊私語,咂舌之余,忍不住有些幸災(zāi)樂禍。想當年,他們也是這樣走過來的。連歐陽弘都能服服帖帖了,這些亂嚼舌根的,只怕下場堪憂。 果不其然,裴蘺巡視了一遍之后,臉色就微微有些難看了。 這等模樣,也敢上沙場? “裴磬,這幾日你先帶了人去守。” 裴蘺吩咐道,幸而他帶了不少兵馬,還暫可抵擋一時。如若不然,只怕再過個幾日,這關(guān)卡就能叫人給攻破了。 裴磬領(lǐng)命去了,那頭一隊人中卻有人率先走了出來。要前去攔裴磬的去路,看那模樣,卻不過是個副統(tǒng)罷了。 裴蘺沒有反應(yīng),冷眼看著那副統(tǒng)欲去奪裴磬手上的長槍。裴磬是跟著裴蘺最久的人,哪里是能好欺負的?他右手順勢一顫,那長槍從副統(tǒng)的手中脫來,直指他的心口。 那副統(tǒng)面色一白,就不敢再動彈分毫了。 “不識好歹。” 裴磬道,他身后的侍衛(wèi)個個目不斜視。然而每時每刻,他們都在注意周遭的動靜,風(fēng)吹草動。腳步馬蹄,以便在最短的瞬間做出反應(yīng),。也只有這樣的士兵,才稱的上是精銳。像如今那些,在裴蘺眼中,至多比酒囊飯袋好一些。 裴磬那一手,卻是唬住了全場。裴蘺嘴角微撇,來回觀望直際,不由得有些皺眉。才多大的功夫,就已經(jīng)荒廢到如斯地步了嗎? 他瞇了瞇眼道: “破虜何在!” 那嗓音穿透了空氣,震的每個士兵耳邊微微作響。只是裴蘺喊了許久,也不見有人應(yīng)答。那之中有人看不下去了,便開口道: “稟元帥,八位破虜將軍均戰(zhàn)死疆場。” 此話一出,現(xiàn)場就立時靜默了下來。裴蘺停下了喊話,面色依舊波瀾不驚。然而只有裴磬知道,裴蘺這是要發(fā)怒的前兆。 能從萬千士兵中脫穎而出的破虜將軍,竟然如此簡單就全軍覆沒。這幫子廢物站在這里,究竟是何用處?裴蘺抿了唇,眼中帶過一絲暗芒。 “傳令下去,撤回所有外圍兵馬,全部由裴磬接手。”裴蘺冷笑著望了一眼那些人驚愕的表情,轉(zhuǎn)頭對他身側(cè)一書生模樣的人道: “歐陽苓,你可把那些帶來了? 被稱做歐陽苓的男子頜首,明明生的眉清目秀,此時聽得裴蘺問。卻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詭異的笑容,暗含血意。 “自然不會忘了,我原本只當稍加訓(xùn)練便綽綽有余。如今看來,卻是想要將這些個沒用的塞回了娘胎重來一回了。”